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現行出版法律體系對比研究*

■ 趙 均 [越南]范芳花

出版法律體系,是指由一個國家制定的所有與出版行業管理相關的法律規范,按照相關法律部門分類組合而成的一個體系化的統一整體,是對本國出版活動進行有效管理的重要依據和出發點,同時也為出版主體提供了法律規范的基準,對實現出版權利與義務起到指導性的作用。出版法律體系的不斷發展和完善,與本國法制整體進步狀況和出版業的發展階段緊密相關。

中國與越南同為社會主義國家,兩國法律所屬法系、政治體制和出版業的基本情況都非常相似,出版法律體系也因此呈現出較多相同點。又由于中越兩國的基本國情、對核心價值觀的認知、發展歷程和經濟發展程度都有一定的差異,在出版法律體系上也有一些不同之處。

一、兩國出版法律體系的相同之處

中國與越南地域相連,國體和政體基本相同,在歷史、政治、文化等方面又有很深的淵源,反映在立法活動、法律體系的宏觀構成、法律調整對象與內容等方面都有相同或相近的地方。

(一)在立法方面的相同

1.立法機關

中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越南的國會及其常務委員會,都是最高立法機關。兩者均有獨立而不可干預的立法權,同時也都有權授權或委托其他國家機關參與法律的制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規定,國務院有權制定行政法規,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可以制定地方性法規,國務院各部、委員會、中國人民銀行、審計署和具有行政管理職能的直屬機構有權制定部門規章。①

越南《法律規范文件頒布法》規定,國會可以向其他國家級機關授權制定法規及規范性文件。這些機關包括：國會常務委員會、國家主席、政府及政府總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部級機關的部長和首長、國家審計委員會、各級人民議會及人民委員會。②

2.立法程序

中越兩國的立法程序都采用審議和表決方法,由中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越南的國會全權決定。兩國的國家級機關都有權向立法機關提出法律案,法律制定過程中都采用審議和表決方法,由立法機關做出最終決定,法律案通過的原則均為：全體代表的票數過半視為通過,憲法和憲法修正案則必須取得2/3全體代表的同意才能通過。

(二)宏觀構成基本相同

中國和越南的出版法律體系都受憲法的約束,下位的所有法律法規均不得與憲法相互抵觸。在法律層面上,兩國都制定了以保護作者著作權和署名權為目的的《著作權法》(越南稱為《知識產權法》),同時又在各自的《民法》《刑法》《合同法》等法律中均涉及與出版活動相關的規范。為了將法律具體化,對出版活動進行加強行政管理,兩國的政府與其他國家機關也都出臺了一系列有關出版活動的行政法規。地方的最高行政管理機構可以頒布規范有關出版活動的地方性法規,出臺該地公民在行使出版權利與義務時的具體規定。中國和越南都加入了《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及由世界知識產權組織通過的一系列關于知識產權的國際條約。

中越兩國的出版法律體系在結構方面上非常相似,法律法規的分層及其制定頒布的主體也大同小異。兩國的出版法律體系均不是一個獨立形成、獨立發展的專門法律,而是一個經過調整歸納后得出的法律集合。

(三)法律調整對象與內容的相同

1.涉及出版自由的法律規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2018年修正)第35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出版管理條例(2016年修正)》第1章第5條：“公民依法行使出版自由的權利,各級人民政府應當予以保障”③。該條款中同時還說明,“公民在行使出版自由的權利的時候,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不得反對憲法確定的基本原則,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④。

越南現行的《憲法》(2013年修正)第2章第25條規定：“公民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有權獲取信息、集會、結社、示威。”⑤《出版法》(2012年修正)第1章第5條規定：“國家保證以出版物的形式,通過出版社實施作品發表權,并且保護著作權及相關權利。作品出版之前將不受國家的審查。任何機關、組織、個人都不能利用作品發表權,傷害國家的利益以及機關、組織、個人的合法權利與利益。”⑥

兩國的法律條款都保障了公民出版自由,同時也規定了公民在參與出版活動時須遵守的原則。

2.涉及著作權的法律規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2012年修正)和越南的《知識產權法》(2009年修正)都對作品作者的著作權進行了保護,對被保護的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界定了范圍,同時也規定了一些不被保護的內容(如時事新聞,法律法規及其他有行政、司法性質的文件,通用數表、通用表格和公式等),對相關著作權人的人身權和財產權、著作權歸屬、權利的保護期、著作權的轉讓、相關法律責任等方面都進行了詳細的規定。

