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波
摘 要:閻連科是一位善于寫作鄉土苦難的作家,他在繼承中國鄉土小說主題要素的同時,也為這一類文學的深遠發展開疆拓土。通過閻連科的《天宮圖》,筆者反觀中國鄉土小說共同的靈魂構成元素,發現這與魯迅先生奠定的鄉土小說母題遙遙呼應,中國鄉土小說正朝著可喜方向發展。
關鍵詞:閻連科;《天宮圖》;鄉土小說;共性要素
在二十世紀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中,鄉土小說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小說類型。由于廣大農村人口占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所以在很大意義上我們可以在鄉土小說中窺探中國這一大部分農民的生存現狀和變遷情況,以及他們的思想發展軌跡。
魯迅先生貢獻了現代中國最早的一批鄉土小說白話小說,他以現實主義的筆觸批判了鄉土社會的封建積習、深挖國民劣根性。“一般來說,鄉土審視在作家們筆下呈現時有兩種形態:一是以現代理性視角去傳達作家主體對有著重重糟粕積淀的民間現實的人文批判;一是在重新尋找自己的價值信仰時,從它的古樸的道德情操和生存方式中來發掘出一種與人的生命本能相關的原始正義。”[1]很顯然,魯迅的小說創作目的屬于前一種,先生自己也說“要畫出這樣沉默的國民靈魂來”“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禮教的弊害”。而被譽為“荒誕現實主義大師”的閻連科,在鄉土小說創作中獨樹一幟,其創作目的與魯迅迥然不同——不著意于批判,而是把自己擺在和農民一樣的地位中(在“瑤溝”系列小說中他甚至將主人公的名字叫“連科”)來描寫真實的苦難,呈現來自鄉土民間的本原性生命苦難。
《天宮圖》是閻連科較早期的中篇小說。文中主人公叫路六命,河南耙耬山區的農民,為了兌現給妻弟蓋房娶妻的承諾,拖著一條瘸腿拼命賺錢,甚至替人頂罪換取區區七百元。當他從看守所回到家,得知妻子與村長私通的消息后,絕望地吊死在自己門前的歪脖子槐樹上。路六命死后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全新的所見所聞。在虛幻與現實的交織之中,筆者從這篇小說入手,小結中國鄉土小說共同的靈魂要素。
一是反映農民生活的艱難和無奈。《天宮圖》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獨特新穎的敘事方式——死亡視角。生活重迫下死亡在鄉土小說中屢見不鮮,然而巧妙地設置了死亡視角,首先能讓作者獲得全面審視現實世界的視野,在敘事上更自由;其次能給讀者一種神秘獨特又清新動人的閱讀快感。這樣一來,作家筆下的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死后所見“景況”更像是溫馨的家園,如同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正值仲春,土地流動著活生生的氣息,樹木綠得可人心意。麻雀在枝頭上點點滴滴的跳著,蹬落的清涼氣味在半空蕩動不止。”“明凈的日光愈加溫暖明凈”,如同造物主的溫和愛撫;而活著的現實風物——“漫山遍野黃褐褐枯萎,瘦年歉收的模樣已經明顯地寫在耙耬山上。”“太陽燒餅一樣烤在天空。”這兩個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什么在人們心中死亡世界的恐怖被作者描繪得這么完美?為什么路六命說“焉知死就不是一件好事呢?”答案就是農村的生存實在太艱難了,當苦難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痛不欲生的時候,也許死亡就成了再美好不過的向往。小說中的另一個世界就像宗教里的“天堂”一樣是對受苦受難民眾的安慰,因為在死后的世界里他們才擁有尊嚴、自由和幸福。在各種權力體制重壓下苦苦掙扎的農民有著驚人的忍耐力,但是許多的掙扎也許都是徒勞,因為壓迫他們的力量太過于巨大。路六命的一生為了區區兩千元受盡了屈辱,從沒享有一個男人應有的基本尊嚴和滿足。他的身上徒剩一腔怨氣。“這股怨氣從不超過苦主自身”,“從不把怨氣移發向別人,成為社會性的情緒力量,怨天怨地之外,只剩下和自個兒較勁。”[2]。閻連科是從鄉村底層走出來的作家,對于鄉土他有一種難以割舍的血脈般的眷戀,對民間疾苦的深刻體驗也使他無法像局外人一樣的冷眼旁觀。他也無法像魯迅先生一樣激烈地批判農民的愚昧軟弱。“既然看不到自己的批判立場能為民間帶來改變命運的具體可行性,既然民間注定處于無所不在的苦難中,那么自己還有什么資格站在局外說風涼話,過多地指責民間的道德責任呢?”無論立場如何,魯迅到閻連科,他們聚焦的目光,永遠都是底層農民的艱難和無奈,使得“苦難與無奈”成為鄉土小說永恒不變的靈魂要素之一。
二是封建宗法制度下的官本位思想。中國經歷了漫長的封建統治時期,官本位思想尤為突出,這一思想導致民間怕官、崇官、媚官。在《天宮圖》里描繪的貧困、荒敗、封閉,只不過是這張大網下眾生相的縮影。這里的村支書都具有無上權力,可以隨心所欲地征用糧食,霸占別人的妻子。路六命瘸腿是因為砸斷他腿的房主為迎接回家當支部委員的兒子而耽誤下來的;他的妻子被村長侮辱,卻只能在外守夜。尊嚴遭到踐踏,其內心只剩恐懼,他眼中的“村長像一棵常青的千年古松一樣巍巍立著”。這個形象很容易讓人想起被趙太爺打后就不敢承認自己姓趙的阿Q,也會想到捐門檻贖罪,最后淪為乞丐的祥林嫂,他們命該如此,但是就該如此嗎?閻連科為官本位思想影響下的農民找尋了一個死亡世界里的“世外桃源”,這是一種無奈又沉痛的關懷;而魯迅先生更是要為之吶喊,為之深夜起彷徨,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恨。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鄉土小說根脈里仍然殘存這種官本位荼毒的畸形人性。因此,可以說“封建宗法的流毒”、“官本位的烙印”,也是鄉土小說靈魂要素的重要部分。
改革開放后,中國廣大農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解放思想,用科技武裝頭腦,用智慧建設美麗鄉村,趕上科學發展,城鄉一體化建設,精準扶貧的種種惠民政策,廣大農民生活水平奔小康。中國鄉土小說的主題從最初揭露底層農民苦難與無奈的生存重壓變成了現在描繪綠水青山金山銀山其樂融融的農家樂圖景,作家們也把深情的目光和溫柔的筆觸轉向了“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
通過閻連科的《天宮圖》,筆者反觀中國鄉土小說共同的靈魂構成元素,發現這與魯迅先生奠定的鄉土小說母題遙遙呼應,并看到了鄉土小說可喜的流變。根植于廣袤中國大地上的鄉土小說有著其他類型小說無可比擬的群眾基礎,時代在進步,鄉土小說也在與時俱進。
參考文獻:
[1]姚小雷著:《天宮圖·閻連科論》,江蘇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305頁。
[2]郜元寶著:《論閻連科的“世界”》,《文藝評論》2001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