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外交”的邏輯與前景

孫興杰

無可否認，朝核外交大大緩和了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形成了通過外交談判解決問題的氣氛，也一度帶來樂觀的預期。朝鮮半島暫時走出了隨時可能擦槍走火的危險。但朝美河內峰會無果而終之后，半島形勢又處于新的分叉口，形勢有可能發生逆轉。

朝核外交并不是在2018年才出現的，但是在2018年之后出現了新的內涵。朝鮮希望以核武實現外交突圍，取得有核國家的身份，通過外交將核武問題變成諸多外交議題之一，美國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實現朝鮮的“和平去核”。朝美雙方對朝核外交目標和手段的設定基本是相反的，所以當朝核外交進入實質性操作層面，必然是無解的。

但為什么朝核外交還是出現了呢？

朝鮮2017年底發射遠程導彈，在理論上實現了對美國的核威懾力。這是半島形勢的重大變化，兩個相互具有核威懾力的國家之間爆發戰爭是難以想象的。對美國來說，通過武力實現朝鮮無核化的窗口期已經過去。朝鮮事實擁核使外交成了各方惟一的選擇。

朝鮮頻頻進行核試驗以及遠程導彈發射，帶來的結果就是聯合國空前嚴厲的經濟制裁。對朝鮮的“極限施壓”就包括美國的軍事壓力和聯合國制裁雙重含義。對于朝鮮來說，擁核之后采取外交突圍，至少可以達到兩個目標：通過暫停或者凍結核導活動來減輕美國的軍事壓力、通過外交活動打破對朝鮮的制裁鏈條。

最后，韓國文在寅政府改變了保守派的對朝政策，采取了“陽光政策2.0版”，抓住了平昌冬奧會的契機，實現了南北關系的互動。更重要的是，韓國的牽線搭橋幫助朝美實現了歷史性的元首會晤。

2018年6月朝美領導人新加坡會晤之后發表了聯合聲明，達成了構建新型朝美關系的基本共識，但是聲明并沒有明確半島無核化的含義。在職業外交官沒有達成妥協和共識的領域，領導人的會晤只能將其擱置或者虛化。朝美雙方關于無核化換安全保障及經濟繁榮的大交易僅僅是模糊性的意向。新加坡會晤后朝美高級別代表團之間進行了多輪磋商，但是沒有消除雙方根本的分歧，河內峰會上兩國領導人最終不歡而散。

朝核外交難以推進的原因在于，半島問題中的結構性矛盾和基本態勢并未發生變化。

首先，朝鮮半島分裂和對峙狀態沒有發生變化，冷戰遺產猶存，或者說半島的冷戰一直沒有結束。美韓軍事同盟并沒有松懈，朝核外交在一定程度上反而加強了美韓同盟。韓國推進南北關系的愿望需要得到美國的首肯和支持，為此就需對美國做出讓步，除了與美國重新簽署自由貿易協定外，韓國還分攤了更多的駐韓美軍的費用。今年以來朝鮮官媒不斷批評美韓軍事演習，可以看到，朝鮮半島的基本安全態勢并沒有發生變化。由于朝美關系冷卻，朝韓關系也不再像去年一樣熱絡。

其次，對朝鮮“極限施壓”的態勢沒有發生變化，外交氣氛的好轉沒有給朝鮮帶來實質性好處。聯合國對朝制裁沒有松動，朝鮮調整國家戰略重心，將經濟發展置于優先地位，但是外部環境并沒有改觀。朝韓之間并沒有落實合作的意向，在朝美關系沒有改觀的情況下，韓國無法游離于美國而與朝鮮進行經濟合作。

最后，朝鮮半島無核化進程沒有推進，朝鮮保持了暫停或者凍結核試驗和中遠程彈道導彈活動，但是棄核問題并無進展。朝鮮在5月4日和9日進行了兩次武器發射，其中5月9日發射兩枚射程接近500公里的導彈之后，特朗普認為朝鮮沒有準備再進行談判。金正恩視察軍隊以及軍工部門的頻率明顯增加，朝鮮外務省發言人也多次發出比較強硬的聲明，如果美國不改變對待朝鮮的方式，新加坡的聯合宣言就可能變成廢紙。

朝核外交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但是其內在矛盾和沖突又使這一外交難以按照理想的路徑延續下去。第一種可能就是回到新加坡會晤達成的宣言，暫時擱置河內峰會期間雙方面對的尖銳矛盾，從尋求“半島無核化”的最大公約數出發，形成無核化換安全的基本路線圖和時間表，在中俄韓等國的介入下，朝美彼此能夠履約，將“大交易”分解為不同的環節，由第三方來監督執行“大交易”的過程。

第二種可能前景是回到2017年之前，朝鮮重新以核開發作為提升自身的籌碼，朝美關系進入新一輪對抗的螺旋之中。就目前而言，朝鮮沒有動力進行大規模核開發，事實擁核之后面臨的是將核武器作為戰略武器，而不是輕易使用的武器。如果對話不能持續，而對朝鮮的制裁又不能放松，也不排除朝鮮會進行“小發射”，以此增加自己的籌碼。

第三種可能前景就是當下的僵局常成為態化。對特朗普而言，朝鮮凍結核導開發也是一種無核化，至少是特朗普能夠作為外交成績的無核化。目前朝美首腦依然保持著儀式性的聯系，但是對于第三次會晤雙方都保持了謹慎的態度。河內峰會的教訓在于，如果沒有職業外交官層面的突破，首腦外交是極大的冒險。

朝核外交是半島外交中的應急形式，難以成為推進半島形勢根本轉變的方式。它是一個開始，但無法成為一個終點。半島形勢高度復雜，僅靠朝美首腦互動難以形成外交網絡。而中韓兩國的創造性介入是至關重要的因素。中韓關系的持續發展是突破半島冷戰結構的關鍵因素。而習近平總書記對朝鮮進行的訪問，為中朝關系和半島問題的政治解決注入了新的活力。如果中美朝韓四方能夠聯動起來，半島外交就有了持續的活力，在持續的互動中涌現出新的觀念和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