譚遠發,劉昌宇
(A.西南財經大學 中國西部經濟研究中心;B.西南財經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1130)

圖1 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關于顏值對求職作用的認識
“顏值”是一個網絡熱詞,主要指一個人的長相、體形、性征、皮膚、音質等身體稟賦的組合所帶來的吸引力。[1]顏值不僅影響求職者就業機會,還影響薪水與職業發展。可以說美貌與人力資本相媲美甚至更好。[2]《2018 中國青年顏值競爭力報告》指出,求職者認為外貌對就業機會的影響僅次于工作經驗和學歷,七成職場人拿出超20%的工資用于提升顏值競爭力;70.6%的雇主稱是否以貌取人要視行業和崗位而定。[3]一項針對中國2008-2010年間約105.8萬份招聘廣告的統計分析發現,分別有7.7%和2.6%的企業對應聘者容貌和身高有明確要求;那些對學位要求較低的企業對容貌和身高有明確要求的比例分別高達15%和9.3%。[4]
容貌歧視作為隱性的就業歧視行為,既會對被歧視者造成心理創傷,又會降低人們努力工作的積極性,甚至降低全社會的福利水平。[5]如何理性看臉以及避免勞動力市場上可能存在的容貌歧視是值得研究的重要話題,高學歷能否作為一種彌補容貌劣勢的手段?當前我國高等教育從精英化轉向大眾化,勞動力的素質和結構都已發生了根本變化,大學畢業生已成為我國新增勞動力的主力軍,碩士畢業生人數逐年增加,是重要的高學歷人群,容貌是否影響他們就業與工資值得研究。我們在2016和2017年畢業季對西南財經大學400多名碩士畢業生的就業調查發現,59%和67%的被調查者表示,外貌對求職過程有作用(見圖1)。
本文以財經類碩士畢業生為研究對象,主要基于如下考慮:一是財經類院校專業設置以經濟類和管理類為主,就業去向以金融為代表的高收入服務業為主。西南財經大學近五成碩士畢業生去了金融行業工作,“五官端正,形象氣質佳”往往是從業人員的基本要求,更可能遭遇容貌歧視。理工農醫類畢業生從事的工作專業性和技術性強,外貌無關緊要。二是碩士研究生就業遭遇本科生與博士生“兩頭擠壓”,從事研究性工作不如博士生,基礎性崗位企業更青睞動手能力強的本科生。以西南財經大學為例,約八成本科生和碩士生去了企業工作,近六成博士生去了高校和科研機構工作。三是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多與消費者直接接觸,對應聘者容貌要求高,容貌歧視可能更普遍。《2018年中國青年顏值競爭力報告》指出,服務業求職最“看臉”。[3]周偉基于上海和成都兩地招聘廣告分析發現,服務業對應聘者容貌有較高要求。[6]四是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行業可能是影響顏值溢價的重要機制。《2011-2016年中國服務業與服務經濟全景報告》指出,金融業在服務業各行業中資產規模和利潤總額最大,2016年占服務業總額比重分別達44.6%和28.8%。[7]費舒瀾也發現只有在服務業具有顯著為正的美貌溢價。[8]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采用西南財經大學2016屆和2017屆碩士畢業生的就業調查數據,從容貌歧視、能力信號、行業進入視角出發,旨在考察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與已有研究相比較來看,本文的主要創新點有:一是首次針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這一重要的高學歷群體,以金融類高收入服務業選擇探討了顏值對起薪的影響及作用機制。二是基于高學歷群體的抽樣調查數據,首次使用他評顏值作為自身顏值估計的工具變量,對顏值影響起薪的理論機制進行了實證檢驗。三是基于研究發現探討如何應對我國勞動力市場存在的容貌歧視問題以及當代碩士研究生該如何理性看待和追求“美”。
