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退檔風波:錄取規則與自主招生訴求的矛盾

熊丙奇

北京大學在河南省國家專項計劃招生中以分數低為由三次退檔學生，引起輿論軒然大波。對此，北大發布聲明回應稱，已退檔的兩位考生達到了同批錄取控制分數線且符合錄取條件，應予錄取;退檔處理過程存在不合規之處，招生辦公室的退檔理由不成立;北京大學招生委員會決定按程序申請補錄已退檔的兩位考生。

至此，此事得到比較圓滿的解決。然而，這次退檔風波，還值得進一步反思。尤其是有人認為北大有權對投檔進來的學生進行自主錄取，也就是說有招生自主權，這需要進一步厘清。

實行順序志愿，學校有20%挑選進檔考生權利

根據河南省的規定，國家專項計劃本科批第一志愿可填報1個高校志愿，第二志愿為平行志愿，可填報1-4個高校志愿，每個志愿可填報1-5個專業。也就是說，國家專項計劃的投檔、錄取，第一志愿屬于順序志愿，按“志愿優先”原則投檔。而正是由于實行順序志愿，如不能被第一志愿錄取，被第二志愿錄取的概率就很小。因此考生在填報第一志愿時十分謹慎。這是導致北大國家專項計劃今年填報人數較少、投檔分降低的原因之一。在平行志愿投檔、錄取規則下，也有一些學校因當年報考人數少而投檔分大幅下降，但相對于順序志愿來說，這種情況已經大大減少。

在按順序志愿投檔錄取中，學校一般設定的投檔比例為120%，即在招生計劃基礎上擴大20%投檔，這是給學校一定的錄取學生自主權。在教育考試部門根據學生志愿、按照學生考分投檔進來的學生中，高校可根據學生的高考分數、專業志愿、單科成績、身體情況、專業志愿是否服從調劑等因素進行錄取。比如，某校計劃招生8人，可提第一志愿填報本校的前9到10名學生的檔案，然后對這些學生進行錄取，被錄取的最后一名學生的分數為學校的錄取線，如果學校不擴招，只錄8人，那有1（提9個學生檔案）～2（提10個學生檔案）名學生被退檔，被退檔學生進入后續志愿錄取。

因此，如果北大國家專項計劃招8人，以1：1.2提檔案，最終有投檔成功的學生未被錄取而退檔（因分數低、志愿填報不合理）是很正常的，這也沒有侵犯被退檔學生的權利。但是，如果是按1：1提學生檔案，投檔進去的學生，所有條件都符合，可學校卻以分數低為由退檔，再去招第二志愿考生，這是違反投檔、錄取規則的。第一志愿線上考生不足時，學校才可在第一志愿錄取結束后，去招第二志愿考生;若線上考生充足，學校沒有理由這么做。這是錄取規則的基本要求，也是當前高考錄取制度的基石。

實行平行志愿，學校退檔進檔學生嚴格受限

概而言之，學校按招生計劃招生，對進檔學生進行錄取，這是規則的底線。學校對進檔學生實施退檔，必須有充足的理由。而在平行志愿投檔、錄取規則之下，學校的退檔還會受到進一步限制，因為平行志愿實行“一次集中投檔、一次集中錄取”的規則，一名學生如果被投檔進一所學校后，在錄取環節沒被錄取，而被退檔，將失去這一批次后續志愿的投檔機會，只有等待這一批次的征集志愿填報。在取消高考錄取批次后，投檔而被退檔的后果是很嚴重的。

投檔而被退檔是平行志愿最大的風險之一，為此，各地教育考試院明確規定，在實行平行志愿投檔、錄取的批次，院校的投檔比例控制在105%以內，而且很多學校均承諾，只要考生身體條件符合招生要求，專業志愿服從調劑，將不會退檔，以消除學生填報學校的顧慮。這種規則，顯然進一步局限學校的自主權（不少學校的投檔比例就為1：1），學校基本就按投檔情況進行錄取。同時，學生為規避風險，也必須選擇專業志愿服從調劑。