3.涉及出版物內容的控制及有關出版業的罪行和處罰的法律規定

(1)對出版物內容的控制。關于對出版物內容的控制,大部分規定列在中國的《出版管理條例》和越南的《出版法》中,除此之外,兩國的其他法律也有涉及這方面的內容。

中越出版法律體系中關于出版物內容的限制性規定呈現了很多相同之處,可歸納為下列幾類：危害國家安全及他人權益的出版物,含有淫穢、暴力內容的出版物,影響社會公德、淳風美俗的出版物,影響青少年、兒童的健康成長的出版物。同時,兩國的《刑法》及有關法律法規中也都將以上非法出版物與非法出版行為具體化為相關罪行和對應的刑罰。

(2)有關出版業的罪行和處罰的規定。兩國有關出版業的罪行和處罰的規定,主要列在中國的《刑法》和越南的《刑事法》條目中。中國的《民法通則》和越南的《民事法》中也有專門針對著作權及侵犯著作權者的民事責任的規定,中國的《出版管理行政處罰實施辦法》《著作權行政處罰實施辦法》和越南的《知識產權法》《民事法、知識產權法中有關著作權及相關權的實施辦法和詳細規定》對違反出版管理和著作權等行為進行行政處罰具體化的規定。

4.涉及印刷管理的法律規定

中國的《出版管理條例》《印刷業管理條例》《印刷業經營者資格條件暫行規定》《數字印刷管理辦法》和越南的《出版法》《關于印刷活動的規定》、越南通信與傳媒部的《通知：針對〈關于印刷活動的規定〉中若干條款的實施辦法及詳細規定》等法規、規章都對出版物印刷的管理有著大致相同的規定,都詳細地規范了印刷或者復制單位的設立、經營、變更、終止、印刷內容與質量。

二、中越出版法律體系的相異之處

中越兩國由于各自的國情和發展實踐方面的差異,出版法律體系中也出現了一些不同之處。

(一)兩國出版法律的層級有差別

1.直接規范出版業的最高法律級別不同

中國目前尚未制定專門規范出版業的成文法,而直接規范出版領域的最高法源依據是由國務院頒布的《出版管理條例》,越南在1993年出臺了第一部《出版法》,兩者在法律效力層次的不同,反映了中越兩國針對出版活動進行管理力度的差別。

2.法律法規的占比率不同

中國當前規范出版業的現行有效法律有1部、行政法規14部、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多達106件⑦。法律約占0.8%,行政法規約占11.6%,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約占87.6%。

越南當前現行有效的有關出版業法律有5部、行政法規27部、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34件⑧。法律約占7.6%,行政法規約占40.9%,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約占51.5%。

相比較而言,中國的出版法律體系的立法層次偏低,法規分布著力在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

3.對相同調整對象的法律條文的效力不同

關于著作權人的報酬規定,越南政府頒布的《新聞出版領域相關稿費制度的規定》,該文件屬于行政法規,中國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國家版權局)印發了《關于加強新聞出版中央財政資金項目支付個人報酬事項管理的通知》《使用文字作品支付報酬辦法》《教科書法定許可使用作品支付報酬辦法》,這些文件都屬于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

關于出版活動中的行政處罰規定,越南政府出臺的《新聞出版活動中行政處罰的規定》,該文件屬于行政法規,中國的《出版管理行政處罰實施辦法》《著作權行政處罰實施辦法》都屬于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

關于新聞出版統計管理的規定,越南政府總理發布了《關于頒行國家統計調查項目的決定》,屬于行政法規；中國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發布了《新聞出版統計管理辦法》,屬于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

由于部門規章和規范性文件的地位和效力低于行政法規,這些不同體現了兩國在規范相同調整對象法律條文的效力不同。

(二)對相同的法律調整對象上的規定不同

1.有關出版主體市場準入的相關規定

(1)出版單位的設立

在出版單位的設立條件要求上,中國具體規定注冊資本“30萬元以上”,而越南沒有具體的注冊資本要求。在人力資源方面的要求,中國規定要有“符合國家規定的資格條件的編輯出版專業人員”,而越南規定了具體的編輯人數“至少5名”,并且對出版社社長和總編輯的職位也有相關要求。