國際上關于外貌對個體就業、工資和職業發展的研究關注較早,逐漸成熟和體系化。美國德克薩斯大學Hamermesh 教授長期致力于外貌與收入的關系研究,是該領域的權威。Hamermesh &Biddle 首次實證考察了外貌對收入的影響,控制其他影響因素后,美貌者的收入高于平均水平,即美貌溢價(Beauty Premium);難看者的收入則低于平均水平,即丑陋罰金(Ugliness Penalty);總體上,美貌者比難看者至少多掙14%的收入,而且男性的“丑陋罰金”和“美貌溢價”都高于女性。[9]Marlowe&Schneider發現容貌歧視在男性求職成功方面表現得更明顯。[10]Hamermesh 等人運用該方法對上海勞動力市場研究發現,女性的“丑陋罰金”和“美貌溢價”都超過男性。[11]Hosoda等人指出,美貌者在求職方面比容貌平庸者境遇要好,這種容貌歧視對男女來講同等重要,但這種歧視隨時間推移而減小。[12]Hamermesh 在著作中將勞動力市場上的容貌歧視稱為“美貌經濟學”(Economics of Beauty)。[13]國外學者相繼證實“以貌取人”和“美貌溢價”現象在各國勞動力市場上普遍存在。大部分觀點和結論可總結為“容貌越好錄用機會越大,收入越高”,不管什么職業,容貌都很重要,只是程度不同而已。[5]
國內學者證實中國勞動力市場上存在不同程度的容貌歧視和身材歧視。張俊莉通過“容貌影響實驗”發現,容貌良好的求職者比容貌較差的求職者更有可能獲得高評價。[14]袁慧娟、張智勇通過“無偏見證明”實驗發現,相對于女性被試者而言,男性被試者更看重容貌在招聘中發揮的作用,也就是說,男性所表達的相貌偏見比女性明顯。[15]高文書基于中國12城市調查數據發現多數人的容貌與收入之間有密切關系,而容貌中的身高特征在就業中發揮著突出作用。[16]江求川、張克中將身高和體重同時作為身材的兩個維度,發現中國勞動力市場上確實存在身材歧視問題。[17]劉一鵬等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0)數據發現容貌高于平均水平并不會帶來顯著的工資溢價,即不存在“美貌溢價”;但存在“丑陋罰金”,容貌低于平均水平分別使男性和女性勞動者工資率顯著降低17.8%和9.5%。[18]郭繼強等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2)數據和上海社科院人口研究所“流動和常住人口的家計調查”(SASS1996),發現“容貌與收入呈高跟鞋曲線”,即漂亮總體上有助于提升收入,但最漂亮那一類人的漂亮溢價卻沒有次美者高。[19]楊園爭等基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2012)數據發現,在男性、女性以及低學歷群體中,“美貌溢價”和“丑陋罰金”都存在,但是容貌對高學歷勞動者工資的影響并不顯著,認為提升學歷水平可糾正容貌對低收入的負效應。[20]王詢等基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2014)數據發現,與容貌一般相比,高顏值有“美貌溢價”,低顏值無“丑陋罰金”,還發現健康對容貌的效應有糾正作用。[21]張曉云等使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2014)數據發現我國勞動力市場上存在“身高溢價”現象,增進地區市場化程度能夠顯著降低甚至消除身高歧視。[22]
關于容貌如何影響個人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表現,Hamermesh&Biddle提出并檢驗了容貌影響收入的三種路徑:歧視、生產力差異和職業擁擠。[9]勞動力市場上存在與個人勞動生產率無關的容貌歧視,一些研究按來源將容貌歧視細分為雇主歧視和消費者歧視,雇主歧視往往是主要原因。[23]雇主天然地傾向于給予美貌的員工更高的能力評估和工資績效。人們頭腦中存在著一種關于外貌的刻板印象,會認為“美的就是好的”,很容易就會對美貌的人產生好印象而給予他們較高的評價。[24]容貌歧視不僅僅緣于個人喜好,還與勞動力市場存在的容貌刻板印象有關,人們往往將一些美好的道德品質與顏值高的人聯系起來,美貌者在應聘中得到的關注更多,競聘成功率更高。[25]絕大部分學者及其研究證實容貌對人們對個體產生第一印象具有重要的影響,甚至這種刻板印象會存在很久。有學者指出,容貌的影響力是普遍存在并長期持續的,它涉及社會生活中每一個判斷、行為與待遇等。[26]劉一鵬等將容貌對工資的影響很大部分歸于與個人生產率無關的雇主歧視,少部分歸于容貌帶來的勞動生產率差異。[18]
