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欽托利的重現

魏弘毅 胡煜彬

【中文摘要】維欽托利作為法國歷史上最早的可考據的人物之一，在障翳千年后再以救亡圖存的民族英雄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自19世紀早期至今，維欽托利一直以國家英雄的身份為法國民眾所敬仰，但絕大部分受人贊譽的英雄人物都是因為他們自身在某方面的成功或者是由于其在某一事件上具有難能可貴的品質;而維欽托利的英雄事跡則是由于他敗于凱撒并投降，由此，19世紀后法國的兩位政治領袖——路易·拿破侖·波拿巴與亨利·菲利普·貝當也借其發揮，為自我的失敗做辯護。不可否認他們三人確有相似之處，但若將拿破侖三世和貝當與維欽托利等量齊觀，實為方枘圓鑿。關鍵之處不在于造成其失敗的事件本身，更不在于其說辭，以其三人為法蘭西民族發展所帶來的影響的霄壤之別而論——拿破侖三世和貝當后是一片狼藉的國家，維欽托利后是蒸蒸日上的高盧-羅馬，這也是為何維欽托利能夠為法國人民所景仰以及其至今仍為法國政要所頻頻引用的關鍵原因。

【中文關鍵詞】維欽托利;拿破侖三世;貝當;人物;歷史影響

【法文摘要】Vercingetorix est l'une des premières figures testables de l'histoire fran？觭aise. Il est apparu dans le public comme un héros national qui a sauvé la nation après avoir été couvert pendant des milliers d'années. Depuis le 19ème siècle，Vercingétorix a toujours été admiré par les Fran？觭ais comme un héros national. Mais les héros les plus connus sont en partie à cause de leur propre succès ou de leur qualité. Les actes héro？觙ques de Vercingétorix sont dus à sa défaite à César et à sa reddition. Napoléon III et Pétain l'ont également utilisé pour défendre leurs propres échecs. Il est indéniable que les trois d'entre eux ont des similitudes. Mais cest une grave erreur de penser quils sont exactement les mêmes. Le point clé n'est pas les mots mais l'ontologie. Les résultats des trois d'entre eux pour la France sont très différents - Napoléon III et Betan ont laissé un fran？觭ais en désordre， mais Vercingétorix est un Gaul-Rome prospère. C'est la raison principale pour laquelle les Fran？觭ais d'aujourd'hui peuvent considérer ?Vercingétorix comme un héros.

【英文摘要】Vercingetorix is one of the first testable figures in French history. He appeared in the public as a national hero who saved the nation after being covered for thousands of years. Since the 19th century， Vercingetorix has always been admired by the French as a national hero. But as we know in history ，the most famous heroes are partly because of their huge success or their own quality. The heroic deeds of Vercingetorix are due to his defeat at Caesar and his surrender. Napoleon III and Petain also used it to explain their own failures. It is undeniable that the three did have similarities. But it's a big mistake to think they're exactly the same. The key point is not the words they said but the ontology. The results they bring for France are quite different - Napoleon III and Petain left a messy one， but Vercingetorix is a prosperous Gaul-Rome society. This is the main reason why today's French still consider Vercingetorix as a hero inside their head.

【法文關鍵詞】Vercingétorix;Napoléon III;Pétain;Caractère;Influence historique

【英文關鍵詞】Vercingetorix;Napoleon III;Petain; Characters; History impact

1866年，法蘭西第二帝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委托艾美·米勒（Aimé Millet）在阿萊西亞戰場的遺址i上打造一座7米高的維欽托利（Vercingétorix）的雕像ii，在建筑師尤金·維奧萊特·勒杜克（Eugène Viollet-le-Duc）設計的基座上，我們可以看到：

<< La Gaule unie

Formant une seule nation

Animée d'un même esprit， Peut défier l'Univers. >> iii

“聯合著的高盧，

統一成一個民族，

有著可以挑戰宇宙般令人愛慕的精神“

這尊宏偉的雕像，使得這位高盧英雄的高大形象再次重現在公眾視野。不僅僅是這一刻，可以說，19世紀更是維欽托利大放異彩的時代，他高大的個人形象至今依然存于許多法國民眾的腦海之中。

