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政

最近正在熱播電影《老師·好》,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高中時的于老師。那年,我從鄉里初中來到縣城高中讀書。
第一節課,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老師站在講臺上。他身材挺拔,穿著西裝,打一條深藍色領帶。他面色黝黑,眼睛里始終含著一絲微笑,那微笑像一縷春風,吹皺了眼角的魚尾紋。他下巴上的胡須剃得干凈整潔,露出皮膚微青的顏色,上唇的胡須很茂密,像一小撮叢林,忠實地守護著自己的領地。
“我姓于,干勾于。”他邊說話邊把名字寫在黑板上。他寫字的時候一轉身,西裝的下擺隨風倏地擺動起來,流露出瀟灑儒雅的姿態。他的字寫得漂亮,如其人,外圓內方,大氣凜然。“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留胡子的老師大家最好不要惹,很厲害的。”他邊說邊指一下自己的上唇,眼角的微笑像波浪一樣蕩漾。
大家都捂著嘴笑了,剛入班級的嚴肅氛圍,被于老師的一個微笑,一個動作,一句話輕松打破,教室里立即充滿了溫暖的陽光。于老師給大家安排座位,發動競選班干部,帶領大家認宿舍,發新課本,講一日生活常規。開學的第一天,師生們在忙碌和充實中度過了。那一天,于老師為我們建立了一個良好的班級新秩序。
于老師上課很幽默,他會把很多生活的道理融入到數學課上來。
高中數學的三角函數很枯燥,他在講定義的時候給我們講了一個小故事。“一個臟兮兮的乞丐,渾身長滿了虱子,癢得沒辦法。正好趕上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乞丐坐在墻根下,摳摳瘙癢的皮膚,撿撿亂跳的虱子,曬曬破舊的衣服。好了,三角函數公式出來了。”于老師在黑板上瀟灑地寫出一個公式:“cos(α+β)=cosα·cosβsinα·sinβ”可不,“摳摳、撿撿、曬曬”三個動作,不正是公式里的“cos、—、sin”三個符號嗎?而把這三個符號記住,這個公式也就能牢牢地記住了。全班同學大笑起來,于老師眼角的波浪也蕩漾起來了。
很多年以后,許多數學知識都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凈。只有這個公式,這個被于老師幽默風趣講出來的公式,讓我永遠記得。不僅記得,還常常想起,常常回味。回味它的時候,于老師那種瀟灑儒雅的神態就會在腦海里慢慢浮現。
于老師會寫書法。為了鼓勵我們勤奮學習,自習課上,他在講臺上鋪上宣紙,研好墨,挽起袖子,右手捉毛筆,左手按宣紙,微俯身子,眼睛細細打量,計算著落筆的位置。一旦落筆,刷刷點點,一個個圓潤的大字立即呈現出來。大家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寫完一個字,看看大家,眼睛里含著笑。沖大家點點頭,指指桌上的課本,示意大家讀書。然后再次俯下身去。
教室的墻上掛著于老師的幾幅字,有汪國真的詩句“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有陶淵明的哲言“勤學如春起之苗,不見其增,日有所長。輟學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有了這些字幅,簡陋的教室里立即充滿了書香氣息,師生的行為也都悄悄地儒雅起來。
一個周日的晚自習課,于老師來得很晚。進教室時,細心的同學發現于老師眼圈微紅,眼睛似乎也腫了起來。他沒有穿西裝,換上了一件稍肥大的羽絨服,略顯臃腫和憔悴。他坐在講臺上,一言不發。教室里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楚。過了很久,我再抬頭看于老師,他在埋著頭認真地寫著什么。班長悄悄走到講臺上,問于老師第二節自習課是否照常開班會,于老師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時間在流淌,但我卻覺得這節課好漫長。大家都有這種感覺,都期待著于老師對我們說些什么。
終于,在第二節自習課,于老師開口了。“同學們,今天我家里有些事情,來晚了一會兒。我的母親生病住院了,我剛剛從醫院趕回來。我剛才寫了一首小詩,和大家分享。”我們默默地看著老師,他的嘴唇在輕微地抖動。“媽媽,兒時的我/偎依在您的身旁/您堅實的肩膀/像碩大的羽翼/為我遮風擋雨/……我牽著您的手/走過爛漫童年/走過青蔥歲月/……可如今/兒子跪在您的病床前/用雙手撫摸著您日漸凋零的容顏/您的皮膚/您的嘴唇。”
于老師讀到這里,聲音哽咽,兩行熱淚從眼角滾落下來。臺下的我們,感同身受,淚水像漲潮一樣,沒過了眼瞼。那一天,我看到了男兒的眼淚,體會到了孝子的柔情,感悟到了“感恩”二字的分量。
于老師在籃球場上總是跳得最高的,于老師找學生聊天總是能聊到人心里去的,于老師總是把他的西裝借給需要演出的男同學,于老師總是在學生需要的時候把鼓勵和微笑毫不吝嗇地送給你。
二十年過去了,我們的于老師,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可是,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卻時時被我想起。老師,您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