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淼 楊慧燕
(山東農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 ,山東 泰安 271018)
財務重述是在公司發現前期財務報告中的缺陷或遺漏之后糾正或補充先前披露的報告的事后補救措施,以提高財務信息的質量。然而隨著我國資本市場的發展,上市公司的財務重述行為日漸頻繁,成為財務舞弊的手段之一,嚴重影響了會計信息的可靠性。作為公司外部治理機制的注冊會計師審計已成為保護社會公共利益、規范資本市場經濟秩序的重要力量。然而會計師事務所的生存和發展依賴于對被審計客戶的審計收費。事務所收入來源越依賴某些客戶的審計收費,事務所越有可能被經濟綁架以至于失去審計的獨立性。因此,審計的獨立性引起了監管者和投資者的擔憂。另一方面,保護其一直以來建立的聲譽也是事務所的初衷,并控制訴訟風險和監管風險。由此一來,經審計后的財務報表中含有錯報的可能性就會降低。面對重要客戶,注冊會計師如何在經濟利益和潛在損失之間進行權衡,成為學界共同關注的問題。鑒于此,本文利用我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2015-2017年度數據,實證檢驗客戶重要性對公司財務重述的影響,同時考察聲譽維護機制對這種影響的作用,為會計師事務所聲譽改善審計執業結果提供經驗支持。
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間關系的探討,學界多是圍繞著審計質量開展研究。DeAngelo(1981)DeAngelo L E,“ Auditor Independence, ‘Low Balling’, and Disclosure Regulation”,in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3(1981):113-127.指出,基于客戶與審計人員之間存在雙邊壟斷關系,事務所會選擇迎合客戶需要還是出具客觀審計報告的艱難抉擇。通常,審計人員會對客戶妥協并提供令其滿意的審計報告。他還指出,事務所面臨的審計客戶越重要,維持與客戶長期合作關系的經濟依賴性越強。Carcello和Neal(2000)Carcello J V、Neal T L,“Audit committee composition and auditor reporting”,in The Accounting Review,75(2000):453-467.、Erica E. Harris和Jagan Krishnan(2012)Erica E Harris、Jagan Krishnan,“The Impact of Tarnished Auditor Reputation on Nonprofit Income”,i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diting,16(2012):130-146.也進行了實證,得出了一致的結論。近年來,謝盛紋、楊欽皓和劉睿(2017)謝盛紋、楊欽皓、劉睿:《客戶重要性與會計信息可比性——來自中國證券市場的經驗證據》,《南京審計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研究發現,注冊會計師個體的客戶重要性與客戶會計信息的可比性也呈現出明顯的負向關系。
當然,也有眾多學者得出不同的結論,他們認為重要客戶不僅不會影響會計師事務所及注冊會計師的獨立性,甚至還會提高審計質量。Reynolds和Francis(2001)[注]Reynolds J K、Francis J R,“Does size matter? The influence of large clients on office-level auditor reporting decisions”,in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30(2001):375-400.以會計師事務所分部為研究對象,研究發現對重要客戶的經濟依賴性不會降低審計獨立性。Thanyawee Pratoomsuwan(2012)[注]Thanyawee Pratoomsuwan,“The effect of an audit firms brand on security pricing”,i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merging Markets,16(2012):430-442.,方軍雄、洪劍峭和李若山(2004)[注]方軍雄、洪劍峭、李若山:《我國上市公司審計質量影響因素研究:發現和啟示》,《審計研究》2004年第6期。、李明輝(2013)[注]李明輝、劉笑霞:《客戶重要性與審計質量關系研究:公司治理的調節作用》,《財經研究》2013年第3期。、胡南薇和陳漢文(2014)[注]胡南薇、陳漢文:《客戶重要性、審計風險與審計報告決策》,《中央財經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等都做了這些方面的實證,得出客戶重要性和審計質量呈現正向關系。
可見,學界就客戶的重要性與審計質量關系的研究未能得出一致的結論。本文認為主要原因是對客戶重要性的理解不同。學界形成了事務所層面、事務所分部層面以及簽字注冊會計師個體層次考察客戶重要性的不同認識。我們認為,在目前有限責任或合伙會計師事務所組織形式下,注冊會計師只能以事務所的名義承接業務,也就是說事務所是承接主體,客戶重不重要、業務承接與否均由事務所來決定,因此,本文認為從會計師事務所層面研究客戶的重要性更為合理。另外,學界多是研究客戶重要性與審計質量的關系,客戶重要性、事務所聲譽和財務重述關系的研究還不多見。
本文的貢獻在于,嘗試從會計師事務所層面分析客戶重要性對公司財務重述的影響,并就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客戶重要性和財務重述關系的調節作用進行了探究,為中國資本市場提供實證依據。
