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底層學生的階層跨越之旅

陽科峰 劉雪君

摘要：隨高等教育規模的擴張，現階段我國高等教育從整體上呈現出一種社會再制的功能而非社會流動。本文從社會經濟因素、社會網絡資本和文化資本三個維度來對底層學生所處社會不利地位的成因進行分析，并據此探討底層學生實現自身跨越的勇氣來自階層跨越的拉力和父母具身化生活實踐的推力。

關鍵詞：底層學生；再生產；階層跨越

隨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進程的進一步推進，現階段我國就業市場的篩選機制愈發地呈現出柯林斯所言喻的文憑社會的特征，也即是勞動力的雇傭者不僅僅關注勞動者是否具有工作相關的能力，而是更加注重把文憑作為篩選勞動者的工具，關注文憑的質量和層次[1]。不同類別、專業、質量的大學教育也就成為了分流眾多大學生的重要判斷標準，而底層大學生也即是出身寒門的大學生（與西方中產階級、工人階級的概念相對應）進入何種大學、接受何種專業的教育、同時獲致何種教育發展也即是我們今天關注底層學生之社會流動問題的全覽視角。

一、再生產視域下的高等教育

在針對高等教育擴張對于社會所帶來的影響研究中，西方學者普遍注意到，盡管教育擴張可以使底層家庭接受更多的教育，但在較高水平和質量的教育上，社會階層的局限依據明顯。其中西方學者麥克爾對于高等教育教育擴張影響的研究中提出了影響廣泛的“最大限度維持不平等”假設（MMI假設），也即是優質的教育資源只有在滿足了優勢階層的需要之后，才會向逐漸向其他階層開放。相對應地，在中國學者劉精明對我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后至2003年的高等教育數據實證研究中，其也發現，基于地位取向的本科教育更多地滿足了優勢階層的需要，而生存取向的成人教育則更多地向下層社會群體開放[2]。也就是說，高等教育的擴招并非均衡地滿足了學生們對于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需要，而是具有階層差異性地在不同社會階層中供給。

在高等教育階段中，對于專業及就業市場的認知與選擇以及大學階段的適應和成長是底層學生如何在高等教育階段進一步實現自身階層跨越的關鍵一步。布迪厄指出，影響專業選擇的因素不是興趣和努力，而是社會地位：社會地位越低，其專業選擇可能越受限制，這種限制下層社會大于上層，女生大于男生，下層社會出身的女生最為不利；相比起管理階層、專業技術人員和商人的子女，工人和農民的學生選擇師范類和文理科等收入回報比更低的專業的比例更大[3]。同樣地，在進入大學階段以后，底層學生依舊處于不利的境地。在秦惠民、李娜對于北京某985大學農村學生的調查之中發現，出生農村的大學生在具有學術場和權力場雙重屬性的大學場域之中更容易產生復雜的位置感和懷疑感，因而更容易對于高等教育產生質疑從而在大學競爭之中落敗[4]。而大學階段的專業選擇和學業成就又決定了底層學生能否獲得高一級教育（研究生教育）的入場券，也即是在勞動力市場篩選的過程之中增加自己的砝碼，從而提升階層跨越的可能性。高等教育階段底層學生的弱勢地位也就可能進一步積累，成為其失敗的又一根稻草。

錢民輝在針對中國教育形態的總體評價中指出：在今天，性別依舊是勞動力市場不平等的重要因素，而社會出生環境的影響尤甚于性別，社會流動中重視自身文化資本的顯規則作用已經弱于出身時就已確定的先賦性特征[5]。而社會對于先賦性和后致性何者更加重視的判斷標準正是衡量一個社會流動程度的關鍵依據。一個社會愈重視自致因素，說明這個社會的社會流動率更高，心態也更為開放。吳愈曉在對城鄉教育機會差異的實證研究中發現，初中城鄉升學機會差異沒有顯著變化，但高中和大學的差異卻呈現擴大趨勢，教育的階層獲得差異依然沒有得到改善[6]。總體性地審視現階段我國的高等教育，我們可以審慎地說，相比起改革開放初期，現階段我國高等教育的功能形態更多地呈現出一種社會再制而非是社會流動的功能。