在信息不對稱時,容貌可作為一種能力信號。與相貌一般的人相比,外表美貌的人通常會被人們認為能力更強,對男性來說尤其如此,特別是當有關個人能力的其他信息缺失的情況下,這種效應更為顯著。[27]一項試驗研究發現:美貌員工更自信,被顧主傾向于認為更有能力,在一些特定的工作技能(如溝通和社交)表現更好,帶來美貌溢價。[28]個體顏值對能力的影響可能有兩方面:一方面,當個人對自己容貌的認知處于較高水平并得到外界認可時,會增強其個體的自信心、進取心,并不斷去強化自身發展與能力培養。[22]有研究也發現了“身高溢價”,發育較早的青少年可以獲得更多的社會交往經歷,提升了溝通能力、自信心,從而獲得更大的成功。[29]另一方面,顏值高會給其帶來更多的機會,在社會組織中發表意見、承擔責任,進而提高其能力素質與能力。在高校中,這些機會往往表現為更受老師和同學喜愛,獲得更多的學習機會與擔任學生干部的機會等。郭繼強等將容貌作為一種“人際技能信號”解釋容貌對收入的影響機理。[19]
容貌歧視還可能體現在雇主“以貌取人”,使得美貌者進入對顏值要求高的高收入職業,造成低顏值者很難進入高收入職業;同時,美貌者在職業選擇方面具有更強的談判能力,有助于其進入平均工資較高的職業,低顏值者談判能力低,進入高收入職業的概率低。如果說Hamermesh &Biddle(1994)關于容貌對收入的影響機理側重于偏好視角,郭繼強等強調信號視角,將容貌作為一種人際技能信號解釋容貌對收入的影響機理,那么,本文則強調行業進入視域,將顏值對工資的影響歸于雇主“以貌取人”導致的行業擁擠和碩士畢業生自選擇的結果。因為美貌的求職者能夠在談判中占據有利地位,在能力評估上得分更高,更能被錄用。[30]美貌的求職者選擇行業時具有更強的談判能力,更能進入對顏值要求高的高收入行業。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露西·凱拉韋(Lucy Kellaway)指出,銀行和專業服務性行業的顏值水平越來越高。[31]費舒瀾也發現只有在服務業具有顯著為正的美貌溢價。[8]
綜上所述,學術界從多角度揭示了勞動力市場上的容貌歧視現象及其原因,取得了很多富有啟發意義的研究成果。由于研究目標和側重點不同,即使采用同一數據來源,研究結論也不盡相同。楊園爭等發現“美貌溢價”和“丑陋罰金”都存在,提升學歷可糾正容貌對低收入的負效應。[20]王詢等發現高顏值有“美貌溢價”,低顏值無“丑陋罰金”,健康對外貌的效應有糾正作用。[21]研究內容上,少數關注美貌溢價機制的研究,對于容貌和能力的關系探討不足,未能對美貌的能力信號提供直接有效的經驗證據。顏值測量上,已有研究多采用CFPS和CLDS數據中訪員對被調查者的外貌評價,其他一些研究采用身高、體重以及BMI,顏值測量的信度和效度有待檢驗。郭繼強等指出,CFPS2012的容貌水平顯著地結構性偏高。[19]研究對象上,大多聚焦于一般群體和全部行業,對高學歷群體和服務行業的實證研究較少。盡管楊園爭等揭示出容貌歧視在高學歷群體中失效,[20]但他們將大專及以上作為高學歷的劃分標準已不能適應新形勢。我國高等教育從精英化轉向大眾化,大學畢業生已成為我國新增勞動力的主力,研究生才是高學歷群體,高學歷能否降低他們在勞動力市場上面臨的容貌歧視值得研究。因此,本文基于容貌歧視、能力信號和行業進入視角,旨在考察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顏值對起薪的影響,探討高學歷能否消除勞動力市場上的容貌歧視。
我們分別于2016年6月和2017年6月對西南財經大學2016屆和2017屆碩士畢業生進行了分層抽樣。首先根據畢業生專業和性別分布情況進行分層,因為該校專業設置以經濟類和管理類為主,女多男少。考慮金融、會計專業碩士畢業生在金融行業就業對口,而且又是該校國家重點學科和熱門專業,我們又參考了金融、會計和其他專業的學生比例按專業分層抽樣。兩屆碩士畢業生分別抽樣200人和240人,累計發放問卷440份,回收409份。經過缺失值處理,特別是依據起薪的盒子圖剔除異常值之后,得到最終有效問卷329份。由于本文研究的行業進入變量是金融行業,因而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就業行業進行統計劃分,并與該校2016屆和2017屆碩士畢業生就業質量報告公布的全體碩士畢業生數據進行對比。表1顯示碩士畢業生總人數、就業人數、男女比例、專業分布、在金融行業的就業比例等基本穩定和一致,這說明樣本對總體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表1 西南財經大學2016屆和2017屆碩士畢業生總體和樣本情況對比