在設立出版單位申請的批準期限上,中國規定為“自受理設立出版單位的申請之日起60日內,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出版行政主管部門書面通知主辦單位。”⑨越南規定為：“自受理設立出版社的申請之日起30日內,通信與傳媒部需給予出版社設立許可證。”⑩

(2)印刷單位的設立

兩國都實行了印刷經營許可制度。中國要求印刷單位“有企業的名稱、章程”,而越南更注重于印刷單位領導人的自身條件,越南在“業務范圍”(“排版、印刷、印后加工”等)方面進行了具體規定,還規定在生產經營的同時也要保證治安和環保問題。設立印刷單位申請的批準期限,中國是60日,越南為15日。

(3)發行單位的設立

中國對發行單位的設立沒有具體的要求,但詳細規定了出版物經營范圍；越南對發行單位則有詳細的規定,但沒有明確出版社在設立發行單位后的出版物經營范圍。

中國對從事出版物進口經營單位的設立條件有著全面、詳細的規定,而越南仍關注規范人員從業資格。

2.出版專業人員職業資格

中國的《出版專業技術人員職業資格管理規定》明確規范了該規章所調整的對象范圍,并對職業資格登記、責任編輯注冊和出版專業技術人員的相關法律責任進行了詳細的要求。越南《出版法》中有關于出版社社長和總編輯的任職標準以及任務和權限,編輯職業的標準、任務與權限,關于編輯職業資格證相關頒發、取消、補辦等方面的規定。

中國在規范出版專業人員職業資格上的調整范圍比越南大,包含了出版領域中從事各方面的技術人員,而越南僅規定了出版社社長、總編輯和編輯的相關職責,體現了兩國在調整出版專業技術人員中的針對性和側重性的不同。

(三)各自的特色法律法規條文

1.具有中國特色的出版法律條文

中國注重出版物內容管理,體現在重大選題備案制度和責任編輯制度上。

(1)重大選題備案制度

重大選題指的是“涉及國家安全、社會安定等方面的內容,對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會產生較大影響的選題”,《圖書、期刊、音像制品、電子出版物重大選題備案辦法》規定,凡是列入備案范圍內的重大選題,在出版物出版之前必須依法報國務院出版行政主管部門備案。

越南沒有重大選題備案制度,政府不對出版物內容提前進行審查,出版物內容由編輯、總編輯和出版社社長負責。有關出版物內容控制的唯一法律條款是《出版法》第24條：“下列出版物,其內容如有違反本法律第10條規定的征兆,則出版社務必在再版登記前組織審讀：(1)1945年八月革命前出版的出版物,1945-1954年間被占區域內出版的出版物；(2)1954年至1975年4月30日期間,不被越南南方共和國臨時革命政府允許出版的出版物；(3)在國外出版的出版物。”雖然這些出版物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其內容審讀權仍屬于出版社,無需向主管機關進行備案。

(2)責任編輯制度

中國的《出版管理條例》規定：“出版單位實行編輯責任制度,保障出版物刊載的內容符合本條例的規定。”《圖書質量保障體系》對責任編輯的定義進行了詳細說明,責任編輯應對所負責處理的稿件承擔直接責任。

越南沒有“責任編輯”這一概念,是源于對編輯工作的理解與中國不同。越南《出版法》規定：“編輯是以出版為目的而進行的檢查、完善稿件內容和形式工作。”本質上更接近于中國的“校對”工作,編輯只負責稿件本身的修正與完善,因此也就沒有“責任編輯”的說法。

2.具有越南特色的出版法律條文

聯合出版是越南當代出版業最具標志性的出版活動之一。聯合出版是指出版社以采納稿件、初審編輯稿件、印刷、發行等四種形式進行合作出版。合作對象可以是作者、著作權人、出版社、印刷單位、發行單位以及其他有法人資格的組織。越共中央書記處頒布的《關于全面提高出版活動的質量》第一次提出了出版業社會化主張,2004年版《出版法》隨之出臺相關規定。出版活動不僅限于出版社的行為,其他具有法人資格的個體、組織也能直接參與出版活動,因此出現了許多新型的私有企業如圖書公司、圖書發行商、圖書版權公司等。這些私有企業的加入促進了圖書出版的種類和數量的增加,目前市場上推出的80-90%的書目都是聯合出版的出版物。2012年版《出版法》特別規定,如果出版物涉及政治理論、歷史、宗教、國家主權、追記等內容,則出版社不能以稿件初審編輯的形式進行合作,如有違規行為,合作單位將與出版社共受法律處罰。越南政府在《新聞出版活動中行政處罰的規定》的法規中也另有規范聯合出版中違規行為的相應處罰條款。