1828年，法國歷史學家阿梅代·蒂埃里（Amédée Thierry）在他的《高盧史-自遠古始》（lHistoire des Gaulois depuis les temps les plus reculésiv）中對高盧人以及高盧人的一位著名首領維欽托利進行了仔細的敘述性描寫。這亦并不是高盧人在數百年來的文獻中首次出現，有關高盧的研究活動一直都在斷斷續續地進行中，例如斯奇彭·杜普雷克斯（Scipion Dupleix）在他1618年出版的《高盧記憶》（Mémoires des Gaulesv）中便有所涉及，但他以此為論據的目的卻并不著眼于高盧本身，他之所以提及高盧人僅僅是為了給書中“合法聚集的人民對國王的權力并不比國王對人民的權力小”這一核心論點用作支撐;另外讓·博丹（Jean Bodin）也在他1576年出版的《共和六書》（les Six livres de la Républiquevi）中也提及了維欽托利，但其也非主角。不過，在蒂埃里之前研究高盧歷史的史學家他們的觀點或是純粹的歷史見解或是試圖引證自己的某條政治理論，而蒂埃里則使高盧人尤其是維欽托利這一角色重現。他在他的書中談及了高盧對于法國歷史的重要性，并且將維欽托利稱為高盧獨立的守護者，成功地把高盧與當代法蘭西民族聯系在了一起。蒂埃里的作品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當然也得歸功于他精妙的寫作手法，蒂埃里給出了一個生動而浪漫的版本，充分闡釋了維欽托利是一名高盧乃至法蘭西的英雄。由此也在法國歷史學界刮起了一陣類似于文藝復興期間探尋古希臘羅馬文獻般的“高盧文藝復興”，如亨利·馬丁（Henri Martin）在《法國通史》（Histoire de France populaire （1867 à 1875）vii）中提到法蘭西民族與高盧人以及的血緣關系，并且重點強調了維欽托利的事跡，另一位法國歷史學家雷米·馬利（Rémi Mallet）對此評價道：

“Henri Martin parvient à doter la France et les Fran？觭ais d'ancêtres réels et sympathiques […]. Il réussit à vulgariser et à faire admettre définitivement l'existence de Vercingétorix” viii

“亨利·馬丁設法探尋法國和法國真正偉大的祖先，他成功地普及并明確承認維欽托利的存在。”

19世紀以來，尤其是自1814-1815年普魯士軍隊攻占巴黎后，維欽托利就不間斷的出現在眾多法國文學作品與歷史文獻之中，我們從中能夠歸結出兩個涌現的節點，一個是在拿破侖三世當政時期尤其是色當戰役之后，另一個便是在以亨利·菲利普·貝當為領導的維希法國期間。維欽托利最早出現在凱撒的《高盧戰記》當中，公元前58年，羅馬著名將領凱撒率軍進攻高盧，維欽托利身為高盧人的首領率部與羅馬軍隊作戰。公元前52年，高盧所部在阿萊西亞被擊敗，維欽托利也代表高盧諸部向凱撒投降，至此羅馬完成了對高盧地區的征服。為何法國人將一位敗軍降將認作是高盧乃至法蘭西的英雄呢？

希臘傳記作家普魯塔克后來在他所著的《希臘羅馬名人傳》中，對維欽托利的投降細節做了一個敘述性描寫。根據普魯塔克的說法，維欽托利在起兵時意氣風發，在兵敗投降的時候也是威風不減，并且在凱撒面前擺出一副高傲無比的姿態。這是早期對這次投降事件中的一個細節描寫，關于這次投降真實的具體情況如何在今日暫無可考證，但十九世紀時期的法國歷史學家卻常常將此次投降事件的這個小插曲放大，并且將維欽托利視為愛國的英雄。

維欽托利的投降的事實是可以肯定的，不過十九世紀的法國歷史學家們卻十分重視“怎么降”這個問題，且總是在重大歷史轉折時期，他的失敗比勝利更加的重要。

法蘭西第二帝國的建立者，同時也是研究凱撒的歷史學家的拿破侖三世（Napoléon III）便是多方面的發揮維欽托利的“失敗”功能的杰出代表。首先，拿破侖三世在其《凱撒史》（Histoire de Jules César（1865-1866年））中試圖為其行使獨裁政權辯解，并表明“凱撒主義使人民幸福”ix這一觀點，他寫道：

