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同輝
“在我們的作品中,可能有批判、有暴露、有痛惜,但絕對不能沒有致敬”。正如第三屆茅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遙說的這番感慨,《平凡的世界》刻畫了個人的奮斗,家族的變遷,時代的進程,將作者對于家國、社會、歷史乃至于民族的嚴肅思考濃縮在上百萬字篇幅中人物命運之中,從而創作出流傳數十年經久不衰的現實主義巨作。然而時至今日,如同“生活”與“現實”常常被誤解為一個東西一樣,人們描繪藝術的現實主義色彩的同時,又將“認同”與“認知”混為一談。因此,我們將以全新的現實主義觀念探討這一區別,這便是“寓言現實主義”。
就像南開大學周志強老師在《走向“寓言現實主義”——論論“生活不等于現實”》文章中中指出的,“從經驗的角度來說,任何在文學藝術作品中建立起來的“現實”,歸根到底都來自于我們的生活。”這讓諸多人認為:生活本身就是現實。于是大量藝術家、作家基于此理解,將生活中的故事盲加堆砌,美其名曰描繪生活本身,成為所謂的“現實主義”。此類表面生活要素疊加的作品,也許真的會表現出特定區域下的真實生活場景,但往往更像是一副虛有其表的空殼,脫離了時代、背景等體現現實主義重要內涵的核心成分,從而帶給人們觀感體驗最多只是一種“認同”,即人們在作品中體會到的只是以生活為藍本的劇情機械式沖突,可能有過相似經歷或體會的讀者會產生淺薄的共鳴感。但這種共鳴感無法上升至更大的時代背景與社會環境,讀者感動之余無法引發更多對內容意義的思考。以最近熱度較高的電影《老師好》為例,整部作品描繪了老師與學生在教學過程中的沖突,它將一個典型的嚴肅與慈祥并存的老師和一幫處于青春期的學生之間的故事講述的詼諧且真實,里面諸多情節也是許多人仿佛似曾相遇的回憶。但整部作品雖然將時代背景設置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卻沒有充分利用這一歷史時期的教育背景、社會環境,甚至脫離的中學生教育中至關重要的因素:家長因素。導致格局僅僅只在老師與同學之間,在讓人們產生“認同”的同時,無法深刻理解那個年代之下政治、社會、家庭、教育、個人命運之間更加復雜的沖突與“認知”,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成為浮于表面的記事本。寫的是生活事,體會的卻更像烏托邦。
恩格斯曾經說過“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了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平凡的世界》毫無疑問做到了這一點。周志強老師所言“要在特殊的時代里用不正常的生活景象才能呈現出現實的荒誕和真實”,作者以孫家兄弟在以中國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這一充滿著沉淪、變革、時代更迭的歷史時期為背景,將那個迷茫年代許許多多人遭遇的命運編織在主角幾個人的身上,從而見微知著,以小見大。很多讀者一開始閱讀《平凡的世界》體會總是:主角的命運為何能夠如此充滿著諸多巧合與悲劇,這樣的人物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遇見,這樣人物劇情沖突也難以接受,這還算是現實主義嗎?然而就是這主人公看似荒誕離奇的經歷,既有人物的沖突與合作、競爭與排斥之中,塑造具有鮮明傾向性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也有及時捕捉了巨變時代的基本走向,發現歷史發展的基本流程;更有描繪歷史巨變給社會生活造成的巨大沖擊,展現包括政治、經濟在內的城鄉社會生活全景式圖景。我們也許無法產生對角色的“認同”感,但作者筆下“假生活的真現實”,卻讓更多人理解了那個時代以孫家兄弟為代表的平凡人的經歷,思考出了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反思,在那個特殊年代做到痛定思痛,致敬了那些在命運中艱苦奮斗,絕不屈服的平凡人。這便是“寓言現實主義”給予人們最深刻的“認知”。
為了構建區分關于“認知”與“認同”的意識,自然需要引用一種對文學藝術的批評,結合上文中所提的寓言現實主義,可將他稱為“寓言論批評”。匈牙利著名哲學家和文學批評家格奧爾格·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中提出物化概念,所謂物化,簡單概括即商品中人與人的關系表現為物與物的關系;是人通過勞動創造的物反過來控制著人。盧卡奇認為,物化意識是一種虛假意識,因為它用表面現象掩蓋了真實本質,用物的關系掩蓋了人的關系,歸根到底乃是把現實和人的關系顛倒了過來,用人的內心的生活取代人的外在的生活。我們要區分“認同”與“認知”,首先就要破除這種物化意識。在盧卡奇的思想中,現實并不是科學意義上的現實,而是正確地意識現實社會真實處境的意識,基于對現實的解放意識而將生活重組為一系列具有真實寓言意義的故事。我們了解一個文學藝術作品,尤其對于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它的內涵是否能囊括人們對于描繪的世界進行深層次思考,它是否能表達出作品時代背景下的社會現實,并對這些現實進行一種總體性批判。《平凡的世界》毫無疑問做到了這一點,它描繪的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變革時期,利用人物的自我奮斗發展,男女之間的戀愛,接受社會變遷的不同人物的應變態度,讓我們從虛構的文學形象中了解到真正現實,這便是盧卡奇的“真現實”。理解每一個故事與沖突因何發生、為何發生以及在歷史的的進程中如何完成自我改造和升華,在抽象的空間中表達出作者真正思想,達到一種“認知”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孫少平孫少安各自奮斗的描述,還是田潤葉對于愛情的理想,亦或是二叔孫玉亭的困窘掙扎,他們中間發生諸多充滿寓言的曲折,都是讓我們不禁自覺代入其中,體會他們在同一個歷史背景下多樣的思想。在特定環境特定人群下,路遙將這些人物描寫的生動形象,每一個主要人物都有他自己的靈魂,即使這種靈魂是作者附加的,但照樣表達了引起人們“認知”的現實,這便是寓言論批判下的《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