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 李玉茂

李玉茂 (本刊編委會委員、特約編輯)
中國汽車工程學會認證資深工程師、中國汽車工程學會汽車應用與服務分會特聘專家,從事汽車維修工作40余年,在大眾車系電控系統故障診斷領域經驗豐富。現任北京市工業技師學院汽車技術應用系顧問,清華大學、北京理工大學師資培訓基地汽車專業專家。
我時常懷念剛參加工作的汽車修理廠,那是一種情懷,一種眷戀,像一條無形紐帶連著我的心,家再窮也是我的家,廠再破也是我們的廠,我們的廠就是不復存在的王府井大街汽修廠。
現如今學生的任務是上課,但在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學校很少上課;我們學校甚至沒有期末考試只有夏收。夏收本是農民關注的,可那時卻也是我們學生關注的,雖然步行百里走到郊區的某個村莊很累,在一望無際的麥田里彎腰拾麥穗很苦,但卻比待在家里有趣得多。那一年,正逢北京夏收開鐮在即,可是學校沒有通知,不通知夏收也罷了,連每天僅有的兩節課也停了,數學剛學完正負數加減法,我還想接著學呢,原來是有了新情況。
一天,我們來到學校,看到不大的操場上停著幾輛貨車,同學們站好隊,連長宣讀分配名單,只有一半同學被分配,我的名字幸運的出現在北京市汽車修理公司第七修理廠的名單里。我們20多名同學爬上一輛蘇制嘠斯51貨車,我挺胸抬頭站在貨箱里,經過天門廣場,我心情豪邁,我15歲就成為了一名國企的工人。汽車駛入王府井大街,開進臨街房子的一個門洞,工人師傅在院里歡迎我們,我被分到機修二班,此后廠里的四種“氣味”成為了我永恒記憶。
進入大門的左側是車鉗銑刨車間,這個車間專門修復零件,不管零件損壞多么嚴重,工人師傅們總有辦法修復。現在有人說汽修廠只會換件不會修,其實是因為汽修廠取消了零件修復車間。其實也不完全是因取消了修復車間,現在哪位車主還愿意接受這種修理成本高、時效長的零件修復呢?車間里總是彌漫著機床切削皂化液的氣味,這是第一種氣味,我送修和取回零件時都要聞到這種氣味。
經過車鉗銑刨車間向右轉,就是我干活的汽車修理車間,第二種“氣味”來自車間的油料,洗零件的大汽油盆和小汽油盆,放在車間各處用鐵片蓋著,直到盆里的汽油下面是半盆油泥才舍得換掉。有一次我下班坐公交車,幾位乘客說車上有汽油味害怕著火,其實那是我洗零件濺到棉襖的汽油,我沒敢吱聲,生怕眾人指向我。還有發動機油、變速器油、差速器油、剎車油的氣味,當年是沒有汽車保養概念的,很多年才換一次油,陳年老油氣味濃厚。
第三種“氣味”是汽車駕駛室的味,現在汽車博物館展覽的老爺車,我們廠幾乎都修過,如果我廠修過的車能收藏,會比汽車博物館的老爺車多上幾倍。有上世紀40年代美國、西歐造,有50年代蘇聯、東歐造,還有60年代中國生產的汽車。美國汽車駕駛室近乎破爛的內飾織物散發著霉味,蘇聯車化纖坐墊發出一種特殊的味,我和一同進廠的小伙伴坐在車里,也不是因喜歡聞氣味坐到車里,而是因中午沒地方休息,用手轉轉方向盤,眼睛看看儀表盤,還能滿足對各種品牌汽車的好奇心。
經過修理車間再往前走是食堂,第四種“氣味”是食堂炸油餅散發出的。當年每人每月領到半斤油票,可買到花生油、豆油或菜籽油。但因食堂沒油票,食堂采購員便買來板油或肥肉,放進鍋里制作成油和油渣,油用來炒菜和炸油餅,油渣用來烙餅。吃完飯的飯碗必須到鍋爐房用開水燙,同時用筷子夾住一小團棉絲擦,這樣才能去除動物油;如果用自來水洗,洗不干凈不說還會沾一手油。每天早飯都是炸油餅和糙米粥,離食堂老遠就能聞到炸油餅的氣味,在肚里缺少油水的情況下吃起油餅特別香。還有一種美味佳肴,就是食堂大師傅將白菜疙瘩(白菜根)切成小塊放入大鹽粒腌制,放在賣飯窗口,可以免費吃,放到嘴里特別美味。
我學徒的三年時光是快樂的,從事技術活是光榮的,在那座舊廠房中修理各種廠牌的老爺車,夢想能成為汽車修理界的魯班。三年之后,廠里開始變化,車間翻建,老舊車逐漸消失了,那些氣味也漸行漸遠,再往后連位于繁華鬧市王府井的汽修廠也搬遷了。當然,我也喜歡現如今寬大敞亮的汽修廠,有時我回到以前工作的4S店,雖然無法再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些“氣味”,但與年輕小技師聊上一會兒,便可不忘少年初心,憧憬祖國更加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