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1年夏日里的一天,我第一次出門遠行,和蘭州師范專科學校的同學馬曉東,去了距離學校90公里的劉家峽水庫,一路上的很多東西都讓我感到新鮮無比。
第二年我從蘭州師專畢業,被分配到一所鐵路中學教物理。在鐵路學校當老師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憑著工作證免票乘坐火車。于是,在許多個寒暑假里,我把足跡留在了鐵路沿線許許多多的地方,青春的記憶便成為一首火車在鐵軌上敲打出來的節奏簡單的兩行詩。
那幾年,我沉湎于給學生講幾條牛頓定律便覺得是在“教書育人”的虛榮感中,不時地在家長和學生的夸獎中自我陶醉一番。但下課后,我常常走到黃河邊,坐在岸邊發呆,想著山的那邊未及之處的模樣。
這樣簡單的日子過了七年之久。
牛頓慣性定律說:“一切物體總保持勻速直線運動狀態或靜止狀態,直到外力迫使它改變這種狀態。”有一天,我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一位名字中有個“洋”字的女士讓我心動。我鼓足勇氣對她說了那句最簡單、含義卻最豐富的英語,她卻給我潑了一瓢涼水,她很現實地問我:“嫁給你,你能養活我嗎?”我愣了一下,如夢初醒。
我學會從她的角度看待問題,察覺到自己在物質方面的清貧,我不想做教師了。
同時,我發現自己只會教學生做幾道題,而不懂其他。大多數學生的目標是考高分而不是追逐理想,我當時也是這樣的。精神上的貧困,也讓我不好意思繼續做一名教師了。
我扔掉了這個鐵飯碗,跳出那個生活了7年之久的小圈子。像阿甘那樣,在之后10多年的時間里,我不停地變換身份:我經過商,到非洲納米比亞做過志愿者,在丹麥讀過研究生,還闖進了聯合國工作了兩年。
我在當年去劉家峽的那90公里路程后面加了好多個零,試驗人生,勇往直前。
二
2004年9月,《讀者》(原創版)創刊,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結束了在海外6年的漂泊生活回到北京,重新登上了三尺講臺——在北京吉利大學當了老師。
我原本想著在吉利大學工作一個學期,體驗—下大學老師的生活就改行。可是,當我站上講臺,海內外工作和游學所產生的人生感悟,就如黃河水流到了晉陜交界處的壺口,巨大的地勢差讓蘊藏其中的勢能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我給學生們上了一堂又一堂課,做了一次又一次講座。不知不覺間,4年過去了。在我的影響下,我的一位學生成為聯合國的實習生,一位學生成為聯合國的愛心大使,還有幾位學生創業成功……他們也把人生“玩”出了自己的花樣。
2009年年底,我被北京科技職業學院聘為管理學院院長,“權力”大了,我也做了一件“大事”,并因此得到了一個外號,叫“廁所院長”。
起因是這樣的:我剛去管理學院工作的時候,發現教學樓廁所里的污穢遍地,讓人難以落腳。更令人作嘔的是,一些學生把廁所當成了吸煙室,臭氣加煙熏讓人一進廁所便頭昏。
相傳廁所分三等:一等廁所沒蒼蠅,二等廁所養蒼蠅,三等廁所熏死蒼蠅。當時我們學校的廁所只配得上三等的名號。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軟硬兼施,讓一群大學生記住了“上廁所要沖水”“要留清白在人間”的生活常識。那段時間我在教學樓里來回巡視,為杜絕師生們在公共場所吸煙、亂丟垃圾,還請清潔工當起了衛生監督員,就差沒有搬個小板凳時時蹲在廁所門口了。在杜絕了煙民們在廁所里偷偷摸摸抽煙的行為后,出于對他們的基本權利的尊重,我還在教學樓的露臺上開辟了兩個吸煙處,擺上椅子和煙灰缸,讓實在忍不住的“癮君子”們可以體面地放松—下。
剛開始,許多班主任不太認同我的做法,覺得我小題大做,給他們添了許多麻煩。直到后來發生了一件事,大家才明白了這項工作的重要性。
一天,我們的學生和一群法國大學生一起登八達嶺長城,中午回我們學校的餐廳吃飯。吃完飯后沒一會兒,法國人就要開溜,提前回賓館。原定飯后還有一個交流會,按理說他們不應該失信,我挺納悶,隨后向法國帶隊老師打問原因,才得知,法國學生去學校餐廳上廁所時,臭氣把他們熏了出來,他們要趕回賓館上廁所。
有一天,我和北京景山學校的方晶老師說起這件事,方老師說:“我們的幼兒園教小學的內容,小學教中學的內容,中學教大學的內容,大學卻開始補習幼兒園里的內容。大家都亂套了。”
在北京科技職業學院工作兩個月后,我的治理工作初見成效。當一、二樓商學院的學生發現我們三、四樓的“高等級廁所”后,都常常光臨。
當大學老師的那幾年,我發現一些學生上大學的目的既非修身養性、博學篤志,也非尋求人生的理想,僅僅是混一個文憑。而我想到自己當大學老師,也僅僅是想多一些人生經歷,不禁有了一絲慚愧。
不知不覺到了2014年,我50歲了。回國10年,人生走到了上下半場的分界線。
那人生的下半場該干什么呢?
