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芻議

摘 要 家事代理制度歷來飽受爭議，根據《婚姻法解釋（一）》第十七條內容的規定，家事代理權為夫妻雙方管理夫妻共同財產提供了依據，但是該條款又被過多地用于夫妻共同債務認定。夫妻一方因家事代理權被負債的現象頻繁發生，引發了社會各界對相關司法解釋的抵觸。因此，本文認為研究和改善夫妻日常代理制度對推進我國的法制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 家事代理制度 日常家事代理權 夫妻共同債務

作者簡介：彭曉燕，北京萬商天勤（杭州）律師事務所，中級律師，研究方向：民商法。

中圖分類號：D923.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9.016

一、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概述

（一）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的概念

我國法律當中還沒有關于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的明確規定，在理論上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通常被看作是配偶身份權的組成部分，由于沒有明確的成文法律規定，在司法實踐當中，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被概括性地劃定為“因日常共同生活所需”。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有多種說法，諸如夫妻代理權、配偶代理權、日常家事代理權等，筆者認同學術界當中將其定義為：“配偶一方因為共同生活的需要，在與第三方作為一定行為時有代理另一方作出決定的權利，且代理產生的法律后果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①的觀點。

（二）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實踐的分歧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我國的經濟建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人們的生產品質也得以提升。在夫妻共同生活方面，家庭財產的種類日益繁雜，除了可見的家具、電器等家庭財產以外，債權投資、數字財產、期貨、股票交易、股權分紅等不可見財產也變得極為常見，如何界定這些財產是否關乎“日常共同生產所需”，在司法實踐當中，存在著諸多不同的看法，較為主流的觀點有概括說、列舉說和折衷說三種。

1.概括說

概括說的觀點認為，是否屬于“日常共同生活所需”，或者說是否構成夫妻日常家事代理主要從“家庭生活所需”“家庭日常事務”“女子撫養”“長輩贍養”等關鍵詞匯方面進行定位，由判案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權具體判定。②

2.列舉說

列舉說的觀點認為，家事代理的日常生活所需即法律已經列舉的部分，配偶雙方在已經列舉的權限范圍內具備代理另一方權限的權利，超出列舉范圍以外部分則不屬于日常家事的范圍。例如，學者史尚寬就認為日常家務包含未成年子女及夫妻雙方共同生活通常所必須的一切事項，諸如食品、光熱、衣物等。③

3.折衷說

折衷說的觀點吸收了概括說和列舉說兩種學說的部分觀點，將夫妻日常家事代理的范圍作了概括性規定，同時又設定一定的條件來輔助界定家事代理權的范圍。例如，要求夫妻日常家事代理行為需要符合日常家庭需要的目的，必須對家庭生活具備有益性且手段或方式應該恰當。④

二、現行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的不足

（一）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缺乏社會基礎

當前我國的夫妻婚姻財產制度由有共同財產制和約定財產制共同組成，在過去，由于選擇夫妻共同財產制的婚姻家庭占據絕大多數，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夫妻一體或者說夫妻一方的權益被另一方吸收的情形較為常見。但是，在當前多數婚姻家庭都是夫妻雙方都擁有收入的時代背景下，夫妻一方代替另一方作出決定明顯缺乏社會基礎。

1.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已成為過去

在提倡“男女平等”的大環境下，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庸，在婚姻家庭當中，雙方的地位是平等的，而且，女性多有自己的收入，對男性的依附性大為降低，從經濟基礎決定社會地位的角度來看，女性在婚姻家庭當中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獨立人格，在婚后其人格不再被配偶一方所吸收。

2.夫妻日常代理制度與人權的部分理念相沖突

夫妻一方作為獨立的自然人是單獨的社會個體，其合法權益并不能因雙方登記結婚而泯滅，一方的合法權益也不會因婚姻關系的存在而自然地能夠被另一方所行使，在夫妻一方授權或委托之前，未經本人許可為其設定權利和義務都有逾越之嫌。

（二）日常家事代理制度變相綁定夫妻共同債務

在反對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的觀點當中，有相當部分是因為締結婚姻關系造就了大量“被負債”的社會群體。因婚姻關系而“被負債”的消息屢見報端，諸如“海歸女結婚兩月被負債五百萬”、“二十四條讓女人成‘被負債的竇娥”、“女子結婚二個月被負債340萬”等事件的曝光不斷刷新了人們的認知底限，一時間社會各界反對第二十四條的聲音壓倒了一切。雖然之后我國又出臺了關于《婚姻法》第二十四條的補充規定，但是人們仍然可能因日常家事代理制度擔負上沉重的債務。例如，2019年5月7日，“小馬奔騰案”二審選擇不公開審理，當事人金燕仍然有背負上2億元債務的可能。

三、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的變通建議

盡管夫妻日常家事代理制度存在諸多不足，但是該制度并非一無是處，其缺陷的根源無非是代理的權限及范圍不夠清晰，需要我們加以改進方可繼續發揮該制度的效用。

（一）確定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的合格主體

1.合法夫妻互為代理

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必須嚴格限定行使的主體，即依法進行婚姻登記，取得合法婚姻關系的夫妻成員方能行使。戀愛、訂婚、非法同居、事實婚姻等特殊關系雖然也超出了一般的男女關系，但是由于沒有進行婚姻登記，因此這些男女關系的主體并非日常家事代理權的合格主體。

2.排除婚姻特殊期間的夫妻成員

婚姻關系存在特殊期間，比如分居期間、協議離婚期間，以及離婚冷靜期間等。在這些特殊期間當中，雖然從法律層面來看，夫妻雙方依然屬于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但是，對于準備結束夫妻婚姻關系的夫妻成員而言，已經失去了繼續共同生活的可能，在排除共同生活、生產經營等主觀動機和目的的情況下，夫妻雙方的日常家事代理權限需要收回。