二、底層學生教育不利地位的成因分析

當我們將視野集中在底層學生為何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獲致、大學專業的選擇、乃至于大學階段的學業成就等方面呈現出來綜合性的弱勢地位時，我們可以發現，除去經典的布勞、鄧肯社會經濟因素模型（ISEI）之外，底層學生長久以來形成的文化慣習和匱乏的社會網絡關系或許也是其在教育中容易處于弱勢地位的其他關鍵性因素。

（一）社會經濟因素

美國學者墨頓認為：科學界中的學者的聲譽積累是存在著累積效應的，其將之稱為馬太效應[7]。而引入這樣的觀點考察教育中的家庭因素的影響時，布勞及鄧肯則明確地指出，隨著時間的成長和延續，貧富家庭、單雙親家庭之子女在教育上的獲得的差距會進一步的加大，從而形成教育上的累積效應。底層學生家庭社會經濟地位上的缺乏對于其教育獲得上的影響是綜合而廣泛的，其中包括底層學生初次學校獲得層次上的差距、底層學生能在何種程度上保障自己的學業而不因家庭經濟因素而輟學、其能否接受更長時間的教育以獲致更高的教育回報、其能否支付昂貴的出國學習和交流費用等諸多因素。而其中如初等學校的質量等早期因素隨著教育的累積效應會更為明顯地作用于學生個體，在相當長的階段內影響學生的學業信念、認知乃至學業成就等。

（二）社會網絡資本

林南教授和其學生邊燕杰教授在對美國學者格蘭諾維特在社會資本理論研究的基礎上針對中國社會人情，針對性地指出了中國社會網絡資本中強關系對于辦成事情的重要性。而在中國社會中廣泛存在的走人情托關系進優質學校、安排工作等現象無一不依靠人際關系中的強關系。相比起優勢階層較高的網絡規模、網頂、網差相比，底層家庭在以上三個維度上都處于對應的劣勢地位。而又因為其較為底層的社會地位，底層家庭很難跨越階層建立具有強關系作用的社會網絡幫助在學業、就業上幫助其子女。邊燕杰也在研究中提出：即使取得了相對應的大學文憑，但由于城鄉二元分割體制的影響，農村大學生的戶籍身份依舊會成為其在職業市場上機遇、收入等諸多方面的局限[8]。這就使得底層學生在大學畢業之后難以與同等學業水平的優勢階層學生進行競爭，從而更易產生心理失衡和結構性的不公平感。

（三）文化資本

法國教育社會學家布迪厄針對底層學生學業失敗提出：底層學生在學校教育中失敗的原因不僅僅因為家庭社會經濟因素，其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其缺乏學校文化之中占據主流位置的高雅文化資本。缺乏主流文化的底層學生在學校中或是格格不入，或是被間接排斥，因而自然更容易在學校教育中失敗。而在我國學者的研究之中也顯著地發現，文化資本和社會經濟地位可以交替影響，進而將自身的優勢進行代際傳遞，轉化為子女的教育優勢。因此，底層學生不但容易在經濟上處于匱乏的狀態，同時在大多數學校“城市文化帝國主義”的文化氛圍中，很容易產生發自內心的深深自卑感，在與同學交往之中產生敏感、羞怯、退讓等心態，也就在不論基礎教育抑或者高等教育中相對其他學生不敢追求自身應該爭取的機會，從而因為心態上的敏感而更容易在競爭之中落敗。

三、逆流而上：底層學生階層跨越之旅

事實上，在論及了底層學生在社會經濟因素、文化資本乃至社會網絡資本等諸多不利處境的境況中，突破結構性的因素的桎梏也就需要逆流而上、不斷跨越障礙的勇氣。事實上，梁晨在對從1952年到2002年頂尖學校北京大學和地方性綜合院校蘇州大學的學生學籍卡片進行考察之后發現，高等精英學校的生源的特點呈現出更加多樣化的特點，其稱之為“無聲的革命”[9]。也就是說，依然有部分底層學生通過發揮自身努力考入重點大學、取得高學業成就。當然這一過程，自然也言喻了無數令人心酸的勇氣。這一勇氣的構成，也就主要包括來自于對階層跨越的期待而形成的拉力和底層父母用實際行動具身化實踐而形成的推力。