躺在舒適的沙發上,我想不明白。
于是,我換了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騎自行車從北京回家鄉蘭州。一路上,在揮灑了無數的汗水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試驗人生”該結束了,要專心做一項自己的事業了,可這個事業是什么呢?
三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2015年8月的一天,我受邀到甘肅酒泉市參加一場公益演講活動。我講了自己在丹麥的見聞,比如那里的小學生從來不考試,沒有家庭作業,卻培養出了13個諾貝爾獎得主。
那天的演講效果還不錯,聽眾的反響很熱烈。丹麥人輕松的學習方式和對待學習的心態吸引了他們。關于丹麥文化和教育的問題,我用了整整半個小時來解答。
聽眾的熱情點燃了我的人生激情。演講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仍然回味著會場上的情景,我想起了方晶老師的話,想起了當年在北京科技職業學院當“廁所院長”的經歷。一個曾經在我的潛意識里浮現過的想法呼之欲出——“做做教育源頭上的事吧!”我對自己說。
在丹麥時,我曾見過低年級學生的成績單,上面沒有分數,沒有教師評語,只有四個格子,分別寫著“最喜歡的事”“最討厭的事”“最擅長的事”和“最希望學習的事”。我希望中國的孩子們有一天也能被這樣對待,能夠從小就養成“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中國老師、家長都了解并將先進的教育理念運用于自己的工作、生活之中。
懷揣著這種美好的教育夢想,我開始了艱苦的創業歷程。
相信童話,創造童話,實現童話。
在老牛基金會和社會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安徒生國際幼兒師范學院”終于在丹麥成立了。到目前為止,楊東平、李鎮西等一些中國著名的教育家、眾多優秀的幼兒園園長和一大批富有教育情懷的人走進安幼,感受到了丹麥教育的美好,并且把這種美妙的感受帶給了中國的孩子們。
當我在談論夢想的時候,我到底在談論些什么?
如果你拿這個問題問不同年齡階段的我,可能答案不盡相同。
15歲時,我在作文里寫道“先天下之憂而憂”,但那時我不知道憂的是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的句子很吸引人。
25歲時,一本本隨我遠行的《讀者》雜志上留下了我的指紋,行萬里路的過程中,一個飄忽不定的夢想始終在眼前跳躍。
35歲時,我的腦海里經常響起的是那首《橄欖樹》,漫步天涯,回憶滿滿。
不惑之年,幾經沉浮之后,為家庭的生計奔波勞碌,15歲的夢想被40歲的生活壓力打敗了。
如今,蹚過了歲月的河流,回首望,我會告訴你,今天我談論的,是我遺忘過卻又再次拾起的教育夢。只是這個美夢無關考試分數,也不再是大學文憑,而是一個充滿人生激情,并且能夠幫助更多人擁有幸福童年的“安幼”大夢。
牛頓第三運動定律說:“力是物體間的相互作用。”
我的腦海里有一支經久不衰的曲子,那就是電影《阿甘正傳》里的這首歌:
How many roads must a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cannon balls fly,before they're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the wind.
董瑞祥,丹麥安徒生國際幼兒師范學院創始人、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