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偉
摘要:《哈利·波特》系列電影通過精彩的場面以及出色的情節描繪了魔法世界里的善、惡之戰,正義戰勝邪惡是這個系列電影的主要情節表達。但是除了這條主線之外,還有其它引起我們思索的旁支。本文選取了電影情節中的兩條旁支,一是電影中直接、或間接呈現出的伏地魔的理想統治,二是電影中所呈現的追求不死的方式,來進行分析。通過對于伏地魔統治的思考,反思良好的政治;通過對于何為不死的探究,發現人的崇高品性。
關鍵詞:統治;血統;安全;永恒;崇高
《哈利·波特》系列電影風靡全球,廣為人知。出色的電影畫面塑造了光怪陸離、令人神往的魔法世界,跌宕的情節敘事勾勒出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或正或邪,也表達出了傳統上正義戰勝邪惡、友愛戰勝恐怖的主題。這個系列電影大的主題還是我們所熟知的善、惡之爭,但是除此之外,電影的情節中依舊存在著其它可以引起我們思緒的情節表達。伏地魔雖然最后失敗了,但是他理想中的、渴望建立的魔法世界統治促使著我們思考它的恐懼,從對立面中去發現何為良善的政治。伏地魔從青年時期,當他還是湯姆·瑞德爾的時候,就開始追求不死、與永生,但他的結局是“煙消云散”,難逃死去的命數,難以超越生命的極限。那么,對于我們這些“有死的族類”來說,如何才能達到不死與永恒,超越生命原有的極限?
一、伏地魔的統治:封閉性與無序性交織
伏地魔失敗了,他對于魔法世界的完全統治因為哈利波特和霍格沃茲的抵抗化為烏有,最后的結局是正義戰勝了邪惡。但是,不妨做一個假設,假設伏地魔以及他的爪牙在魔法世界建立起了統治,那么,魔法世界將會怎樣?將會出現怎樣的統治情形?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從電影的情節中發現一些端倪。總體特性就是封閉性以及無序性。
(一)伏地魔統治的封閉性
他排斥了未出生在魔法師家庭的人,這類人在電影中被稱為“麻瓜”,學習魔法的機會,即使他們表現出和其他魔法師相同的學習魔法的本性。對于魔法的學習、傳承的問題上,瘋狂般地著眼于血統的純正。當然,這樣的想法由來已久,非伏地魔首創和首倡,遠到可以追溯到霍格沃茲魔法學校成立。在《哈利·波特與密室》中提到了霍格沃茲的建校歷史:在當時那個年代(中世紀),老百姓們害怕魔法,男女巫師遭到很多迫害。戈德里克·格蘭芬多,赫爾加·赫奇帕奇,羅伊納·拉文克勞和薩拉查·斯萊特林四位魔法師共同建造了這座城堡,遠離麻瓜們的迫害,四處尋找顯露出魔法本性的年輕人,把他們帶到城堡里好好培養、傳習魔法。可是,慢慢地他們之間就有了分歧,斯萊特林希望霍格沃茨招收學生時更挑剔一些。他認為魔法教育只應局限于純魔法家庭。他不愿意接收麻瓜生的孩子,保持魔法血統的純正。過了一些日子,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因為這個問題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然后斯萊特林便離開了學校。另外,《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分院帽有一段唱詞體現了以四位創始人命名的學院各自的招生取向,格蘭芬多學院招錄有勇氣的學生,赫奇帕奇學院招錄有品德的學生,拉文克勞學院招錄有才智的學生,而斯萊特林學院則只招錄來自魔法家庭的學生。作為“斯萊特林傳人”的伏地魔也繼承了他對于血統的偏執。電影中的主人公赫敏·格蘭杰因為旁人對于自己出身的嘲笑而傷心,霍格沃茲的獵場看守人——海格對她說:“血統骯臟,一派胡言,這個世界上的魔法師多多少少都有點混血,更何況,還沒有哪個魔法師能發明赫敏學不會的咒語。”這既是對于赫敏的安慰,也是海格表現出的對那些因自己血統純正而產生優越感的魔法師的鄙夷。
學習魔法、獲得魔法技能是魔法世界的身份認同以及在魔法世界中立足的方式。勇氣、品德、才智,這些品性可以先天具備,亦可以通過后天的習得所具備,并不會從一出生就決定你能否具有學習魔法的機會,而血統可不是這樣。如果,只有魔法家庭的出身才可以享有學習魔法的機會,那么這個魔法世界就意味著從出生開始就對一些人關上了大門,魔法家庭之外的人即使擁有學習魔法的本性、即使擁有更好學習魔法的才智、能力,就像赫敏這樣良善的魔法師,他們也無法接觸到魔法。魔法世界里只有魔法家庭在一代一代傳承、學習魔法,在魔法世界中立足。他們壟斷著魔法世界,封閉著魔法世界,其他非魔法家庭出生的人無法進入。在《理想國》卷五中,蘇格拉底掀起“第一波浪潮”——讓女性獲得教育、參與城邦事物。
“因此具有這種本性的婦女應該被選拔出來,讓她們和具有這種本性的男人們一同生活,一同捍衛城邦,因為他們擁有足夠的能力,本性上和他們相同。
的確如此。
是不是這些相同的事業必須被分配給相同的本性?