在城鄉二元分割的體制下，國家經濟建設和政治建設的中心從建國初期就集中在城市上，大量的資源從農村源源不斷地流向城市。梁漱溟先生在建國初期曾對主席提出“九天九地說”，認為國家建設的重點在工業，工人處在九天，而農民處在九地，國家對于工人雖然不能算遺棄，不算脫節，但多少有點。在21世紀信息化和社會分工更加明顯的今天，除去城鄉在教育、醫療、社保等各種福利待遇的區別外，農村大學生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就是，自己在鄉村根本沒有辦法找到與自己大學專業相關的工作，也即是，這一代農村大學生已經回不去了。而在家庭傳統文化資本的教育下，大多數底層學生早已諳熟了“知識改變命運”、“只有讀書才有出路”等言說，并把之作為自己努力奮斗，改變未來命運，實現家庭社會階層流動，向上攀登的使命與信念，因而成為底層學生們所追求理想生活的拉力。

更為令人動容的是，底層學生從小耳濡目染的父母艱辛生活一遍遍地用具身化的行動告知他們，自己必須離開農村、離開底層，這成為底層學生離開自身所處環境局限的推力。眼見著父母或是一滴汗水摔八瓣地在地里工作，抑或是背井離鄉去自身未曾謀面的地方打工以供養整一個家庭的生活。就如同程猛博士曾在訪談中記錄到一位農村大學生說到：“爸爸在宿舍門外摸著我的臉說，寶貝，只要你過的比我好”[10]。而事實上，如何通過自身的努力以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實現家庭經濟狀況乃至命運的改變，是推動著底層學生們艱難前行的動力。這種動力，中間夾著著底層學生們將自身的學習視為道德任務的壓力，因而也就使得底層學生更加強烈的追求自身學業上的成就，同時不能允許自己在學業上失敗。

而要真正促進底層學生成功地實現自身的流動，打通社會流動的階梯，讓社會實現更為良性的運轉，則要求我們一方面在城市與農村建設的問題上采取一個弱勢補償的態度以減輕城鄉二元分割制度對于農民、農村的損害，同時也要求我們在學校教育環境之中要做到社會經濟條件上的保障以保障底層學生順利地完成學業，同時也要求我們從社會大的文化環境背景上尊重多元文化，避免文化層面上的帝國主義，從而造成文化上的區隔。

參考文獻：

[1]張人杰.國外教育社會學基本文選[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上海，2009：45

[2]劉精明.高等教育擴展與入學機會差異：1978～2003[J].社會，2006（03）：158-179+209.

[3]布爾迪約，帕斯隆.繼承人——大學生與文化[M].邢克超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113，224.

[4]秦惠民，李娜.農村背景大學生文化資本的弱勢地位——大學場域中文化作為資本影響力的視角[J].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14，12（04）：72，85.

[5]錢民輝.教育真的有助于向上社會流動嗎——關于教育與社會分層的關系分析[J].社會科學戰線，2004（04）：194-200.

[6]吳愈曉.中國城鄉居民的教育機會不平等及其演變（1978—2008）（英文）[J].Social Sciences in China，2013，34（03）：58-75.

[7]Merton R K. The Matthew Effect in Science[J]. Science，1968，159 （3810），56-63.

[8]邊燕杰，肖陽.農村大學生的職業生涯機遇——基于全國綜合社會調查的實證分析[J].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35（01）：1-7.

[9]梁晨，李中清，張浩，李蘭，阮丹青，康文林，楊善華.無聲的革命：北京大學與蘇州大學學生社會來源研究（1952—2002）[J].中國社會科學，2012（01）：98-118+208.

[10]程猛，康永久.“物或損之而益”——關于底層文化資本的另一種言說[J].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16，37（04）：83-91.

作者簡介：

陽科峰（1997年6月-），男，漢族，湖北天門人，本科學歷，黑龍江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學學生，主要研究方向：教育社會學。

劉雪君（1998年11月-），女，漢族，黑龍江肇東人，本科學歷，黑龍江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學學生，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學。

本文課題項目：黑龍江大學國家級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底層文化資本的再應用——基于對H大國家勵志獎學金獲得者的實證研究”項目編號【201810212012】。

（黑龍江大學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