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曼超
摘要:紀君祥的雜劇《趙氏孤兒》是元代四大悲劇之一,正名《冤報冤趙氏孤兒》,又叫作《趙氏孤兒冤報冤》或《趙氏孤兒大報仇》。其之所以被稱為悲劇主要體現在人物復雜命運性的悲劇力量。鑒于《趙》為歷史劇,上溯《春秋》及“三傳”,悲劇力來源基本指向《史記·趙世家》對晉趙氏內戰的敘述,特別是情節與人物設置的轉折性修改。隨著紀君祥及后世的改編,其主旨意蘊也發生了較大變化,忠孝禮義的儒家思想內核與沖突成為不可或缺的塑造因素。
關鍵詞:《趙氏孤兒》;元雜劇;悲劇性;文本流變;改編
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評述:“其最有悲劇之性質者,則如關漢卿之《竇娥冤》,紀君祥之《趙氏孤兒》,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元雜劇《趙氏孤兒》及所衍生的戲劇作品所蘊含的悲劇力量可溯源至歷史事件本身記載中,同時后世對史實材料的細節性加工處理使原本單薄的史料煥發新的藝術意蘊。文本變遷使情節發生變動,從而使文本色彩變化。構成紀君祥元雜劇《趙氏孤兒》悲劇性的重要流變過程有以下三個主要階段:
一、《春秋》及“三傳”的原始性描述,為故事提供了大框架
對趙氏滅門起因與結果最早記載起于《春秋》。主要是以下兩條記載:
(1)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宣公二年)
(2)晉殺其大夫趙同、趙括。(成公八年)
《春秋》簡略的記述中“弒”與“殺”寓于典型的春秋筆法,將褒貶表露無遺。趙氏弒君在先,后滿門被屠有合理之處。
同樣春秋三傳中的《公羊傳》、《谷梁傳》也只是對《春秋》所述僅字面的闡述與擴充,并未有更詳盡的事件經過描述。《左傳》記載的史實較為可信,卻與“孤兒”無關。從“晉靈公不君”到莊姬“譖之于晉侯”導致了“晉殺其大夫趙同、趙括”,所描述的是趙氏家族內斗與公室外患夾擊下導致趙氏衰落。
二、《史記》對晉國內斗的傳奇性表達,為故事奠定基本結構
《史記·趙世家》:(屠岸)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于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司馬遷對左丘明不錄的晉《乘》與其他史記記載有所處理利用,但比對《左傳》與《史記》,更大的可能是取于民間的其他傳說記載,文章傳奇性很強,迷信色彩濃郁,皆合于民間傳說風格。《史記·趙世家》對于趙氏孤兒的修改增強了其傳奇性、戲劇性與故事性,在悲劇上的塑造也已初具雛形。
《史記》對趙氏孤兒的故事的改動主要體現在:(1)增加了人物與情節;(2)更改原有人物已達到襯托效果。
增加了屠岸賈、程嬰、公孫杵臼等在情節設置上二元對立的人物,將君臣矛盾轉化為忠奸斗爭,由家族斗爭演化出“忠義”的思想主題;將原本兄弟鬩墻、趙莊姬通奸進讒等家丑重構為趙氏滅門與趙莊姬的賢妻良母形象,進一步渲染了程嬰和公孫杵臼的義俠行為,同樣是呼應“忠義”的主題。
三、以紀君祥為代表的后世改編以戲劇形式對情節發展的改動,形成具有時代特征的悲劇性
在情節鋪展上,紀君祥有幾處很大的變動,直接促成了其最有悲劇之性質者之形成。一是,憑空添加趙莊姬舍命托孤、韓厥自刎、屠岸賈搜孤累及全國嬰孩的情節,使矛盾沖突更集中,趙莊姬和韓厥的犧牲使存孤保孤更理想化。二是獻子的方式,紀君祥將取“他人子”改為以程嬰的老來子易之,這一奇妙創造將父子之倫與“義”放置于同一天平,“切己”與“為人”的兩倫精神的沖突對抗,而這種矛盾歷來是悲劇的母題之一。三是撫孤之處,由“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改為由屠岸賈收為義子養在帥府。將程嬰、屠岸賈、趙孤三人放在一起加強了戲劇的張力與緊張感,多了一絲潛伏的動蕩感和趙孤身份認同的困境使劇情發展更具起伏。
在不同刊本的元雜劇《趙氏孤兒》結局的設置同樣影響故事的悲劇性。元刊本與明刊本不同之處是:
(1)元刊本僅四折,《元曲選》本(即明刊本)多出第五折,寫晉悼公后魏絳幫助趙孤圓復仇之實,屠岸賈伏誅。
(2)元刊本僅錄曲詞,無科白;《元曲選》本(即明刊本)科白俱全。科白的完善在藝術表現力上進一步加強渲染了悲劇情緒。
(3)元刊本的結局是以趙孤得真相后決意為父報仇結束的,結局是開放式的,至于復仇成功與否留下懸念。開放式結尾更能讓讀者沉浸在前段人物間復雜的悲劇沖突中。從第四折[耍孩兒]“到明朝若把仇人遇,將反賊長街上擋住,扯龍泉在手拽了衣服,打動馬如熊將猿臂輕舒,扳翻玉勒金鞍馬,摔下金花皂蓋車,無輕恕,猛虎猶豫,不如蜂蠆毒。”復仇之神采來看,此事已是板上釘釘,但實際上結尾一曲[煞尾]“欲報俺橫亡的父母恩,托賴著圣朝皇帝福。若是御林軍肯把趙氏孤兒護,我與亢金上君王作的主。”點明了趙孤雪恥仍無法脫離君主的支持,為復仇蒙上一層未知的障礙。但在精神上,趙孤在得知自己真實身份后的激憤昂揚,使情節人物都匯聚在“復仇”這一點,已達到高潮,在高潮中落幕不失為保留情感余熱的藝術手段。
《元曲選》第五折另起爐灶寫晉悼公立,趙孤是在晉悼公支持下復仇成功的,并光復家族門楣。“復姓賜名趙武,襲父祖列爵卿行,韓厥后仍為上將,給程嬰十頃田莊,老公孫立碑造墓,彌明輩概與褒揚,普國內從今更始,同瞻仰主德無疆。”大團圓的結局設置符合傳統戲劇背景下觀眾的審美意趣,相比起開放式結局,在某種程度上是弱化了悲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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