的確如此。”[1]456b
蘇格拉底“極富挑釁的調侃意味地設計出與流行的、完全顛倒黑白的情形嚴重對立的情形”[2]P19,是“具體的批判性的戰斗言論”[2]P20,從而喚起對于現實政治的思考。當一些人同樣具有參與政治的本性、適合統治的本性、良善的本性,是否應該同樣參與進政治之中,而不論性別、出身、財產這些非本性上的差異?畢竟,對城邦來說,還能有什么比讓更適合參與統治的人進行統治更好的事呢?政治需要革新,需要讓更適合參與統治的進行統治,需要破除種種限制、障礙,如同哲人在教育過程中不斷破除阻礙認知的障礙,形成更加整全的認知。政治上的革新是需要的,“為滿足某種條件而建立的制度,在該條件改變或消失時,常常得以茍延;未能妥善因應,便會引發政治衰敗。”[3]P22封閉體制,由于其中參與者的狹隘視野以及對于財產利益的盤算,會影響政治的革新,影響良善之人的政治參與以及良善統治的建立。
(二)伏地魔統治的無序性
無序性,是伏地魔統治的第二個特征。在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中,“自然狀態被描繪成‘人與人相互為敵的戰爭。為逃離這一危險處境,人類同意放棄隨心所欲的自由,以換取他人尊重自己的生命權。國家,也就是利維坦,以社會契約的形式來執行這一相互的允諾,來保障他們天生擁有但在自然狀態中無法享受的權力。”[3]P31在經歷過歐洲30年戰爭以及英國內戰的霍布斯眼中,政治所追求的就是結束戰爭狀態,帶來秩序和安全,避免暴斃。但是在伏地魔的統治中,安全、秩序和避免暴斃這些因素和統治無關。《哈利·波特與火焰杯》中,透露了這么一個細節:在魔法世界中,魔法部(負責管理魔法世界的機構)規定凡是使用黑魔法(比如:阿瓦達索命)掠奪他人性命的魔法師將會被終身監禁在阿茲卡班(魔法世界的監獄)。這一規定與霍布斯思想有著巧妙的契合,都是出于對于秩序、安全和避免暴死的追求。但是,伏地魔無視這些規定,他和他的爪牙們使用的就是這些被禁止的黑魔法。如果他掌控魔法世界,這些被禁止的黑魔法將不再會被禁止。《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下)》中,哈利在悄悄返回霍格沃茲的途中,聽同伴納威·倫巴頓講起了霍格沃茲現在的遭遇。當伏地魔的爪牙——斯內普教授(實際上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成為霍格沃茲的校長之后,開設了黑魔法課,甚至規定老生要拿新生來練手。由此,可以確切證明,伏地魔的統治下黑魔法不再是禁術。他所信奉的不是安全與秩序,而是信仰強者為王、強者即是正義的邏輯。他的統治建立在對于他力量的屈服之上,對于他的恐懼之上。在電影中,原作者J.K.羅琳巧妙地模仿了莎士比亞的寫作手法,如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設計《捕鼠記》一般,在故事情節中巧妙地設計了一部劇中劇,用一個神話來揭示伏地魔的結局與命運。
二、通往永恒之路:向死而生
伏地魔的爪牙團體被成為食死徒(Death Eaters),這個名字顯示出其渴望戰勝死亡、獲得永生的勃勃野心。“會死的自然盡其所能地尋求永活和不死”[4]P241。電影中也呈現了兩種不同的戰勝死亡的方式,如何戰勝死亡之必然,獲得永恒也是可以在這部電影中進行探究的思考點。
