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董慧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是王維的一句詩,近人俞陛云在《詩境淺說》說:“行至水窮,若已到盡頭,而又看云起,見妙境之無窮。可悟處世事變之無窮,求學之義理亦無窮。此二句有一片化機之妙。”
那可能是我從教16年來,教育生涯中最不平靜的一個學期了,輾轉三個醫院,三次住院,當時查出嚴重貧血,鐵含量不足標準值的四分之一,懷疑有更嚴重的血液病,醫生要求馬上做骨髓穿刺手術,進一步確診,聽到這樣的診斷,我當時的心情無法形容:恐懼?無望?無助?沒有人陪伴,我躺在了手術室的床上,當長長的針刺穿骨膜時的那種痛,至今刻骨銘心。
比這更讓人心痛的是,那次學生的月考成績:班級平均分列年級倒數第二,優秀率倒數第三。看到這樣的成績單,我的病更是雪上加霜。
那天是周一,晚課將在骨髓穿刺手術后1個小時20分鐘后開始,在手術床上躺了半個小時,我便一瘸一拐地下樓去打車,突然覺得很悲壯,真的,因為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從腰部到腳下的疼痛,特別是坐到出租車上的過程異常艱難,像一個暮年的老者。我在出租車上就想著該在晚課上和學生們說些什么。
到了教室,我定了定神,盡可能掩飾每分每秒鉆心的疼痛,我和學生講起了剛剛發生的一切,有的學生眼圈紅了,連平時很淘氣的男生也動容了。我告訴他們不僅僅要惜福,還要堅強和感恩。感恩生命中的每一位老師,因為他們都有著沒有言說的故事;感恩生命中的每一次傷痛,因為它們都可以讓你變得異常堅強。就如同中考,它是艱辛的奮斗過程,也是生命的贈與。20分鐘過去了,課堂里出奇的安靜,我記住了學生們專注的目光和沉靜的表情。
從那之后,學生上語文課的狀態真的不一樣了,我們更像是患難與共的親人。特別是熱愛理科的小桐,在一年的相處中,我們之間幾乎都是爭得面紅耳赤的回憶。他時常對我講過的答案表示質疑,我那次死里逃生的手術,觸動了他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他開始愛上了語文,每篇作文他都反復修改,《聽戲》一文,他改了9遍,最后,我說,孩子,這篇值47分了。中考時,小桐以總分463,語文115分的成績成為當年哈爾濱市香坊區的總分狀元和語文狀元。
其實對于我當時的身體狀況而言,每天堅持上課已經是在忍受著巨大的傷痛了,更不要說還要不停地批改小卷。但我不愿放棄每天的小卷批改,哪怕是選擇默寫,我也會親力親為,記住哪個學生寫錯了哪個字,講評時好讓出錯的孩子講解,夯實鞏固。小卷正常批一遍,我批兩遍,重印再考,作文講了183篇,我說:“別的同學是吃飯長大的,咱們班是范文喂大的。”從早課的夯實基礎,到晚課時的課外閱讀分析;從上課時發放一張張獎勵卡,到下課后親自批改一張張練習卷,我們一起不斷地努力著。小鶴,一個坐著輪椅參加畢業典禮的學生,我一直鼓勵他,一起面對病魔,一起變得堅強,在畢業典禮后,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相信他能“坐看云起時”,當年中考語文,他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還記得剛接這個班時,有兩名學生的語文成績非常糟糕,而到中考時,他們分別考出了93.5分和98分的好成績,這讓我覺得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38歲時,我過了38年來最特別的生日。學生們偷偷利用課間來到備用教室,用彩色粉筆畫了滿滿一黑板的畫。中間畫的是我,左面畫的是向日葵,他們說我就是他們的太陽,右面都是冷色調,他們說,是我把寒冷擋在了自己身后,把陽光留給了他們。進入教室后,一瞬間我被感動得淚流滿面。教育是要講求契機的,無論是對教師還是對學生,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還好,當傷痛到來時,除了眼淚,我還給他們留下了一筆精神的財富,留下了“坐看云起時”的淡定與從容。
對于大多數的學生而言,畢業班的生活似乎真的是“行到水窮處”,因為有太多的因素告訴他們與夢想的差距,然而,我想告訴他們有很多傷痛挺一挺就過去了,這次為中考、為夢想拼搏的過程,才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只有拼搏過才能“坐看云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