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賢俊轉(zhuǎn)行：從大學講臺到快遞站點

一位杭州師范大學繼續(xù)教育學院的英語教師辭職去當菜鳥驛站站長——當江賢俊的轉(zhuǎn)行故事最近迅速發(fā)酵后，許多人揣度他的動機和月的，對此江賢俊不置可否。他對記者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我不過就是換了個職業(yè)，沒那么多內(nèi)幕。”

一間小店

記者第一次到快遞站點時，正是晚飯時分，小蔥煎魚、西紅柿蛋湯和縉云燒餅的味道糅雜在這間30平方米的小店里，門口是一群老大爺正喧鬧地打牌。不時有人鉆進小店，流利報出一串數(shù)字，江賢俊俯身迅速尋找對應的包裹，雙手遞給來人。

屋里8個貨架幾乎全被紙箱占領，留下半個架子，散落著醬醋、煙酒。如此混搭，和站點的前身有關：這是江賢俊在2005年租下的店鋪，原本經(jīng)營日用百貨和副食品，初衷是讓從老家來杭州居住的父母有點兒寄托。江賢俊尚未從大學辭職時，一到周六沒事就頂替父母守店。

自2010年起，網(wǎng)購逐漸普及，陸續(xù)有快遞員商量著把暫時沒人收的快遞寄存于此。每增加一位快遞員的寄存，貨架就會少大半格。等到貨架被快遞占滿一半時，已是2015年。那年，菜鳥驛站的工作人員看上江賢俊小店的地理位置，想改造成站點，妻子當場替丈夫拍板。

江賢俊年逾七十的父母，要面對龐大的入庫快遞，還要在系統(tǒng)里完成登記清點，而且高密度地彎腰俯身也吃不消。2017年，江賢俊和身為高級藥劑師的妻子，必須在關店和辭職經(jīng)營小店之間選擇其一。江賢俊琢磨了一個期末的考試周，決定離校。

如今，每天早上8點左右，第一位快遞員就拎著一袋快遞進店。江賢俊清點數(shù)目后向快遞員收取寄存費，一般每件0.5—1元不等。在進門右側(cè)的貨架前，有一塊搭得略高的平臺，這是在杭州多發(fā)雨季里為包裹防潮的。而到了夏天，這里也是快遞員們的“午睡床”。“他們夏天中午的兩個小時，就在我這兒空調(diào)下睡，睡完了給1元錢買瓶水繼續(xù)上路。”江賢俊解釋：這些快遞員也算是站點的衣食父母。

今年48歲的快遞員李勇，穿著外賣配送的騎手服，拿著一大包快遞走進小屋。稍作歇息時，李勇總喜歡坐在江賢俊對面椅子上拉家常，說說煩心事。“你說你都是大學老師了，為啥還跑來收快遞？你的書不是白讀了？”李勇聽說了這幾天的新聞，很不解。江賢俊沒回答。

三名員工

大年初八一早，第一天上班的老楊就收到一筆江賢俊發(fā)來的“考核獎勵”——318元，他得的是第一名。考生一共3人：老居、老楊、小周，都是這家站點的員工。江賢俊把獎勵起點定在60分。老楊的試卷上，江賢俊用紅筆寫著大大的“66”。小周和老居分別獲得218元和118元的獎勵。

員工們私下開玩笑，覺得這位先教中學、再教大學、教齡長達25年的教書匠“把學校里那套帶了出來”。其實，江賢俊就是想讓員工熟悉業(yè)務。在這位曾經(jīng)的大學老師看來，考核無疑是提高記憶效率的捷徑。

但3個人并沒有坐下來一道考試的時間。每個人分管片區(qū)不同，到店和出發(fā)時間也不統(tǒng)一。老居和小周主要在辦公樓收件，一到上班族下班時他們就能趕回店里：而老楊收攬的主要是居民樓快遞，要到居民們下班回家后才開始作業(yè)高峰。

江賢俊把試卷發(fā)到3位員工的手機里，給了1周的開卷作答時間，等他們上交后再單獨講解。老居只有小學文化，在填空題里寫了花樣百出的錯別字，比如將“實名制”寫成“十名際”。江賢俊在一旁寫下正確寫法，依舊判了老居得分，因為他只需要判斷員工是否明白操作規(guī)矩。

2017年2月，江賢俊在站點的玻璃門上貼了一張招聘啟事：招聘店員3名，薪資日結(jié)，要求吃苦耐勞。應聘者中有幾位專業(yè)快遞員，但當時工作機制是搶單制，收入不佳，經(jīng)驗豐富的快遞員干了十天半個月就走了。留下的3位，其中兩位從未送過快遞。今年57歲的老居，曾在市場上當個體戶，生意不景氣才轉(zhuǎn)投于此，時常和江賢俊頂嘴。最年輕的小周，除了收快遞，還有一份賣早點的工作。