工資是因變量,反映就業結果,它是在碩士畢業生與用人單位簽訂三方協議時的協議薪水,即以年來計的起薪。較之實際工資,起薪有兩個優勢:一方面,起薪是勞動力市場運行的重要指標,關乎就業、教育和人才市場導向,它能夠更好地反映信息不對稱條件下雇主的容貌偏好。另一方面,起薪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實際工資與顏值相互影響導致的內生性問題。《2018中國青年顏值競爭力報告》報道稱,七成職場人拿出超20%的工資用于提升顏值競爭力。
顏值是自變量,反映容貌美丑。已有調查數據例如SASS1996、CFPS2012和CLDS2012采用訪員對于調查對象容貌的評價來測量。由于訪員眾多,審美標準各異,顏值測量的可靠性、有效性和可比性值得懷疑。本文采用訪員對于被調查的顏值他評和被調查者對自己的顏值自評兩種方法,主客觀結合提高顏值測量的信度和效度。顏值以1-5分評價,評分越大代表顏值越高。回歸分析中,將自(他)評顏值分為三類:“比較高”和“非常高”歸為高,“比較低”和“非常低”歸為低,中等作為參照組。身材變量主要通過計算個人BMI值,然后根據BMI中國標準來分類:18.5-23.9為正常,大于23.9為超重,小于18.5為偏瘦,本文將身材偏瘦賦值為1,其他賦值為0。
控制變量不僅包括個人能力,還涉及性別、年齡、戶口、家庭背景等變量。由于能力比較難測量,予以特別說明。財經類碩士畢業生的能力主要指其通過自身的學習與培養形成的凝聚在個體身上的具有非共享性的知識與能力,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認知能力,從學校課程中學習獲得,主要體現在學習成績上,也包括語言能力、計算能力和記憶力等;另一類是非認知能力,相對認知能力而言,不包括在認知能力的個人特質、親和力、組織力、領導力等等其他能力,即是人們常說的“智商”和“情商”。認知能力用是否獲得校外或國家獎學金、平均成績績點、是否通過國家英語六級考試來測量,考慮到財經類專業的特殊性,加入是否通過注冊會計師考試這個變量;非認知能力方面,本文用黨員身份、學生干部和金融機構實習經歷來衡量,這三方面表明學生有更多的鍛煉機會,非認知能力特別是社交能力更強。
表2顯示,該校2016 屆和2017 屆碩士畢業生樣本的起薪對數平均值是11.27,平均年薪為exp(11.27)=78 432.997元。從就業行業上看,56.9%的碩士畢業生在金融行業工作,與全體畢業生的行業分布基本一致。1-5級評價,自評顏值的平均值為3,即自評顏值處于中等水平,大部分學生身材處于正常和偏胖范圍,偏瘦的僅占22.8%。碩士畢業生平均年齡為25.71,其中最小的22歲,最大的31歲。全部樣本中,女生占多數,達到57%;來自農村的學生多于城鎮。此外,表2還報告了碩士畢業生能力,包括是否獲得獎學金、是否有金融行業相關的實習經歷、所學專業、是否通過注冊會計師考試、平均成績績點等等。
圖2 顯示,自評顏值分布與他評顏值分布情況較為接近。具體而言,無論自評還是他評的顏值中,非常低以及比較低的評價都較少,最為集中的是顏值中等,其次是比較高和非常高。自評顏值與他評顏值的評分偏差不大,對自評顏值和他評顏值進行一致性檢驗,Kappa 系數高達0.835,這說明顏值測量具有較高的信度。圖3 顯示隨著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自評顏值和他評顏值提高,其起薪對數均值也相應提高,這說明顏值測量具有較高的效標關聯效度。尤其是他評顏值與起薪對數均值的線性關系更加明顯,既說明錄用環節用人單位對顏值高財經類碩士畢業生有明顯的偏好,又說明他評顏值較自評顏值更客觀和可靠。
本文參照Hamermesh&Biddle,[9]將起薪方程設定如下:

表2 描述性統計(N=329)

圖2 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自評顏值與他評顏值的一致性

圖3 財經類碩士畢業生不同顏值組的平均起薪

其中,log(salary)i為第i個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對數值,Beautyi和Uglinessi分別代表衡量自評顏值高于和低于一般水平的兩個虛擬變量,即自評顏值高和自評顏值低,以自評顏值中等作為參照組。?ij是第i個碩士畢業生的j個特征變量組成的向量,ui為隨機誤差項。
本文首先使用OLS 方法估計方程(1),而且僅當Beautyi和Uglinessi獨立于隨機誤差項ui的時候,OLS對β的估計是一致的。由于以下幾個原因,Beautyi和Uglinessi可能會與隨機誤差項ui相關,即存在內生性問題。一是家庭背景不僅影響學生顏值,還可能影響就業和起薪,因此本文控制父母受教育情況和家庭收入。二是顏值可能和能力相關,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而能力和工資正相關。對該問題最簡單的處理方法是找到一個可以衡量能力的代理變量,本文用七個反映在校表現的變量來測量。三是遺漏變量問題,盡管我們較為全面地控制影響起薪的其他因素可以減少潛在的遺漏變量問題,但仍然無法從根本上消除其影響。四是起薪和顏值可能相互影響,顏值不僅影響起薪,起薪也可能影響顏值,高報起薪者往往會高估自己的顏值,低報起薪者也可能低估自己的顏值。因此,本文用他評顏值(訪員對被調查者的評分)作為自評顏值的工具變量對方程(1)進行2SLS工具變量估計,以確保實證結果的可靠性。2SLS估計的一階段回歸方程設定如下:

上式中,Beautyi和Uglinessi為方程(1)中衡量顏值水平使用的兩個虛擬變量,?ij是控制碩士畢業生的j個特征變量。OBeautyi和OUglinessi為工具變量,分別代表他評顏值高和他評顏值低,以他評顏值中等作為參照組。為隨機誤差項。
表3報告了顏值對起薪的估計結果,模型(1)未考慮控制變量,較之自評顏值中等,自評顏值低的起薪低2%,但在統計意義上并不顯著,即無“丑陋罰金”。然而,自評顏值高的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可以獲得10.7%的“美貌溢價”。模型(2)控制身材偏瘦變量后,自評顏值高的“美貌溢價”降至8.9%,身材偏瘦對起薪有顯著的負向影響。模型(3)控制了專業、戶籍、年齡、身材等變量以后,“美貌溢價”上升為12.7%。模型(4)進一步控制了父母教育程度和家庭收入等變量后顯示,“美貌溢價”又降至10.9%。總體上看,“丑陋罰金”在模型(1)至模型(4)中一直都不顯著,并未發現顏值低給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帶來負面影響,但美貌一直給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帶來溢價,與王詢等[21]研究發現一致。從控制變量看,家庭收入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有顯著影響,隨著家庭收入提高,對起薪的影響系數增大。此外,金融和會計專業碩士畢業生比其他專業碩士畢業生的起薪高9%;2017屆碩士起薪水較2016屆高10.3%。

表3 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OLS回歸估計(N=329)
考慮自評顏值存在內生性問題,表4使用他評顏值作為自評顏值的工具變量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估計。Cragg-Donald Wald F統計量為10.668,在真實顯著性水平10%下拒絕工具變量為冗余工具變量的原假設,可認為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Sargan statistic 統計量的P值為0.000,Durbin-Wu-Hausman內生性檢驗結果為5.080,都拒絕自評顏值高和自評顏值低是外生變量的假設,即二者是內生性變量,需要用工具變量進行估計。一階段回歸顯示,他評顏值與自評顏值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同時,身材偏瘦對于自評顏值有顯著的影響,身材偏瘦提高了碩士畢業生自評顏值低的可能性,降低了自評顏值高的可能性。第二階段回歸顯示“丑陋罰金”仍不顯著,但“美貌溢價”依然顯著,高達41.1%,大于OLS估計值,這說明不考慮內生性問題時,OLS低估了顏值高帶來的溢價。符合預期的是在所有的回歸中2016 屆和2017 屆碩士畢業生的顏值對起薪均有正向作用,且在1%水平上顯著。尤其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估計時顏值高研究生的“美貌溢價”高達41.1%。此外,所學專業、性別和家庭收入等因素顯著影響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這與杜江和張東明[32]的結論一致。