<< Tout en honorant la mémoire de Vercingétorix， il ne nous est pas permis de déplorer sa défaite. Admirons l'amour sincère de ce chef gaulois pour l'indépendance de son pays. Mais n'oublions pas que c'est au triomphe des armées romaines qu'est due notre civilisation ： institutions， m？覺urs， langue， tout nous vient de la conquête. Aussi sommes-nous bien plus des fils des vainqueurs que ceux des vaincus>> x

“在緬懷維欽托利的同時，我們不能忘記他的失敗。我們需要敬仰這位真摯的熱愛國家獨立的高盧領袖。但是，我們不要忘記是羅馬軍隊的勝利為我們帶來了文明：制度，道德，語言;這些一切都來自于征服。同樣我們更應是勝利者而不是失敗者的子孫”

從文章中可以看出，拿破侖三世似乎帶著一種感激的情緒來看待凱撒對于高盧的征服的，認為凱撒為高盧帶來了制度與文化，征服活動是先進文明對“野蠻人”的開化。雖然羅馬文化傳入高盧的確標志著高盧發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但是拿破侖三世認為自己祖先的失敗是一種理所當然，且稱自己為“勝利者的子孫”。顯然，拿破侖三世是站在凱撒的立場上的，自己也儼然擁有一副“勝利者”的形象，這不僅僅體現在他的文章中，拿破侖三世還在1865年于阿爾及利亞的一場演講中告訴當地人，他們將像高盧人一般，接受“文明與開化”，他們將在新秩序中復興，他們的失敗將打開勝利的大門。由此看來拿破侖三世并不僅僅只是想站在凱撒的立場上，他同時也想充當凱撒般的角色，以征服者的姿態統治他的國家。而這恰好也是阿萊西亞故事中唯一沒有被粉飾的部分——高盧人對于羅馬化的自愿性的又一生動反映。但是，1870年卻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法國在對普魯士的戰爭中失利，御駕親征的拿破侖三世在色當戰役中被擊敗并且投降成為了俘虜，被迫充當了維欽托利般的角色，到了探究失敗原因的時候，拿破侖所闡述的理由也是“不讓戰火蔓延至法蘭西全境”。

拿破侖三世似乎是尋找了一個不錯的投降理由，但是這場戰爭的失敗對于法國的影響很大，且不久之后德意志帝國皇帝威廉一世在凡爾賽宮加冕，德意志民族走向統一，這對法國人來說無異于是一項重大打擊。德意志的勝利在歷史學界也刮起一陣熱潮，探索德國成功的原因成為當時的一大學界熱點，當中亦有不少希望嘗試借鑒德國成功經驗的法國歷史學家，拉維斯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為探尋普法戰爭中的勝利者德國究竟何以崛起和強盛，拉維斯決定赴德國研習德國史。1875年，他完成了以《普魯士王國起源之一的研究，或阿斯卡尼亞王朝統治下的勃蘭登堡的發展》一書，拉維斯之所以選擇這一時段進行研究，是因為在他看來要使法國人熟悉普魯士，了解德國強大的原因，應當追根溯源。返回國內之后，拉維斯便轉向致力于復興歷史學在法國的地位，在他主持編纂的小學課本中高度概括了自高盧開始至第三共和國建立的歷史。其內容帶有明顯的主觀性和強烈的感情色彩，目的便在于通過煽動這種一種民族情感以激發法國人民內心對本民族的認同感。其發揮的作用是不可磨滅的，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法國人，其中有不少深入人心的觀點以及敘述。拉維斯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凝聚了法蘭西民族，以至于時人將拉維斯譽為“法蘭西人民的教師”。拉維斯從每一個時代當中都尋找出了一位或幾位具有代表性的英雄人物，維欽托利也理所當然的位列其中，下面是摘自歐內斯特·拉維斯（Ernest Lavisse）先生所編纂的法國小學歷史課本中對于維欽托利投降事件的一段描述：

Vercingétorix ne voulut pas les laisser mourir de faim. Il aima mieux se rendre à César. Il sen alla vers le camp des Romains ，tout seul. Vous le voyez au moment où il vient darriver devant César ，qui est assis sur un siège élevé.

