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福慧 汪 瑤 周銀玲 程夢娜 吳玉攀 陸 姍 陳 磊 毛宗福 梁曉暉
武漢大學健康學院 湖北武漢 430071
中非衛生合作對推動構建中非命運共同體,提升中國國家軟實力具有重要意義,切實幫助非洲受援國提髙衛生水平。[1]既往的中非衛生合作理念一直以“援助”為主,冷戰結束后,援助式外交走向以“援助+合作”為主的衛生合作新階段。[2]自2000年“中非合作論壇”成立后,中非逐步形成官方和非官方層面的雙輪驅動機制,合作理念、形式和內容也更加豐富多樣。[2-3]近年來,特別是“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與非洲國家取得了豐碩的合作成果[4],但中非衛生合作的有效性仍有待進一步提升,存在中國援建的醫院、設備配置與當地衛生體系不匹配[5],質疑中國對非援助為“機會主義”[6],對中國在非醫藥企業褒貶不一等問題[7]。
關于合作有效性的影響因素,William Easterly認為主要取決于援助國的供給與受援國的需求和接受能力。[8]黃梅波等認為是政治經濟文化的差異,對受援國需求的了解不足,使得援助不夠有針對性,進而影響援助有效性。[9-10]《關于援助有效性的巴黎宣言》特別強調,受援國應自主制定本國的發展策略,援助國要密切關注和支持受援國優先選擇的重點發展項目。[11]隨著一些非洲國家自身經濟實力和醫療水平的提高,對衛生合作的形式與內容也需要與時俱進。[12]然而,既往的中非衛生合作模式偏向粗放型,探討中非衛生合作需求、挑戰、路徑及策略等的研究也主要是基于中國政策文件、公開數據庫和以往合作經歷,缺乏細致的需求調研。[13]基于非洲人群的調查研究也僅限于非洲留學生和公眾評價。[14-15]欠缺從非洲視角,特別是從非洲政府部門視角,探討衛生合作意向、態度等的調查研究。綜合來看,了解合作對象的需求對提高合作有效性十分重要。計劃行為理論認為,態度、主觀規范和知覺行為控制是決定行為意向的3個主要變量,且在實際控制條件充分的情況下,行為意向直接決定行為。[16]因此,本研究基于計劃行為理論,以非洲為視角,了解參與中非合作現況及合作意向;以個體為切入點,分析主觀因素如何影響中非衛生合作的開展,期望為政策制定提供參考數據,在知彼的基礎上更好地開展中非衛生合作。
本次調查對象為2018年中非衛生合作高級別會議全體非方參會代表。此次會議由國家衛生健康委主辦,于8月17日在北京召開,參會對象包括世界衛生組織等國際組織代表,36個非洲國家衛生部門以及中國外交部、發展合作署、國家中醫藥局等部門官員,專家學者和產業界人士等300余人。參會國家包括中非、尼日利亞、坦桑尼亞、贊比亞等。本次調查對象重點為上述非洲國家衛生部門的高級別官員,同時也涵蓋了學界和產業界參會代表。
問卷內容包括11道選擇題和1道開放式征求建議題,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為基本信息,包括國別、單位、職務/職稱、工作年限,單位性質等;第二部分為中非衛生合作參與現況及意向,包括所在單位是否參與過合作、是否有合作意向以及意向合作內容;第三部分為參與中非衛生合作意向影響因素,以計劃行為理論為理論框架,包括態度(是否需要開展中非衛生合作、是否認為衛生合作是衛生事業的一個重要補充)、主觀支持因素(認為本國政府和民眾對中非衛生合作的支持度、開展衛生合作原因)、主觀控制因素(對國際衛生合作情況的熟悉程度、認為影響中非衛生合作的主要因素、認為中非衛生合作開展的最有效的途徑、本國在中非衛生合作中需要參與的內容、與其他國家開展衛生合作的難易程度評分)。其中,其他國家按照地域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國家,包括美國、俄羅斯、 歐盟、日本、古巴、澳大利亞、巴西、其他非洲國家。以如何能更好地開展中非衛生合作為主題開放性征求建議。
運用SPSS 20.0軟件對數據進行整理及分析。依據數據類型編碼并進行統計描述性分析。以認為與中國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為因變量,選取21個主觀支持、主觀控制指標自變量,進行多元線性回歸,分析影響因素。采用逐步回歸分析,設定變量進入標準為P<0.15,剔除標準P>0.20。運用Excel 2016 繪制圖表。
采用一對一的方式對來自非洲國家的參會代表開展問卷調查。調查前,進行調查員培訓與現場模擬;會議開幕式前后開展全面調查,分論壇實施分組調查,盡可能覆蓋目標對象;在調查過程中,各調查員按照編碼規則對問卷進行編碼,回收后當場檢查問卷是否填寫完整,且對調查對象填寫問卷的認真程度進行評價。采用問卷星進行數據雙人錄入,對比兩次錄入結果以確保錄入準確率為100%。在數據庫整理中,基于評價及邏輯檢錯對問卷數據進行核查及處理,以此保證數據質量。
本次調查共發放136份問卷,回收有效問卷134份,有效回收率為98.5%。接受調查的對象來自35個非洲國家,平均工作年限12年,來自政府部門的官員占總人數的一半,其他調查對象來自醫療機構、教學機構、國際組織、企業等(表1)。
46.6%的非洲代表表示所在單位參與過中非衛生合作,15.3%表示不清楚。關于合作意向,81.5%的非洲代表表示所在單位有參與中非衛生合作的計劃,僅6.2%表示未有計劃。意向合作重點領域為疾病防控、醫學人才培養、醫院管理合作、健康產業合作等;基于財政部艱苦地區分類文件,三類艱苦地區國家合作意向最凸顯,其次是二類國家;非艱苦地區合作意向最弱,可能與其國家經濟、醫療水平相關;五類艱苦地區更關注能力建設,在貿易領域未表示合作意向(表2)。