中國的《國務院關于非公有資本進入文化產業的若干決定》包含了鼓勵非公有資本參與出版領域,但并沒有進行具體的法律規范。

三、兩國出版法律體系異同的原因及思考

出版法律體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一個國家出版業的發展狀況以及人民的意識形態。兩個國家出版法律體系的異同,與歷史、文化、經濟、政治、社會等多方面的因素密切相關。從中國和越南出版法律體系的對比分析,可以看出兩國在出版立法方面的優缺點,同時在比較的基礎上也可以為兩國進一步完善出版法律體系提供一些建議。

(一)有相同之處的原因

1.都屬于大陸法系

兩國的法律體系中存在著很多大陸法系的特征,如都有制定成文法而不包括判例、都采用法典形式、法官不具備參與立法活動資格等。

2.政治體制相同

兩國都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都堅持民主集中制的政治和組織原則。

3.出版業的基本情況相似

中國和越南都在黨的領導下開展出版活動,兩國的共產黨都頒布了有關出版業的指導性文件,也都非常重視出版對于宣傳黨的政治路線、國家的法律法規、政府的政策和主張的重要作用,都有規范出版事業的方向和指導思想,又都有在市場經濟環境下促進發展出版產業的相關政策。

兩國都采用出版、印刷與發行分工專業化的出版體制。出版社僅限公有經營,公有和非公有企業均可經營印刷和發行業務。

(二)有相異之處的原因

1.基本國情有差異

中國作為世界第一人口大國,國土面積居世界第三位,行政區域劃分多層且復雜。越南在國土面積和人口方面都遠不及中國,行政管理分層相比起來更加簡易。

2.兩國的發展歷程和經濟發展程度有差異

盡管越南宣布獨立的時間(1945年9月2日)早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1949年10月1日),但越南的南北真正統一要等到1975年才得以實現。中國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越南1986年才開始革新開放。2018年中國的人均GDP為9633美元,全球排第73名,而越南的人均GDP僅有2552美元,全球排名第138。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給出版業帶來深刻的影響,使得兩國的出版法律法規在調整對象及其管理力度都有一定的區別。

(三)對中國出版立法的學術討論

1.提升出版法律體系的立法層次

目前中國的出版法律體系立法層次整體偏低,部門規章與規范性文件在法律體系中占比偏高。提升出版法律體系的立法層次,將會提高相關法律對出版活動加以調整和規范的法律效力,為出版業的整體良性發展提供法律基礎上的強有力支持。

2.改善規制方式

如今的互聯網時代,每個人都已經成為實際上的“出版者”,線上線下傳播效率的差距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出版業的發展。在有些領域已經使出版業變成線上傳播的“拾牙慧”者,讓出版業越來越失去對讀者的吸引力。改善規制方式,可以有效縮短出版時滯,促進出版業的進步。

3.借鑒越南“聯合出版”模式,規范民營出版

民營機構雖在體量和貢獻上已經是中國出版業的“半邊天”,但民營機構參與中國出版業卻還沒有相關的法律法規加以規范。在這方面,越南的“聯合出版”模式在《出版法》和其他行政法規中都有較為詳細的規定,值得我們去學習和借鑒。如果我國在這方面有特定的法規進行規范,有利于出版業與文化的發展和繁榮。

注釋：

① 《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http://www.npc.gov.cn/npc/dbdhhy/12_3/2014-02/13/content_1898269.htm,2014年2月13日。

⑤ Hiên pháp 2013.所引內容來自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政府網,http://www.chinhphu.vn/portal/page/portal/chinhphu/NuocCHXHCNVietNam/ThongTinTongHop/hienphapnam2013.

⑦ 數據來源：http://www.sapprft.gov.cn/,2018年3月20日。

⑧ 數據來源：http://mic.gov.vn/,2018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