1.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具有正向關系
會計師事務所是憑借其專業知識和技能為客戶提供審計等業務的中介機構,從客戶中獲得經濟利益以支持其長期穩定的發展。因此,會計師事務所對被審計單位具有自然的經濟依賴性。由于中國的審計市場長期處于買方市場,競爭激烈,因而會計師事務所開發新客戶的成本相對較高。基于上述動機,注冊會計師可能會以犧牲審計獨立性為代價向重要客戶妥協,盡其所能地維持與客戶之間的良好合作關系,提供令客戶管理層滿意但卻損害委托人利益的審計報告,增加客戶公司發生財務重述的可能性。因此,提出研究假設1:
H1:在其他條件不變時,對會計師事務所越重要的客戶,財務重述的可能性就越大。
2.事務所聲譽對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的正向關系具有抑制作用
事務所聲譽的建立與維護是社會公眾對其服務水平認可的結果。高聲譽的事務所通常擁有數量可觀的審計客戶,在審計市場中具有較強的討價還價能力并保持較高的審計獨立性。當然,面對來自重要客戶的壓力與威脅,作為理性經濟人的注冊會計師也會基于自身經濟利益的考量來降低審計要求,進而可能出現審計失敗。因此,在執行審計業務時,事務所將在失去客戶帶來的經濟損失和隱藏違規行為付出的聲譽代價之間進行利弊權衡。越是聲譽較高的會計師事務所,他們越有動力秉承獨立且合法合規的原則來開展審計業務。面對引起疑慮的情形更加警覺,將審計質量保持在應有的水平上,這無疑可以降低財務重述的機會。因此,提出研究假設2:
H2:在其他條件不變時,會計師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之間的關系具有明顯的抑制作用。
本文選取 2015年至2017 年我國滬深兩市 A 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其中財務重述樣本數據通過輸入關鍵字(調整、更正、前期差錯)手工收集所得。上市公司因應對會計政策、會計估計變更要求而做出的重述,不包括在本文的研究樣本中。同時,本文剔除了各項數據披露不全面、不規范、金融保險業的公司以及ST公司。采用了Microsoft Excel 2007和SPSS.22統計軟件進行數據整理和統計分析,在所有連續變量上下 1%分位上進行了縮尾處理(Winsorize)以減少異端值對實證結果的影響。根據上述選取標準,最終獲得7938個有效樣本。相關數據信息主要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CSMAR),滬、深證交所網站與巨潮資訊網。
由于被解釋變量財務重述(Restate)是二項分類變量(0,1),不滿足正態分布的條件,因此本文采用Logistic回歸分析。
為了驗證假設 1,本文構建Logistic模型(1):
Restate=β0+β1CI+∑ControlVariables+∑Year+∑Industry+ε
(1)
為了驗證假設2,本文構建Logistic模型(2):
Restate=β0+β1CI+β2CI×Big4+∑ControlVariables+∑Year+∑Industry+ε
(2)
其中,Restate代表財務重述,CI表示客戶重要性,Big4用來衡量會計師事務所聲譽, CI×Big4表示客戶重要性與事務所聲譽的交乘項,Control Variables 代表的是一系列控制變量,Year和 Industry分別表示年度和行業虛擬變量。
具體變量定義如表 1:

表1 變量定義
變量描述性統計顯示,被解釋變量Restate平均值約為22.3%,說明樣本上市公司中有22.3%的比例存在或多或少的財務重述行為,但重述公司數量畢竟占相對少數,表明上市公司的財務報告質量總體令人滿意。從解釋變量CI-Asset即用資產規模衡量的客戶重要性來看,極小值為0.1%,極大值為27.1%,兩者相差甚大,說明事務所對不同審計客戶的經濟依賴程度具有較大差異,這使得審計師更容易屈服于重要客戶的壓力,從而喪失獨立性。Big4平均值為5.5%,表明國際“四大”在我國的審計市場中所占有的份額較小,有待進一步地擴張。
對于控制變量,Size的最小值與最大值差距較大,公司規模發展相對不均衡。Lev均值為42.5%,處于可接受的范圍內,但最高達326.20%,說明該公司面臨嚴重的資不抵債困境。ROE和Tat的描述結果解釋了上市公司整體的業績水平與運營能力不容樂觀、參差不齊的現象。對于Growth和Cfo指標,說明上市公司的成長性和現金流均具有兩極分化的現象且波動性較大。從Top1的樣本均值33.7%來看,公司股權結構普遍集中。STS比例較高,達到34.6%。Indepen差距較大,但樣本公司均設立了獨立董事。Acom均值為0.911,表明絕大多數公司設置了審計委員會來負責其內、外部審計工作。Dual比重25.8%,這可能對公司治理效果產生負面影響。AO為虛擬變量,由其均值0.026可知,樣本期間被注冊會計師出具了非標準審計意見的上市公司占絕對少數。
通過計算Spearman相關系數并進行雙尾檢驗,分析各變量之間的相關性,測試結果顯示:
關于解釋變量,Restate與CI-Asset存在正相關關系,這表明客戶越重要,注冊會計師將基于經濟利益的考量而容忍管理層報表中的重大錯報,進而客戶更有可能發生財務重述行為。初步驗證假設1成立。同時發現,Restate與Big4呈負相關關系,這初步檢驗了事務所聲譽對重要客戶公司的財務重述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與假設2預期相符。
關于控制變量,Restate與Size顯著負相關,這與預期不符,可能是由于大規模公司具備相對完善治理機制,可以有效抑制財務重述的發生。Lev作為財務杠桿的一種,與財務重述顯著正相關。ROE、Growth和Cfo指標相關性均為負,說明公司經營、業績越高預計未來前景良好、營業現金流充足,發生財務錯報的幾率越低。在內部治理方面,TOP1和STS與財務重述負相關,高TOP1意味著股東對管理層的監督效果越好,國有股上市公司的經營性質決定了其更加注重社會效益,因而操縱報表進而導致日后重述的可能性較低。AO與財務重述正相關,重述公司被注冊會計師發表非標準審計意見的可能性更高。而財務重述與Tat、Indepen、Acom的設立與否以及Dual之間則不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
