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眼睛

我發現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她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窗外。

車在馳行，窗外是一路沉默的紅霞，紅霞浸透著戈壁黃沙，像是大地上的赤血。蓬草顫抖著漫向四處，微弱地起伏，天地被鋪在同一張畫面里。

漂亮的眼睛屬于一個陌生女孩。此時，女孩正伏在火車走廊的桌臺上，托著頭靜靜地盯著簾外。

我已近六年沒有坐火車了，這次回新疆的外婆家，路途迢遙，母親執意不再選擇飛機出行，她充滿感情地說：“好好地看看大地吧。”從天空浮云上落下來，回到起伏的漫長的鐵軌上，看看這大地。

我在女孩對面坐下，紅霞撲我一臉一身。

“駱駝！”她驀地立起身，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睜得更大，“媽媽你看到沒？”她抓住我的手，一怔又猛地縮回去。

“是哦，是駱駝。”我轉向她，笑著拍了拍她縮回的手。女孩的臉頰在晚霞里又浮起了一片紅，她把我誤認作她的母親了。

“對不起……姐姐。”她抿著嘴笑。長睫毛下的眸子清澈極了。

我笑著擺手：“你媽媽呢？”

“她在房間里忙，好像在寫報告。我求她出來陪陪我，她也不愿意。”她噘著嘴。

我把手機揣回口袋：“我陪你看，好嗎？”她點點頭，沖我甜甜地笑。

我們坐在穿行戈壁的列車里，看著大地。

廣袤，只剩下了廣袤。霞光在時間的擠迫下褪去更多，生出了模糊的黑，沙中嵌入的石礫在稀薄的月色里浮動著白光，遠處駱駝的剪影慢悠悠地掠過去。

空中的黑，仿佛倒帶里沉默著追憶的黑，菲林陳舊著隱匿的黑，逃亡在整晚的天空下的黑，它把時間還給了大地，而大地，帶來光線的反射與陰影的重疊，正在眼底無聲地伸展。

我忽然想起汪國真的一句話：“我喜歡出發，去看看無垠的大地。”我伸出手緊貼冰冷的車窗，掌心的灼熱讓我瞬間清醒，我終于真正地睜開了眼睛。

我拉上裝著手機的口袋拉鏈，不再沉浸遠處的時事或時興的傳聞。此刻低下頭，我專心看著大地，看鐵軌如何在晚上8：10的夜晚蜿蜒。忽然意識到，我錯過了腳底多少寸的光陰，多少寸的土地。

多少熾熱的呼吸，多少欣慰與熱淚盈眶。

我握緊女孩柔軟的小手，嘆喟著呼出一口氣。

周夢蝶寫下：“我喜歡早睡早起早出早歸。我喜歡冷粥、破硯、晴窗。忙人之所閑而閑人之所忙。”

我猜，這位清逸的詩人一定也有雙漂亮的眼睛，因為他明白如何望向大地，他有雙屬于大地的眼睛。

此時，我終于也有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王寧遠：江蘇省南京市第十三中學高三（4）班學生

指導老師：王傳軍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