第一種方式出現在編劇安排了一個“劇中劇”中,“劇中劇”出現在《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上)》,講述的三兄弟的故事:三兄弟用魔法幫助自己度過了一條湍急的河流,等他們到了對岸,死神出現在他們面前,心情不悅。因為這條河流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而三兄弟卻僥幸逃脫,讓他十分懊惱。他假意給三兄弟禮物,向他們表示祝賀。老大好斗,想要最強的魔杖,死神給了他接骨木魔杖;老二傲慢,想獲得死而復生的本領來戲弄死神,死神給了他復活石;老三謙遜,只想要死神的隱身斗篷,躲開死神。離開死神之后,老大用強大的魔杖殺死了和自己爭吵過的魔法師,并吹噓自己是不可戰勝的,但是熟睡之時,另一個魔法師切開了他的喉嚨,奪走了他的魔杖。老二用復活石復活了自己的未婚妻,但是一段時間后,他的未婚妻因感到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而郁郁寡歡,老二也變得陰郁而自殺。死神一直沒有尋找到身披隱身斗篷的老三,當有一天,老三覺得自己年老體衰,便把隱身斗篷傳給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安心地隨死神而去。
老二的結局揭示了人作為“有死的族類”無法改變自然法則,無法改變有死之必然,從而必須面對有死的現實來思考永恒。好狠斗勇的老大的結局則契合了信奉強者為王的伏地魔的最后命運,強大的力量并不能保證自己不受暴死的威脅,讓自己遠離死亡的風險。老三的選擇,則是為了我們提供獲得永生的方式:那就是繁衍自己的后代,并且避免暴死,讓繁衍中斷。“會死的自然要能不死,唯有靠生育[后代]這種方式,靠總留下另一個,即年輕的取代年老的”[4]P241-241。這類獲得永生的方式所涉及的并不是個人的永生,而是涉及到人,這一族類的繁衍,讓人作為一個族類可以一直存在、延續下去,“有死的族類”成為了“永生”的族類。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人之所以要過政治的生活,生活在一個城邦或政治共同體之中,當然是為了生存或安全,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族類繁衍下去。但是,生存與安全僅僅是政治的起源或開端,而不是它的目的,更不是它的全部。事實上,政治的終極目的恰恰是讓人有更高、更善的選擇,過一種符合德性的幸福生活。一個人只有在城邦中生活,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的幸福生活,使自己那并不完滿的自然本性獲得完善。
第二種永恒的方式則是個人,作為個體人的永生。作為會死的自然,百年之后,煙消云散。唯一獲得“永生”的可能便是留下記憶,讓有形的身體變成無形的記憶。如日常所說:永遠活在我們心中。因此,個體追求永恒的方式關系到個體給他人留下的技藝記憶。伏地魔發現了魂器,這一能夠讓自己永生的魔法。將自己的靈魂分裂,并且附著在器物上,這樣即使肉身腐朽,靈魂也會存在,不會消逝,自己就可以憑此復活。在電影中,伏地魔將自己的靈魂分裂成七份,分別附著在七個器物上:戒指、日記、項鏈、金杯、王冠、蛇、哈利·波特。這些魂器不是作者隨意挑選的,都關涉到記憶。它們可以分成四類:家族的傳承、文字的傳承、物品的傳承以及恐懼的傳承。
家族的傳承對應的是戒指,伏地魔的戒指是他家族的傳家寶,家族傳承的載體,家族傳承象征著先輩的故事、記憶在家族晚輩之間流傳。放置在中國,家族傳承的載體則是家譜、祭祀活動等。文字的傳承對應著日記,文字是記憶的載體,日記用文字將那時自己所經歷的事情,所發生的情感記錄下來,像相機一樣將那時的自己定格下來。若干年后,你自己閱讀自己的日記時會覺得往事歷歷在目,后人閱讀你自己的日記時,他們會想象你所經歷的事情,體會你當時的情感,你的形象會留在他們心中。文字傳承的象征也可拓展到史書,我們對于民族過去、先輩的了解、記憶都來源于史書的記錄。