表1 134名非方調查對象所在單位性質

表2 有參與中非衛生合作意向的非洲國家及其期望合作方向

(續)
注:n指國家數;國家按照拼音首字母順序排序;艱苦地區等級參照《財政部關于調整援外出國人員艱苦地區補貼標準的通知》財行〔2016〕12號[17],等級越高表示越艱苦。
2.3.1 態度分析
約90%的非洲代表認為需要開展中非衛生合作,僅1.5%認為幾乎不需要。97.0%的非洲代表贊同中非衛生合作是本國衛生事業的一個重要部分,0.8%表示不贊同。
2.3.2 主觀支持因素分析
93.9%的非洲代表認為本國政府和民眾支持中非衛生合作,僅2.3%認為不支持。醫療衛生的需要被認為是開展衛生合作的主要原因,占84.3%;其他原因包括民心相通的需要(14.9%)、國家外交的需要(13.4%)等。
2.3.3 主觀控制因素分析
調查對象中89.4%對國際衛生合作表示熟悉。在中非衛生合作渠道層面,通過政府協議或接洽被認為最為有效,占51.5%,其他途徑包括人才培養與引進(36.6%)、技術輸入和設備引進(24.6%)等。在中非衛生合作影響因素層面,伙伴關系(87.3%)、合作渠道(40.3%)、產品質量與認證(32.8%)被認為最主要。對衛生合作難易程度進行評價,非方認為與其他非洲國家、中國及古巴開展合作較為容易。難易程度評分范圍1~10分,分數越高代表越容易合作(表3)。

表3 非方視角下與他國衛生合作難易程度評分情況
注:*表示與中國合作比較,與該國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有統計學差異,*P<0.05;**P<0.01
關于需要合作的內容,重點領域排序與意向合作領域一致,依次為疾病防控(61.9%)、醫學人才培養(50.0%)、醫院管理合作(35.1%)、健康產業合作(33.6%)等(圖1)。按照國家數量對意向領域及需要領域排序,與按照人數排序結果存在差異,體現在醫院管理合作、婦幼健康領域差異較突出,可能與同國調查對象答案一致性高有關;最外線與內線的距離表示認為某領域是所在國需要合作的重點但其所在單位未有該領域合作意向,醫院管理合作、婦幼健康合作領域也相對明顯。由于本次調查問卷設置僅選擇3項需要合作的主要內容,故選擇整體比例較低的領域如傳統醫藥合作、衛生應急合作等,某種程度上代表這些國家對該領域重視程度更高,除表2中意向國家外,表達傳統醫藥合作需要的新增國家有布隆迪、幾內亞、加納等,表達衛生應急合作需要的新增國家有布隆迪、多哥、岡比亞等。
線性回歸結果保留模型的變量按影響程度從大到小依次為認為政府和民眾對中非衛生合作的支持度、與非洲國家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與歐盟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認為安全風險是影響中非衛生合作的主要因素(表4) 。在其他自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認為政府和民眾對中非衛生合作的支持度高每增加一個等級,難易程度評分增加0.747,即認為與中國越容易開展衛生合作;與不認為安全風險是影響衛生合作的主要因素相比,認為安全風險是主要因素的人員有1.819倍的可能性更易認為與中國開展衛生合作較難。