在江賢俊的站點，員工工資和他的利潤幾乎持平。每晚關店前1小時，江賢俊必做功課就是計算3位員工當天的收入。他的算法比較特殊，也更人性化：有時包裹很重，有時一件快遞上門取了多次，這些人工成本都被計算在內(nèi)。“就想和他們一起做點兒事，沒想過做什么真的老板。”這是江賢俊的解釋。

三十七幢樓

江賢俊是在2001年搬入這個大型住宅小區(qū)的。小區(qū)共有89幢單元樓，一條從中間剖開的路把它分成兩片區(qū)域。曾有快遞員想把整個小區(qū)的快遞都放在這個驛站，但江賢俊發(fā)現(xiàn)，馬路另一邊38幢到89幢的居民來此取件的步行時間太長，有人反映“體驗不好”，他便自定“服務半徑”，即1幢到37幢的居民。

有時，這家驛站還是37幢居民樓生活信息的中轉(zhuǎn)站。“老板，你知道水龍頭壞了去哪里修嗎？”一位穿著睡衣的中年女人小跑進店。江賢俊利落起身，說：“維修電話是有的，我先去幫你看看吧，等維修的人來還得好半天工夫。”說著兩人就往樓上走去。江賢俊這幾年幫居民們摘錄了不少服務電話，物業(yè)的、維修電器的、搬家的、做鐘點工的……若是誰家發(fā)生走失事件，第一反應通常是來江賢俊的站點。誰家孩子走丟了，先跑到江賢俊這兒，問問是否知道下落。更多找上門的，是為了寵物。甚至，37幢樓里偶爾出現(xiàn)的意外事故，江賢俊也要“救火”。有天快要關店時，他在店門外發(fā)現(xiàn)一位醉酒居民，那人本想靠著電線桿，沒站穩(wěn)，栽倒在路上，臉上磕破了，一直淌血，江賢俊趕緊撥打120。當記者問江賢俊，家在小區(qū)哪個方位時，他指了指小店正前方那幢樓的頂樓，說“旅館在那兒”，又轉(zhuǎn)向身后小店，打趣說：“這里才是家。”

一份職業(yè)

江賢俊的微信頭像依舊停留在大學英語精讀教材的綠色封皮，他說：“換工作了，只是照片懶得改了。”江賢俊不時抄起一支黑色馬克筆，往剛收的包裹上寫下單號末尾4個數(shù)字，握筆姿勢如同拿著粉筆在寫板書。實際上，在他辭職時，不少領導和同事都勸他不如先辦停薪留職，但江賢俊很堅決：“出來就不再回去。”他和記者談論起不久前廣為傳播的“北大畢業(yè)生送外賣”一文，他認為自己是把送快遞當成一份可以走到終點的職業(yè)，而那位北大畢業(yè)生，或許只把送外賣當成中途驛站。

對于教了25年的英語，江賢俊無法割舍。妻子這幾個月常常見他睡前讀一會兒英語原版小說，而和記者交談間，他也間或蹦出幾個有些生僻的英語單詞。“其實做的還是一碼事——我在學校‘銷售’英語知識，在快遞站‘銷售’服務，都是在做銷售。”江賢俊認為眼下的“銷售”更為成功。

他記憶深刻，在課堂上，學生們倦怠、麻木的表情，讓他感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而在這家站點，人們的熱切，讓他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一位大爺拖著小推車來拿快遞，見到江賢俊時，搖著頭傾訴：“又是孫女送來一箱子蛋糕，實在吃不光。”一扭頭，大爺在驛站門口撥通孫女電話，咧嘴笑著說：“蛋糕已經(jīng)收到，下次不要再買了。”一對做微商的夫妻搬來幾箱女性護理產(chǎn)品，打算寄回東北老家，那位丈夫還大方地掏出幾盒要送給江賢俊的妻子。

江賢俊從不懷疑快遞物流行業(yè)是一個朝陽產(chǎn)業(yè)。今年兩會前，全國人大代表、上海郵政系統(tǒng)的“快遞小哥”柴閃閃就向記者展示了郵政新型可循環(huán)使用快遞包裝箱，建議大力促進快遞包裝綠色化，推進智能包裹柜、智能信報箱成為基礎便民服務設施。

江賢俊反問記者：“做大學老師就一定比送快遞高級嗎？這個社會缺的是專才，能把一件事情做好的都很厲害。”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寫下這樣一句話：“失去的同時也獲得了失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