（二）設定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的基本框架

1.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以事前約定為基礎

我國的婚姻家庭默認施行夫妻共同財產制，所以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通常以婚姻關系的產生而自然生成，但是并非所有的婚姻家庭都是共同財產制，所以，為避免日后因權限不明產生爭議，可以在締結婚姻關系之后，由夫妻雙方共同簽訂協議，首先明確是否由對方代理日常家事。

2.家事代理權以授權委托為法律依據

我國現行法律并未明確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限的范圍，通常以“日常生活所需”“共同生活目的”“是否有利于家庭”等原則性的標準進行綜合判斷，在司法實踐當中，往往需要法官發揮自由裁量權根據實際情況進行靈活處理。但是，不同的法官由于認知及接受理論的不同，對這些抽象的標準在理解上存在偏差，所以容易造成同案不同判的現象，有違法律的嚴肅性。因此，可以在婚姻關系締結之初，由婚姻登記機關或政府民政部門主導，指派公益律師協助夫妻雙方成員共同起草和簽訂家事日常代理委托協議，將日常家事代理的權限以委托的形式相互授權，并登記備案。一方面，明確夫妻雙方關于日常家事代理權限范圍和內容，提醒夫妻雙方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財產關系相關的注意義務;另一方面，若日后夫妻雙方因日常家事代理相關的事務發生爭議時，可以根據婚姻關系登記時簽訂的委托協議備份，正確劃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明確雙方的民事法律責任。

（三）設定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的例外情形

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應該以“日?！薄凹沂隆睘橄?，所以，一些特殊的情形應當排除在外，包括不動產、大額家庭財產處理、非法定義務的承擔、高風險的投資行為，以及長期債權的設立等，這些事務的處理由于所涉及的法律后果嚴重，應當排除在夫妻日常家事代理權限之外。

1.不動產的處置

在我國現階段，房產占據了婚姻家庭財產的絕大部分，根據廣發銀行聯合西南財經大學發布的數據顯示，房產占據了我國城市家庭財富近八成的比例⑤。在經濟收入多元化的時代背景下，對于占據絕大部分數量的普通家庭而言，購買房產、商鋪等不動產的大額花費并非單獨一方能夠負擔的，往往需要夫妻雙方共同出資才能完成，對于一些經濟基礎較差的家庭，甚至需要“六個錢包”⑥才能完成首付，所以，在涉及到不動產的處置時，如果夫妻一方能夠代理另一方作出處理決定，明顯增加了夫妻的共同財產，甚至是雙方父輩、祖輩家庭多年累積下來財產損失的風險。

2.大額家庭財產處置

除卻不動產以外，大額家庭財產的處置也是夫妻日常家事代理爭議較多的部分，雖然不需要動用多個錢包，但是在仍有相當部分婚姻家庭施行共同財產制的情況下，如果不加以排除勢必危及夫妻另一方成員的合法權益，產生家事糾紛也再所難免。

3.非法定義務的承擔

贍養非血源關系的老人、扶助弱者、資助貧困人士等社會熱心公益事業值得提倡，但是，道德不能強加，只能是自愿。非法定義務的承擔除非出于夫妻一方成員本人自愿，否則不能由夫妻當中的一方代理，也不能強行施行“道德綁架”為他人設定不必要的義務。

4.高風險的投資行為

對于共同經營行為所負債務，如果所得是用于共同生活，也有可能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在司法實踐當中，部分高風險的投資行為所產生的債務，也會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如“小馬奔騰案”的一審判決。高風險投資行為帶有很強的個人主觀意識，需要投資者有很高的投資意識及風險承受能力，部分家庭可能具備夫妻雙方都能勝任高風險投資的能力，但是這樣的婚姻家庭必然屬于小眾，因此高風險的投資行為不宜由夫妻一方代理。

5.長期債權的設立

根據我國民政部公布的數據顯示，我國2018年上半年就有193萬對夫妻離婚，而且離婚夫妻的年齡結構越來越年輕化，在這樣的趨勢下，夫妻婚姻關系的保質期越來越短，夫妻之間的身份關系隨時可能因離婚而解除。諸如車貸、房貸、保險等長期債權，動則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在夫妻雙方都不能保證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情況下，這類長期債權的設立也需要排除在夫妻日常代理權的范圍之外。

注釋：

①楊遂全.民法婚姻家庭親屬編立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 171 頁.

②熊英.婚姻家庭繼承法判例與制度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114頁.

③史尚寬.親屬法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22頁.

④冉克平.論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引起的夫妻共同債務[J].江漢論壇，2018（7）.

⑤廣發銀行&西南財經：2018中國城市家庭財富健康報告[EB/OL].皮匠網行業報告數據庫，http：//www.3mbang.com/p-2079767.html，2019年7月20日訪問.

⑥央行樊綱：建議年輕人用三代人六個錢包去買房[EB/OL].網易號，http：//dy.163.com/v2/article/detail/DG8THOSN0515RVFS.html，2019年7月20日訪問.

參考文獻：

[1]葉名怡.《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廢除論——基于相關統計數據的實證分析[J].法學，2017（6）：30-46.

[2]孫若軍.論夫妻共同債務“時間”推定規則[J].法學家，2017（1）：146-154.

[3]繆宇.走出夫妻共同債務的誤區，以《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24條為分析對象[J].中外法學，2018（1）：253-276.

[4]張永.擅自處分共有物合同的效力設計——基于司法裁判的解釋論[J].政治與法律，2015（1）：124-137.

[5]馬憶南.論夫妻人身權利義務的發展和我國《婚姻法》的完善[J].法學雜志，2014，35（11）：4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