表4 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2SLS回歸估計(N=329)
“美貌溢價”是源于雇主的美貌偏好,還是因為“美貌”能釋放個人的能力信號?下文將從能力信號的角度探討顏值能否通過影響能力進而獲得高起薪。由于無法進行自然實驗,那么在起薪方程中引入能力的合適代理變量便是最好的方法。本文研究對象為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參照已有研究,[32-33]用在校成績、獎學金、學生會干部、共產黨員和證書等變量可以比較好地度量能力,采用他評顏值作為自評顏值的工具變量進行估計。由于這些因變量都是二分類變量,因而使用IV Probit模型。表5顯示,顏值對所有能力變量均沒有顯著影響,這說明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顏值與能力無關。

表5 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能力的影響:IV Probit工具變量估計(N=329)

表6 能力和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2SLS回歸估計(N=329)
在信息不對稱條件下,雇主招聘時將學校名氣、在校成績、獎學金、學生會干部、共產黨員和證書等標準作為篩選條件,進而影響起薪水平。如表6所示,模型(1)為基準模型,未控制能力變量。模型(2)引入國家六級考試、通過注冊會計師考試、獲得過校外獎學金和平均學分績點在3.5以上這四個反映認知能力的變量,只有學分績點在3.5以上這一變量在10%的水平上顯著,其余變量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影響不顯著。模型(3)引入了共產黨員、學生會干部和有金融機構實習經歷這三個反映非認知能力的變量,它們對于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并不顯著。模型(4)將所有能力變量都引入方程,這些能力變量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影響不顯著,這說明能力不能解釋美貌溢價,顏值未有效釋放能力信號。

表7 顏值和能力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金融行業的影響(N=329)
西南財經大學是全國知名的重點財經類院校,其畢業生進入金融行業有優勢,金融行業專業性強且服務業往往對容貌有明確要求,故本文選擇金融行業作為高收入服務業的代表進行分析。考慮金融行業對于求職者專業素養具有較高要求,相關的實習經歷或金融專業的學生對進入相關行業具有一定的優勢,模型中將能力和金融機構實習經歷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表7顯示,在模型(1)-(4)中,顏值高對于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金融行業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可能由于雇主“以貌取人”導致的行業擁擠和碩士畢業生自主選擇的結果。首先金融與會計專業碩士畢業生更容易進入金融行業,其次金融機構實習經歷也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回歸系數很大,說明金融機構實習經歷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金融行業就業幫助較大,符合金融行業對應聘者的相關知識具有一定要求的特征。女生虛擬變量在5%的水平上對進入金融行業產生負向影響,這說明金融行業對女生存在著明顯的性別歧視問題。能力變量中,除金融機構實習經歷以外,其他能力變量均不顯著,這說明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在校期間的能力培養對進入金融行業的作用不明顯,面試官考核應屆生是否適合金融行業更看重實習經歷。

表8 金融行業、非金融行業及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
既然顏值對進入金融行業有顯著作用,那么金融行業的工資優勢能解釋美貌溢價嗎?表8考察了金融行業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起薪的影響,模型(1)未控制自評顏值,金融行業比非金融行業平均起薪高6.8%,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金融行業的確有起薪優勢,金融行業比非金融行業的工資更高。《2011-2016年中國服務業與服務經濟全景報告》也指出,金融業在服務業各行業中資產規模和利潤總額最大。模型(2)引入自評顏值,金融行業工資優勢不再顯著,但“美貌溢價”顯著。
模型(3)繼續引入個人特征、能力和家庭背景變量以后,金融行業變量不再顯著,這些變量特別是家庭背景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金融行業起到顯著作用。考慮到顏值對起薪的影響因行業而異,56.9%的受訪者在金融行業就業,下文分金融和非金融行業予以分別探討。控制其他影響因素以后,模型(4)顯示,金融行業的美貌溢價為36.1%;模型(5)顯示,在非金融行業顏值對起薪的影響并不顯著。這說明顏值對起薪的影響因行業而異,這可能由于雇主“以貌取人”導致的行業擁擠和碩士畢業生自選擇的結果。一方面,金融行業對美貌的偏好更明顯,“以貌取人”使得美貌者得以進入;另一方面,美貌者在行業進入方面具有更強的談判能力,有助于其進入金融行業。
以顏值為代表的一些變量對起薪在各分位數上有顯著影響,但是影響程度可能有差異,因而有必要對它按分位數分解。下文依照顏值將所有樣本分為兩組,即將自評顏值高歸為研究組,將自評顏值低和自評顏值中等歸為參照組,然后參考譚遠發的研究將兩組的起薪差異分解為可解釋部分和不可解釋部分,也即稟賦效應和歧視效應,[34]對這兩組的起薪差距進行Quantile回歸分解。
表9清晰地呈現了美貌溢價、稟賦效應和歧視效應三者如何隨工資分布分位點升高而變化。在25 分位數上,美貌溢價高達17.8%,其中可以被個人稟賦效應所解釋的部分為5.2%,歧視效應為12.6%。財經類碩士畢業生的美貌溢價隨著起薪分位數的升高而不斷縮小,在50 分位數上,美貌溢價縮小為12.4%,在75 分位數上,美貌溢價縮小為4.7%,這說明高學歷群體的容貌歧視也存在“粘地板效應”。圖4直觀地顯示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容貌歧視效應也隨著起薪分位數升高而降低,在高分位數上,歧視效應比低分位數上小,這說明低起薪群體比高起薪群體遭受的容貌歧視更大。起薪分布底端約25%的高學歷群體所受的容貌歧視更大,他們更應受到反歧視政策的關注。