物品的傳承對應著金杯、項鏈、王冠、蛇,前三者是霍格沃茲四位創始人其中三位的遺物,蛇是常伴伏地魔左右的,四個都是隨身之物,象征著睹物思人的記憶。恐懼的傳承對應哈利自身,伏地魔給哈利留下了痛失雙親的悲傷,給魔法界留下了恐懼,以至于在他肉身消亡之后,大家還不敢稱呼其名。但是無形的記憶附著在這些可變的事物上,以這些可變之物為載體,它也隨之變得可變,不會永恒。這些載體也會消逝,物品會損毀,恐懼因為對恐懼的戰勝會消逝,達不到永生。真正的永生是什么?真正的永恒記憶是什么?“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這個名字給出了答案,名字里所蘊含著榮耀、品德、崇高的記憶。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是哈利·波特給自己的兒子取的名字,名字里面包含了兩位霍格沃茲的校長的名字,他們是阿不思·鄧布利多和西弗勒斯·斯內普,他們都為了擊敗伏地魔做出了犧牲,給哈利·波特和整個魔法世界留下了光輝記憶,只要魔法師這一族類永遠延續,他們的記憶將會永遠存在。《哈利·波特》這個系列電影都在渲染著一種犧牲精神,無論是鄧布利多和斯內普的犧牲,還是哈利·波特明知自己命運依然從容走向死亡的犧牲,依如阿喀琉斯明知殺死赫克托爾自己會讓難逃死亡的命運卻依然去做,他們“為了不死的德性和諸如此類的卓著聲譽,每個人才做這一切。他們越是如此[為了聲譽而做一切],興許就會越是好人,畢竟他們愛欲不死。”[4]P244這類刻畫和描寫都體現著崇高氣質,以及永遠流傳著的崇高記憶,在這記憶中獲得永恒。除卻勇敢無畏的英雄,文質彬彬的書生們也有著自己的永恒方式,他們留下廣為傳誦的詩篇,給自己留下記憶。“每個人興許都寧愿自己已經有這樣[屬靈魂]的孩子而非屬世人的孩子。只要看看荷馬、赫西俄德以及其他好詩人,就會艷羨他們自己留下的是怎樣的子女啊!這些子女自己就是不死的,還給這些詩人帶來不死的美名和記憶。”[4]P245-246
如果,要給崇高做一個總結,那就是明知個人生命的時間極限,不哀吾生之須臾,擁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去做一些超越生命極限的事情,給世間留下一份記憶。或是超越自保、求生的本性而去為了他人犧牲自己,選擇獻身;抑或是寫下傳世詩篇,而被后人所銘記。這些都是不甘于時間的限制,企圖超越時間,逆流而上。是煙火,是曇花,明知綻放過后是消逝,是凋零,也要照亮星空,也要綻放最美的那一刻!
三、余論
《哈利·波特》的原作者J.K.羅琳曾在英國埃克賽特大學學習古典文學,學識的積累給她的作品中注入了濃厚的古典氣息。一方面,從顯白的層面來說,她在設計劇中人物的姓名以及使用的咒語時從古希臘羅馬神話和英國古代傳說中汲取靈感;另一方面,從隱秘的角度來說,可以從劇情中挖掘出古典作品鐘愛討論的話題,就如本文所討論的良善政治與永恒。欣賞這類作品不光會讓人在觀看時獲得極佳的視覺體驗,還會讓人在觀影結束,待到一切沉寂之后,漫漫體會作品中所蘊含著的古典意蘊。古典作品與古典的教義在時間上與我們這些現代人相去甚遠,然而時間上的巨大跨度不應該是我們在精神上拒絕古典教養的理由。即使古代對于現代人來說是遙遠的過去,在精神上也應該接納古典文化的美麗以及接受古典作品的熏陶。因為,這些古典作品能讓我們想起我們的精神氣質可以多么崇高,讓我們想起自己的品性有多么貧乏,激勵我們去追求豐盈而自由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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