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奶嘴

朱羊

一聲嬰兒的啼哭，讓薩爾圖草原在1962年的秋天里收獲了結結實實的歡樂與希望。

這一天收車之后，師傅老韓告訴來根兒：“晚上小虎過滿月，來家吃個飯吧?！?/p>

因為是隊里第一個孩子過滿月，所以隊長拎著一瓶地瓜燒，有模有樣地就來了。來根兒當然也不能空手，給孩子拿了一副銀鎖，那是來根兒過滿月時，奶奶送給來根兒的。那銀鎖很值錢，至少能換半袋苞谷面吧，說不心疼純屬假話?？墒牵瑤煾档暮⒆舆^滿月，禮太輕了怎么好意思呢。

來根兒進了屋，老韓捧過隊長的酒，樂了。師娘則喜滋滋地接了來根兒送的銀鎖，一邊招呼大家上桌兒，一邊給老韓使眼色：“你可少灌兩口貓尿喲。”

隊長掃一眼桌面的三碟小菜，抹了一把腮幫子上的黑胡楂兒，給師傅老韓下任務：“老韓呀，你這老娘們兒得修理了?！?/p>

師娘杏眼一瞪：“他呀，成天就知道鼓搗他那輛破車，比見著老婆還親呢！”

老韓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只顧著給隊長斟酒布菜：“好男不和女斗，我是不稀罕收拾她。”

隊長意味深長地一笑：“怕是收拾不過吧？”

老韓的臉一下又白了，他聽出隊長話里有話。

“好你個沒正經的王三炮，滿嘴胡嘞嘞個啥？人家來根兒還沒結婚呢！”師娘柳眉豎起，眼皮兒下面也飛出一片紅暈來。

隊長哈哈大笑，很滿意地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土豆絲。

“師傅，今天這車跑起來，怎么老是吱嘎吱嘎響呢？”來根兒想換一個不那么尷尬的話題。

“左前輪有個黃油嘴堵了。”老韓說，“明天把油打通就好了?！?/p>

“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說?！标犻L蹾了一下酒杯，“小虎是咱們隊上第一個孩子，你們兩口子可得照顧好了，有啥困難吱聲！”

師娘拍著懷里的孩子：“我的奶不夠孩子吃的，今兒個托人從上海剛捎回來一個奶瓶，這不，奶粉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呢?！?/p>

“我記下了，明天安排人辦?！标犻L沖老韓晃了一下酒杯。

師傅“吱”地抿了一小口燒酒，辣得直咳嗽，還裝模作樣地數落媳婦：“你說這玩意兒干啥呀？”

這當口兒，小虎許是餓了，哇哇地哭起來。師娘抱著孩子，小溜兒小碎步，顛進里屋忙著給孩子喂奶了。

隊長低頭悶了一口酒，又在盤里扒拉了幾下：“老韓呀，給孩子過滿月，你就用一盤土豆絲、一盤土豆片糊弄客人啊？”

“不是還有一盤炒雞蛋嗎？”師傅臉上有些掛不住。

“雞蛋還是留給你媳婦下奶吧！”王三炮“吧嗒”一下嘴：“這頓酒不算數，你怎么也得弄兩個硬菜不是？”

“趕明兒我上草甸子給你套只黃羊回來，硬不硬？”

“來根兒呀，你師傅可是從來不吹牛皮呀，你給做個見證?！标犻L揮著熊掌一般的大手，拍得來根兒后背咚咚響。

正喝到興頭上，師娘在里屋嚷開了。

老韓是個要面子的人，緊忙撂下酒杯，丟下來根兒和隊長，像只受了驚的兔子鉆進里屋去了。

沒一會兒，師娘又在里間大聲嚷起來：“你說，好好的奶嘴還能飛了？丟？丟哪兒去了？孩子你來喂呀？你長那零件兒了嗎？姓韓的，你給我聽好了，今兒個你要是不把奶嘴找出來，晚上滾到你車里去睡吧！”

“這老娘們兒，是得修理了?！标犻L仰起脖子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沖來根兒使了個眼色，“撤吧，還擱這兒聽戲呢？”

第二天，上井出車前，來根兒在給那臺水泥車做例行維護時，發現左前輪橫直拉桿球頭的黃油嘴上面，套著一個嶄新的奶嘴。

師傅說：“這個黃油嘴太愛招灰了，現在妥了……”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