表9 美貌溢價的分位數分解結果

圖4 美貌溢價的分位數分解結果
對于高學歷能否消除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在勞動力市場上面臨的容貌歧視,本文基于西南財經大學2016 屆和2017屆碩士畢業生的調查數據,研究了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顏值對起薪的影響及其機制。實證研究發現碩士畢業生顏值對起薪有顯著影響,雖然不存在“丑陋罰金”,但有“美貌溢價”,溢價大小因估計方法不同而有差異。從機制上看,“美貌溢價”主要來源于行業進入,而非能力信號,具體地說,“美貌溢價”并不是雇主本能地給予美貌者更高的能力評估和起薪,而是由于雇主“以貌取人”導致的行業擁擠和碩士畢業生自主選擇的結果,顏值影響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進入以金融為代表的高收入服務業,因而獲得高起薪,即美貌者更容易進入以金融為代表的高收入服務業,獲得了“美貌溢價”。
顏值誠可貴,能力仍重要。雖然顏值對財經類碩士畢業生在校的能力培養無顯著影響,能力代理變量對進入金融行業和起薪影響不顯著,但這并非表明能力不重要。這可能由于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容貌顯見的特點比能力代理變量傳遞的信號更有效,也可能由于我國勞動力市場的人才評價標準和價值導向有偏差。本文雖然發現了“美貌溢價”,但未發現“丑陋罰金”現象,即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顏值低于一般水平而未得到低起薪,這說明低顏值財經類碩士畢業生遭受的容貌歧視并不明顯。該發現與已有研究[20-21]結論一致:容貌歧視對高學歷群體失效,即顏值低并不會對高學歷群體的起薪產生負面影響。財經類碩士畢業生的容貌歧視效應也隨著起薪分位數升高而降低。這說明高學歷群體的容貌歧視存在“粘地板效應”,提高學歷水平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降低但并不能消除容貌歧視,部分程度上證實了“人丑就要多讀書”的合理性。[35]
上述研究結論的政策含義如下:政府要建立和完善與市場體系相符合的反就業歧視法律體系。起薪分布底端約25%的高學歷群體所受的容貌歧視更大,他們更應受到反歧視政策的關注。企業可以嘗試用現代先進技術手段消除容貌偏見。聯合利華和微軟公司正在墨西哥進行一項嘗試:[31]面試前3 分鐘,面試官隔著屏障面試應聘者,以免關鍵的第一印象受到長相干擾。這類做法值得推廣。雖然顏值高有優勢,但是廣大研究生要理性看臉,樹立健康正確的職場“審美觀”,內外兼修,做好自我顏值管理。規律的生活作息、積極的身體鍛煉,加上樂觀心態、溫和脾性,都是提升顏值的措施。[1]
當然,本文也還存在不足之處:樣本來自一所財經類院校,對全國所有財經類院校畢業生的代表性有限;僅關注碩士研究生,缺乏對碩士生與本科生、博士生的比較分析。顏值對碩士研究生入職后工資變化、選拔、晉升通道的追蹤研究以及作用機制是否會發生變化,有待在未來展開深入的研究。對于顏值的測量,除了容貌和身材外,顏值與氣質、談吐、精神面貌、穿衣打扮等因素息息相關,這些因素并未被納入顏值測量維度,未來研究可考慮加入更多維度來測量顏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