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雯
摘? 要:卡夫卡的短篇小說《地洞》借一個獨自生活在地下的嚙齒動物在洞內的焦慮、困倦和掙扎來展現他自己的生存空間和精神世界。盡管這個小動物選擇在森林深處的地洞中生活,隔絕外部世界的騷擾,卻要在地洞口留一塊苔蘚,苔蘚方便進出的同時也威脅著地洞的安全。一方面“苔蘚”讓卡夫卡得以在自由與安寧之間探尋自我存在的意義,同時這一小塊“苔蘚”也暗示著隱匿在卡夫卡這個看似絕望的孤獨者心中不滅的希望和生機。
關鍵詞:卡夫卡;《地洞》;精神世界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4--01
《地洞》創作于1922年至1924年,這是卡夫卡生命的最后年月。同樣是在這段時間,卡夫卡在的日記里一再表現出自己在文學創作上的艱難探索、對孤獨狀態的堅持和渴求、對死亡以及未知世界的恐慌。細讀《地洞》便能感受到那個時常把自己的靈魂裝進動物軀殼里的卡夫卡在房間一隅的焦灼、松弛與嘆息。
地洞對于小動物而言是“為拯救我的生命而存在的一個窟窿”,這也正是“寫作”對于卡夫卡的意義。他在1922年給馬克斯·布洛德的信中寫到“寫作維持著我,但是這樣說難道不是更正確嗎:寫作維持著這一種生命”。小動物將儲藏在地洞的食物視若珍寶,分散放置時,它擔心“不能對自己的財產一目了然,勢必損傷自己的自尊心”;集中放置時,它又擔心自己無法抵御誘惑。食物在拯救它的同時也在消耗它的心力,但是它又必須依賴這些食物活下去。
地洞也是卡夫卡抵抗恐慌的精神堡壘。他害怕未知的變化,害怕失去自由,也害怕死亡的催促。1922年7月5日他在給馬克斯·布洛德的信里寫到“因此就產生了一種可怖的死亡恐懼,可它又并不一定要表現為死亡恐懼,而可能表現為面對變化的恐懼,面對格奧爾格谷(卡夫卡故鄉)的恐懼”。地洞看起來絲毫沒有減少他的恐慌,身處洞穴,他擔心自己正在一點點變老,擔心比它強的同類,擔心數不勝數的敵人,當沒有任何一個真正的“敵人”出現時,它又不無遺憾地說“然而事實上誰也沒有來,我依然單獨一人度日”。他越是將激情和能量寄托于文學創作,來自死亡的威脅就越發緊迫。無論“敵人”來自卡夫卡內心,還是來自不可捉摸的命運的力量,他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妥協,甚至是在想盡一切方法進行防御和抵抗。考慮到極端危險的情況,他在洞穴中心“修建中央廣場”,即便是身體疲乏不堪,他休息幾個小時又重新開始勞動;他精心設計自己的地下通道,有儲存室、休息室,還有專門供他與外界保持聯系、呼吸新鮮空氣的小通道。甚至他愿意用前額磕碰硬土,證明他建造的墻壁的堅固。他不愿意順其自然,不愿意讓自己心靈的城堡面臨任何威脅的可能性。他要時刻保持警惕維護自己獨立于世的自覺與清醒。卡夫卡曾經說:“不知什么緣故,大家都產生了疲憊,眾神疲憊了,鷹鷲也疲憊了,連普羅米修斯的傷口也因不斷地愈合而感到疲倦。”而他要抵抗這種疲倦,保持疼痛的知覺,用防御的方式戰斗到最后。
克爾凱郭爾說:“人們應該拼命地打擊人間的希望,只有在這時人們才能通過真正的希望而獲得拯救”。洞口的那一小塊“苔蘚”,正因為承載了多重矛盾而成為存留在卡夫卡心中的“真正的希望”。和整個堅硬的地洞比起來,“苔蘚”出口是最柔軟的地方,既有致命的危險,也是他在危機時刻的安全退路。在他看來既沒有絕對的危險之處,也沒有全然安寧之地。但是他真的需要這條退路嗎?地洞里有很多條通道,而且小動物也坦言“我根本用不著離開地洞,就可以進行一些小小的狩獵活動,以維持一種簡樸的生活;這是十分寶貴的。”但是他為什么還是要設置那一小塊苔蘚呢?一方面,他不愿意把自己完全困在地洞里。他需要空間的不斷轉換給予他新的力量和養分,“在大森林中狩獵,我感到身上有一種在地洞里沒有任何地盤包括城郭——哪怕它再擴展十倍——讓它施展的新的力量。”這就如同是世俗世界與藝術世界的轉換,世俗體驗是藝術產生的基礎,失去這種體驗靈感就會漸漸干涸。但是對于純藝術的領域來說,世俗體驗恰好是它要排除的東西,藝術品以它的抽象為自身特點,過濾掉一切俗世的雜質。卡夫卡在從事創造之際,高度警覺的理性思維嚴密地監控著整個過程,絕對不敢有半點放松,讓未經提純的形象直接進入成品構造。但這種純凈的產品又給卡夫卡自身帶來消除不了的疑慮,使他感到一切都毫無意義、多于,不應該存在。對于世俗世界這種拒絕又依存的狀態,是他內心最大的矛盾。也是無窮的痛苦和自我折磨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借助“苔蘚”,他得以在自由與安寧之間探尋自我存在的意義。在進入洞穴以前,他尋求安寧,然而面對洞穴的安寧、溫暖、豐富的食物他并不滿足,依舊想要冒險走出洞穴,唯有在洞穴之外,通過確認外面世界的存在才能保證自己洞穴存在的意義。反過來,當他在外面的世界過了太久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后,他又需要回到洞穴證明自我存在的價值。卡夫卡在極力爭取自由的過程中認識到自己并沒有獲得真正的自由,而是落入某種不愿改變的停頓狀態。在這樣的境況下,人愈發孤獨,變成一個無法把握命運的弱者。于是,他需要不停地和自己的現狀反抗,尋找和證明自我存在的價值。
這一小塊“苔蘚”暗示著隱匿在卡夫卡這個看似絕望的孤獨者心中不滅的希望和生機,在加繆看來,卡夫卡就是他心中的西緒福斯,他說“那種僅僅是無意義地重復一種沒有結果的狀況、無微不至地頌揚要滅亡的東西的作品,在這里變成了幻想的搖籃。它解釋。它賦予希望一種形式。創造者再也不能脫離它。它不是它本該是的那種悲劇的作用。它給予作者的生活一種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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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卡夫卡 著,高中甫 編選,李文俊 等譯:《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
[3]阿爾貝·加繆 著,郭宏安 譯:《西緒福斯神話》[M].新星出版社,2012年.
[4]葉延芳.西方現代藝術的探險者[J].文藝研究,1986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