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春
河不缺水。
袁店河也是這樣。
袁店河最不缺的就是水。
想來想去,趙益儒在沙灘上跪下了,燃草為香。草是香草,已經干黃,一點就著,裊繞起三股細煙。趙益儒對著河面磕頭三響:“天有天神,地有地神。袁店河神,我是趙益儒,請使我飲水不饑,謝了!”
趙益儒家窮。那時候,國家也窮,在努力還一個老大哥帝國的賬。各家都不富有,趙益儒家更窮,窮得吃穿都是問題了。為這“吃穿”二字,大姐跟人家走了,二姐跟人家走了,三姐跟人家走了。走時,都留下些許錢,就是人家買走她們各自的錢,交代一句話:“好兄弟,好好活著,養好咱媽!”
爹早就走了,在袁店河邊的一塊高地上睡著,十好幾年了。現在,家里就剩趙益儒和母親了。母親年邁體弱,更餓不得,趙益儒就把自己的口糧給母親吃,還要做出吃得飽飽的樣子。可是,樣子是樣子,肚子是肚子,怎么辦?就喝水,袁店河的水,好喝,喝了還餓,餓了就喝。如此,趙益儒就給袁店河磕頭了。他的愿望很簡單,盼望河水能止餓。他相信有神,他相信袁店河的河神能聽懂他的話,讓他喝水不餓!
袁店河,有的是水呀!趙益儒這樣想著,就又蹲在河邊,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水,回家了。他的懷里端著一個小瓦罐,里面是小半罐稀菜湯,回去給母親吃。姐們都交代過,得好好地養好母親。不交代,趙益儒也會好好待母親的。
趙益儒還會下河逮些小魚小蝦。人們都下河,魚蝦太少了,魚蝦也太小了,看著可憐。趙益儒就比較著大小,選上四五條,給母親煮上一碗漂著油星星的咸湯。母親讓他也喝,他說:“飯上百樣,廚子先嘗。你好好喝吧,媽,我在河邊吃了一條大烤魚!”

就這樣,趙益儒喝袁店河的水,每天好幾次,趁沒人的時候,早晨,中午,傍晚……人少的時候,水更清靜,更香,更甜。他這樣說時,有人搖頭一笑:“哪有什么甜,你就糊弄人吧,糊弄你自己吧!”
趙益儒也一笑,作為回應。不過,喝水這么長日子了,趙益儒覺得自己上癮了,不喝就著急,喝了真的止餓,特別在他跪拜的那片地方。河底有石,石下有泉,源源不斷,出水如花。他探下身子,就著水花喝,水甜、軟、柔、香。早晨、中午、傍晚,水的溫度、甜蜜、軟香,各有不同,他能品味出來。可是,說給別人,沒有人信。
趙益儒信。他這種信成為一種執著,雖然好多年過去了。
好多年過去了,趙益儒還是堅持喝水,喝袁店河的水。現在,不再是為了止餓,他覺得袁店河的水是最好喝的水,雖然現在水少了,沒有過去的清和凈了。趙益儒看不得別人在河里挖沙、淘石、伐樹、毒魚……這些,與他無關,他總是上去跟人家理論。人家惱火了,罵他:“這河是你媽?!”
趙益儒就接了話:“是!也是你媽!”
趙益儒搜集了不少資料,關于袁店河的源頭、一路走下來所形成的水陸碼頭、灌溉面積、大旱之年人畜涌向袁店河的圖片,特別是過去與現在的有關對比……沿河上下,他一個村一個鄉鎮地宣傳,在農閑的時候,在逢集的時候。趙益儒還自己掏錢請了劇團,在河灘里唱大戲。戲臺兩側,就是他制作的展板,講環保,講愛護袁店河。正戲開始前,是他創作的小戲,活潑熱鬧,也是說愛護環境,為子孫后代留下一條永遠美好的袁店河。
趙益儒挨過打。村上有人在灘地建磚窯場,規模很大。趙益儒就跑縣里、跑市里,甚至跑到了省里,一趟又一趟,一封信又一封信,窯場最終被封了。還有一項招商成果,有人投資要在河邊建一礦泉水廠,前提是要建起一水壩……趙益儒也跑,找到從袁店河出去的一位老領導,請他為保住這又甜又香的袁店河出主意想辦法……水廠最終沒有上馬。不過,趙益儒因此挨了黑磚。
趙益儒在河邊種樹,楊樹、柳樹、槐樹、桐樹,等等。一年又一年。誰要是折了一棵樹苗,他就跟人急。他說:“樹會在乎的,河會在乎的,將來的閨女娃娃們會在乎的……”
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聽懂聽不懂沒啥,大家都覺得坐在趙益儒所栽的大樹下,很開心。走在這樹林里,想唱歌。
人們給這些樹起了個名字:趙林。河東岸、河西岸,都立了一個大碑: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