Vercingétorix a jeté son casque et sa lance. A présent， il jette son épée. Cela voulait dire quil se reconnaissait vaincu.

César croyait que Vércingétorix allait le prier de ne pas le faire mourir. Mais Vercingétorix était trop fier pour prier César. Il le regarda bien en face et ne dit pas un mot. xi

與其看著城里的人活活餓死，維欽托利倒更愿意同凱撒妥協。于是他單槍匹馬，前往羅馬人的營地，來到了正襟危坐的凱撒面前。

維欽托利把他的頭盔和長矛扔在地上。接著，他又卸下了自己的劍。這就表示他認輸了。

凱撒以為維欽托利的這番舉動只是為了求得一條生路，但這番“懇求“卻又顯得十分高傲。維欽托利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凱撒，一言不發。xii

拉維斯編纂的的法國小學歷史課本將維欽托利的投降描繪為是“為了避免同胞受苦”，這又是對這一次投降的過程加以細節刻畫，更加深化了維欽托利在法國民眾心目中的形象，拿破侖三世與他不乏勾連，但若仔細對比邊又相去甚遠，拿破侖三世在某種意義上（如戰爭的失敗）的確充當了維欽托利的角色，但其二人結果卻截然不同——維欽托利因此封圣，拿破侖三世則從此身名俱裂，雖然他為自己找到了理由，但是他自己依然耿耿于懷，以至于拿破侖三世的遺言都充斥著那次令其蒙羞的色當投降。亨利·貝當元帥在由“凡爾登英雄”成為“維西政府代言人”轉變的過程中也不乏拿破侖三世隕落之特點。他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簽署了名為停戰實為投降的條約，更是默許了德國接下來對法國的一系列行徑—-每年對法收繳各種名目的費稅，數額達到法國每年生產總值的62%;使法國內部分裂為“自由法國”和“維西法國“;將法國境內眾多著名頗具歷史價值的金屬塑像重新冶鑄，以供德國的軍需;xiii在法征集大量勞工、在法國境內進行針對猶太民族的“人種清潔”等等xiv。在維西政府統治的四年期間，法國無疑是以“合作”的名義處于奴仆的位置。貝當這一交出法國的舉動與上述兩人的做法并無不同，同樣地，人們對其的態度也十分耐人尋味。有別于對維欽托利之揚溢與對拿破侖三世之詬病，民眾對于這位英雄元帥及其領導下的維希政府態度頗值探究。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采取了令法軍總參謀部始料未及的進攻主力點——凡爾登要塞。在增援沒有辦法及時趕到的情況下，時任凡爾登要塞司令的貝當率領4個師的部隊頑抗德軍27師的猛烈攻擊并成功將其拖延直至援軍前來，使德軍陷入拉鋸戰。貝當在這場決定性戰役中的創舉使得他聲名大噪，也使他贏得了民眾的青睞。貝當在此亦是充當了維欽托利的角色，如維欽托利般，大家公認貝當為法蘭西民族統一以及繁榮昌盛的守護者。

再看第二次世界大戰，以1945年法國解放為節點，此前此后主流思潮下對于貝當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在此之前，法國人對于戰爭的態度總體來說是較為消極的，這樣的社會環境很難出現占據領導地位的主戰聲音。除此之外，在帶有法西斯色彩的維西政府領導下，個人崇拜大行其道，貝當的形象是各類宣傳畫、歌曲、廣告上的常客;更有甚者，當時巴黎教區主教創作了“貝當贊美詩”，以供人們吟唱。而在戴高樂解放巴黎之后，主流言論卻出現了尖銳的轉折。不僅民眾紛紛失憶，憤慨地唾棄貝當叛國的所作所為;大部分的維西政府人員也表示自己都曾或多或少地對流亡中的自由法國政府“施以援手”——這當中不乏見風使舵之嫌。而在貝當本人看來，自維希政府創建之初他便是自我犧牲，犧牲個人以保全國家及民族的完整：