由于Spearman雙變量相關性分析中存在變量之間的顯著相關關系,因此本文在回歸分析之前進行多重共線性診斷。
經過 VIF 檢驗,其方差膨脹因子最大值小于 2,并且可以發現各變量Spearman相關系數的絕對值均較小。因此,變量之間明顯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根據被解釋變量Restate的涵義及研究內容,本文采用Logistic回歸分析方法,實證分析客戶重要性對財務重述的影響以及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客戶重要性和財務重述之間關系的影響。
1.客戶重要性影響財務重述行為的Logistic回歸分析
從表2中可以發現,CI-Asset與Restate在5%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這同預期結果一致。該結果表明,事務所可能因經濟依賴而被重要客戶施加外界壓力,在利益的驅動下,注冊會計師會傾向于提供客戶喜好的審計服務,影響審計獨立性,客戶財務重述的可能性增加。假設1得以驗證。
關于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Size和Restate顯著負相關,為保持大公司的品牌形象,管理層有較高的意愿來保證其對外報告的質量。Lev和Restate顯著正相關,由于償債風險的加大,管理層希望以盈余操縱的方式緩解公司籌資的壓力,日后報表重述的概率將會增加。ROE與Cfo指標同財務重述呈負相關,表明ROE越高、Cfo越大,公司面臨的經營環境威脅越小,管理層美化經營數據、操縱報表的念頭可能被打消。Top1、STS和Restate均顯著負相關,股權集中于少數股東、國有控股企業發生財務重述的概率較小。AO與Restate正相關,非標準審計意見的簽署通常意味著公司會計信息及其披露存在重大缺陷,那么日后的財務重述便是不可避免的。另外,Restate與Growth、Tat、Indepen、Acom以及Dual則均未通過顯著性檢驗。

表2 模型(1)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 1%、5%和10%的水平上顯著。
2.事務所聲譽抑制客戶重要性對財務重述影響的Logistic回歸分析
為了驗證假設2,本文引入交叉項CI-Asset×Big4指標,對模型2 進行回歸分析。
Logistic回歸結果見表3。Cl-Asset×Big4與Restate顯著負相關。當事務所為國際“四大”時,即使面對重要客戶,注冊會計師仍有意愿堅持執業獨立性與謹慎性將審計風險降至低水平。聲譽機制的參與為被審計單位財務報告的真實性與公允性提供了更高的保證。事務所的聲譽維護機制能夠有效抑制會計師事務所的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之間的相關關系。此外,模型(2)中的控制變量:Size、Lev、ROE、Cfo、TOP1、STS以及AO對財務重述的影響依然顯著,且回歸結果與模型(1)并無顯著差異。

表3 模型(2)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
注:***、**、*分別表示在 1%、5%和10%的水平上顯著。
為了驗證假設(1)和假設(2)的穩健性,以提高研究結論的可靠性,我們對上述Logistic回歸結論進行穩健性測試。
假設1的穩健性測試顯示:改變客戶重要性的衡量方式,發現CI-Fee與財務重述顯著正相關,說明以審計費用衡量的事務所客戶重要性仍會加劇客戶公司財務重述的發生,證明本文對假設1的檢驗是穩健的。在聲譽機制介入后,假設2的穩健性測試顯示:交叉項CI-Fee×Big4與財務重述呈負相關,說明本文對假設 2 的驗證是合適的。除此之外,關于控制變量的穩健性測試檢驗結果與Logistic回歸結果并無明顯差別。
本文立足于事務所對客戶重要性的認識,在對國內外文獻進行梳理的基礎上,闡明了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的關系以及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關系影響的理論基礎,并做出了相應的研究假設。而后選取了2015年至2017年間我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樣本,建立了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在此基礎上,采用描述性統計、Spearman相關性分析以及 Logistic回歸分析的方法進行了實證,分析了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間的關系以及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并對回歸的結果進行了穩健性測試。
本文研究發現,某一審計客戶對會計師事務所而言越重要,該客戶管理層進行財務重述的可能性越大;當公司聘請具有高聲譽的事務所為其提供審計服務時,重要客戶對財務重述的助長作用會被弱化,即聲譽維護機制對于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的正向關系具有制約作用。本文的研究結論為客戶重要性與財務重述之間的關系以及事務所聲譽維護機制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提供了新的經驗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