我國高校的招生自主權，目前主要是通過投檔比例來體現，實行順序志愿，按規則能對學生進行一定篩選，平行志愿則基本完全按投檔進行錄取（投檔線就是錄取線），招生基本上就是教育考試部門的事。怎樣在當前高考錄取框架下擴大學校自主權，是高考錄取改革亟待解決的問題。

我國部分省市實施的綜合素質評價錄取改革，就是在投檔比例上做文章，設定投檔比例150%，對進檔學生按高考成績占60%、大學面試考察成績占30%、中學綜合表現占10%進行“三位一體”的綜合素質評價錄取。這給了學校一定的自主權，同時，由于綜合素質評價錄取安排在最早批次進行，相當于給學生多一個機會，投檔而被退檔學生可參與后續志愿錄取。上海的綜合素質評價錄取改革按這一模式實施，得到社會廣泛認可。

退檔低分學生背后的大學自主招生訴求

北大以分數低為由退檔，是不遵守規則的，但是，從中也可看到當前錄取制度對大學自主權的制約，以及大學錄取的“被動”局面。北大認為學生很可能無法適應學校的教學強度，站在學校角度這樣考慮無可厚非。如學校有自主權，因這樣的考慮不錄取學生是很正常的。但是，按目前的高考錄取規則，學校每年的錄取情況要等錄取結束才知道，而學生填報志愿時不知道其他考生走向，因此就有博弈色彩，也帶來生源的不確定性。今年，有多所財經院校的錄取分數跳水，就是這一原因——這不是由于財經院校、專業失去吸引力，而是志愿填報的不確定所致。

要讓大學招到適合本校的學生，一方面，可進一步加大綜合素質評價錄取的力度，這是目前投檔比例最大的錄取方式。可在各省高考錄取時，把綜合素質評價錄取安排在最先（提前批之前），通過實施“三位一體”的綜合素質評價錄取，擴大學校的自主權，也引導基礎教育關注學生綜合素質發展。

另一方面，則需要進一步推進招考分離的高考錄取改革。要解決高校無法招收到適合本校的學生的問題，必須給予學校自主權。可由大學在高考成績公布后，自主提出申請成績要求，達到申請成績要求者可申請多所大學，大學結合高考成績、大學面試考察成績、中學綜合表現等錄取學生。學生拿到多所大學錄取通知書，再從中選擇確認。這樣，統一的分數要求保證基本公平，學校自主提出分數要求，并綜合考查學生，體現學校的招生要求。而學生和學校雙向選擇，既增加彼此的滿意度，也減少志愿填報的博弈色彩。

我國從2012年起實施的國家扶貧定向招生計劃，目的是為了補償公平。在過去幾年中，也不時有“降分錄取”貧困地區學生、農村生是否公平的爭議。還有學校反映，專項計劃招收的學生存在跟不上學校教學進度的問題。北大退檔風波，再次引發這方面的爭議。

對此，一方面要意識到，教育公平包括起點公平、過程公平和結果公平。由于農村生、貧困生受到的教育要比發達地區、大城市差，因此，對結果公平進行一定的補償是合理的，這也是發達國家的普遍做法。但是，不能只有結果公平補償，還需要進一步提高貧困地區、農村地區的教育質量，讓貧困地區、農村地區學生真正享有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

另一方面，應改革、調整目前國家專項計劃的招生辦法。一種方式是實行平行志愿填報，如此學生填報志愿的焦慮會有所減少。另一種是采取綜合素質評價錄取的方式，如上所說的招考分離，綜合評價，雙向選擇。這樣，通過國家專項計劃招生的大學可自主提出錄取要求，在招生中考查學生更全面的素質，由此也促進貧困地區學校重視學生的綜合素質培養。

（作者系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

責任編輯：周彩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