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我不大樂意參加那些光怪陸離的書法繪畫展,主要原因是自己不喜歡,不懂。不喜歡而要硬著頭皮干,不懂裝懂,這就是痛苦的根源。而且這些所謂的展,很少有按規矩程序辦的;而按人情,我又與這些人不熟悉,我還沒有糊涂到不分糜子麻子為他們捧場賺吆喝的地步。這些遠涉江河來到固原辦展的人,我總感覺他們更像是走江湖闖碼頭的游俠草莽,或者賣狗皮膏藥跌打丸的街頭庸醫。
但是有時候,會有那么一兩位特別熟悉特別親密的朋友,像熱心而巧舌如簧的媒婆一樣貼著你的臉,對著你的耳,猶如熱戀中的情人般低語:“來了個朋友,辦了個展覽,請一定出席,給個面子賞個臉,撐個場子。”
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且讓知根知底的人知道了會罵娘。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頂著各種麻煩在風雨中行走嗎?
這次是一個頭銜多到讀不完的實力派畫家來辦展覽。場地、戶外廣告、邀請領導、組織觀眾等等一系列的麻煩事,都是委托當地的畫家朋友辦的,我只是被邀請出席開幕式。無非是站在高高的主席臺上,胸前掛著一朵花,吊著二指寬的紅色綢穗,上面有“嘉賓”兩個燙金字。將雙手疊放在小腹,臉上努力擠出些笑,兩眼空洞地看著臺下稀稀拉拉的觀眾和遠方天空上的浮云,耳朵里除了刮過的風,還有擴音器里斷斷續續傳來的介紹:“……先生,自幼酷愛繪畫……美術學院……師從……曾獲得……”
了不得。嘩嘩嘩鼓掌。宣讀賀詞。剪彩。入室參觀。
奇怪的是,畫展還沒看到一半,就有一個陌生的電話打給我了:“秘書長好!很冒昧打擾您。我剛看了畫展,其中有一幅《雪夜明月圖》,想購買,但畫家出價太高,28萬。您能否從中通融一下,看整20萬行不行?”
我說:“我跟你不熟,跟畫家更不熟,連面都沒見過,要買畫你可以直接跟畫家談啊!”
對方說:“您是文聯的領導嘛,他在咱們的地盤上辦畫展,您一句話,他總得給點兒面子,少個零頭絕對不成問題啊!”
我冷笑。零頭?在固原,8萬都夠交一套房的首付了。
參觀完畢,我被朋友生拉硬拽去吃飯,言明這是必須的,沒有奉上出場費已是罪過,要是連飯都不吃一口、酒不喝一盅,簡直就是罪該萬死了。
就像個心猿意馬、紅杏出墻的少婦一樣,我半推半就扭捏著去了。
席間,另有兩位出席開幕儀式的領導,一個說:“這個畫家還是很厲害的,一幅中堂18萬還不肯出手。”另一個說:“梅蘭竹菊四條屏直接開價20萬,一分都不少。看來我們也是入錯了行,從小拜師學畫,現在說不定也是身價千萬的人了。”
人差不多到齊了,畫家才行色匆匆、頂著一頭長長的卷發進來,抱拳致意,粗聲大嗓地說:“兄弟我來到貴地,承蒙各位領導抬舉,辦了這樣一個展覽。以后還請多多指教,多多提攜。吃好喝好。”
我冷眼看著這個人,面熟,在哪兒見過。酒過三巡,我猛然想起來了:去年開車去西安,在高速公路禮泉服務區上洗手間,過道里鋪滿了梅蘭竹菊,每幅100元。我覺得在洗手間的過道里這樣搞,簡直是有辱斯文,所以對畫畫的人特別惡意地多看了兩眼。時過境遷,容貌倒是模糊了,但是他的這一頭長而亂、黑而卷的頭發,倒是令我記憶猶新。
現在,我卻不想說破。說破,對我有什么好處?
推說有事,我先走了。
走出來,還有人打電話要購買畫家的畫,要我從中通融少個五萬八萬的零頭。
我建議:“你不要在這里買。要買,自己開上車,到禮泉服務區去買。很便宜,一幅一百。”
我很客氣。我知道誰都不容易。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