圖1 不同合作領域下表達需求與意向合作的非洲國家數量情況

因素βSE標準化βtP值常量0.0611.7140.0360.972X1認為政府和民眾對中非衛生合作的支持度0.7470.3310.2382.2610.027X2與非洲國家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0.3860.1060.3903.6550.001X3與歐盟開展衛生合作難易評分0.2000.1170.1791.7060.093X4認為安全風險是影響中非衛生合作的主要因素-1.8190.812-0.232-2.2410.029
從數據來看,認為需要開展中非衛生合作、自覺本國政府和民眾支持中非衛生合作、贊同中非衛生合作的比例均超過90%,一方面反映出衛生合作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反映出非洲對中非衛生合作的認可度較高,體現出民心相通的內涵,和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研究報告中民意調查結果一致。[1]但對于開展中非衛生合作原因調查發現,醫療衛生的需要被認為是其主要原因,遠遠高于衛生外交或國家政策原因,且有非方代表認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主要原因,從側面可以反映出對合作共贏認識的轉變,以及對中國務實合作的認同。合作共贏是“一帶一路”倡議的核心理念,理念相通是民心相通的基本內容[18],能否實現也直接影響到其他“四通”的實現。計劃行為理論認為,態度越積極,利益相關者越支持,行為意向就越大。[19]綜合反映出中非建立了良好的伙伴關系,新時代下中非衛生合作前景樂觀。
非洲意向合作內容涉及疾病防控等8個領域,與多次會議成果大同小異。[20-21]醫學人才培養、醫院管理合作、婦幼健康合作更偏向于衛生體系能力建設。基于非洲現實情況來看,當地衛生人力資源嚴重匱乏,平均每萬人擁有醫生數量為2.7人,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13.9人)[22],埃博拉疫情過后,建立一個應變能力強的衛生體系逐漸成為非洲國家的共識。[23-24]有研究也提出非洲國家在加強衛生系統方面的需求十分緊迫。[12,25-27]
值得關注的一點是,非艱苦地區非洲國家合作意向最低,五類艱苦地區的國家未在貿易合作領域表達合作意向,可能與其目前更關注衛生服務能力供給有關,側面反映不同經濟發展水平的國家間存在需求差異。由于本次調查對象為參加2018年中非衛生合作高級別會議的非方代表,主要為各國衛生部門的官員,而參會行為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合作交流的意向,可能造成本研究中合作意向結果的偏倚,且偏向于政府意見。在今后的研究中,可以擴展及均衡非方調查對象的身份構成,開展不同機構類別的對比研究,探討非洲政府、教育機構、企業、民眾等參與中非合作的意向、需求及相關評價等。
伙伴關系、合作渠道、產品質量與認證、相關政策被認為是影響中非衛生合作的主要因素,這與中非衛生合作的實際開展機制不矛盾,通常情況下中國與非洲某國家外交關系基礎深厚,或呈現逐年增進,兩國簽訂合作協議促成衛生事業、貿易的合作。[28]合作渠道層面,通過政府協議或接洽被認為是中非衛生合作開展的最有效途徑,與認為伙伴關系是主要影響因素相呼應。產品質量與認證被認為是影響合作的主要因素,可能與我國制藥行業的藥品生產質量管理標準不能與國際對接,且缺乏國際招投標經驗,以及企業自身對PQ 認證的積極性不高有關。[12]整個衛生合作過程中,均需要相關政策及管理措施保障與貫穿始終。綜合來看,無論衛生事業或是產業合作,政府在中非衛生合作中占據主導作用。
在非洲視角下,非洲國家之間的合作被認為是最容易開展,可能與政治經濟文化相似性、發展差距相對較小有關。[9]相對于歐盟、日本、美國等國,與中國的合作也被認為更容易開展,可能與中非長期的友好合作、國家發展歷程相似、不干涉內政等有關。[9]基于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結果,政府和民眾的支持、安全風險是影響中非衛生合作難易程度的因素。政府和民眾的支持在本研究中被視為主觀支持因素(主觀規范要素),計劃行為理論認為主觀規范是個體在決定是否執行某一特定行為時所感知到的社會壓力,受規范信念和服從動機的影響,即受利益相關者對其是否應該執行某特定行為的期望影響。[16]基于該理論,可以解釋政府和民眾越支持開展中非衛生合作,參與者所感受到社會壓力越小,自覺開展合作更容易,參與意向也越高。安全風險在本研究中被視為主觀控制因素(知覺行為控制要素),屬于外部控制因素,可以促進或抑制行為。[16]
一是政府引領構建伙伴關系,通過符合本地化特色的項目促進民心相通。基于政府和民眾的支持是影響衛生合作開展的重要因素,建議在項目設計及實施中關注當地文化與特征,保障項目實施匹配當地需求,順應民心。二是基于國別需求與意向開展衛生合作,關注經濟水平的差異性。建立非洲合作信息庫,為非洲衛生體系能力建設及多領域合作奠定基石;成立長、短期實地調研部門,根據國家與非衛生合作計劃,制定調研方案,前往非洲各國開展深度調研及訪談,發揮顧問作用。三是加強醫藥產品質量把關與認證,促進健康產業與傳統醫藥合作。建議未來在產品認證及質量管理方面開展更深入的研究,助力中國企業跨過“認證關口”,且保障出口的醫藥產品質量,促進可持續合作與發展。四是深化構建中國—非洲—其他非洲國家間的多邊經驗交流機制,推廣優秀案例,拓寬合作渠道。如2007—2014 年中國與科摩羅啟動“青蒿素復方快速控制瘧疾項目”,8年內將瘧疾死亡人數降低到零,發病人數減少98%[12],是中非之間進行專項傳染病防控合作的一次嘗試,類似成功案例可推廣至其他國家。
致謝
感謝國家衛生健康委國際合作司、國家衛生健康委國際交流與合作中心對本次調查的支持。
作者聲明本文無實際或潛在的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