Je fais à la France le don de ma personne pour atténuer son malheur.xv

為了減輕法國的痛苦我愿犧牲自我。

但在戰后的軍事審判過程中，陪審團仍以絕對優勢的票數使軍事法庭判處貝當死刑，并宣布他是“民族的敗類”。這時，反而是曾經的流亡自由政府元首——夏爾·戴高樂，簽署了對貝當的特赦令。

輿論對于貝當及這段歷史的評價從來都是充滿爭議的;一方面，在當時無論是保守派還是一些騎墻派xvi的眼中，一戰時赫赫戰功的貝當元帥是挽救法蘭西的不二人選;甚至在一些極右勢力眼中將譽為維希政府是一個“天賜奇跡”xvii的存在;就連當時抵抗運動的親歷者也在后來自己的回憶錄中談到“所有阿爾薩斯人都認為，那個停戰協議只有元帥能弄到手”。更何況，在馬奇諾計劃破產，甘末林和魏剛接連遭遇戰敗，現存力量已經無法與法西斯一戰時，維西政府與法西斯簽署的停戰協議的確保全了法國相當部分的國土、民眾、經濟實力和軍事力量，并避免了以卵擊石的悲劇xviii;從現實主義的角度上來說，暫時的投降的確為當時的法國爭取了一定喘息的時間，也為日后戴高樂建立新政府并與其他同盟國周旋，并使法國成為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打下基礎xix。而另一方面，從維希政府初期即出現的為數不少的抵抗組織中，我們也可看出，抵抗運動一直在國民中具有一定廣泛性。在抵抗者們看來，貝當將三分之二的法國交至法西斯手中，將國家與民族的命運寄希望于對方政策的“優待”，而使法國在軍事政治文化諸多方面喪失自主權，這種傍人籬壁的做法無疑會使法國的經濟文化等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畸形，他的所作所為無疑就是叛國;在解放之初，公眾輿論中也不乏這樣的聲音“戰爭，以及它所帶來的…痛苦與暴力、納粹的毒素及其大量的丑行，以及道德敗壞，留下了深深的印記”xx;除此之外，審視這段歷史的不只法國民眾自身，作為二戰中與納粹合作的國家之一，法國政府在應對戰后輿論時的自處難題更加催化了民眾對于貝當的詰難;對于這樣一個背景復雜、原因復雜、結果復雜的“英雄隕落”，人們對其的評價難以統一，甚至前后不一也就不足為奇了xxi。

但為何法國社會對于拿破侖三世的評論卻更帶有貶低之意而不是像貝當一般毀譽參半呢？回顧拿破侖三世與貝當二人的生涯，不難看出，拿破侖三世與貝當的所作所為體現了維欽托利這位歷史人物的部分特點，主要在兩個方面：其一拿破侖三世與貝當都曾倍受愛戴，拿破侖三世在參選總統的過程中以近乎5：1的壓倒性優勢戰勝他的競爭對手卡芬雅克，成功當選法國歷史上第一位總統;拿破侖三世以重建秩序，創建強力政府，建立社會保障，整理整個社會，重建國家榮譽為宣傳口號，贏得了多方面的支持。xxii從下至上各個法國階層的人民都希望他能夠拯救大革命以來幾經蕭條的法國經濟，拿破侖三世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使之郁勃。貝當則是由于在凡爾登的英勇表現為法蘭西帶來巨大勝利而受民眾追捧。其二則是他們的“敗降”，這也正是他們為何能與維欽托利關聯的重大原因。實際上，他們二人“倍受愛戴”的原因以及他們的系列“創舉”所帶來的影響與日后法國社會對其二人的歷史評價也是密切相扣的。路易·拿破侖在參選總統期間，提出了一系列振興民族的舉措，但這些措施切實付諸行動的卻寥寥無幾;復辟帝制之后，比較其參選時的承諾與實際的行政，拿破侖三世可謂是逆行道施。法國人民的期待標準一減再減，由最初希望民主政治能為他們自身帶來利好，到后來接受君主制渴望一位賢君明主，這些希望逐一落空，這也必然使得法國民眾心目中滋生出對拿破侖三世統治的不滿與厭惡。而貝當在這一層面上與拿破侖三世則截然不同，在凡爾登戰役之前貝當湮沒無聞，在實實在在地擊退了如狼似虎的德軍后才聲名遠揚。法國之圍得解，貝當在凡爾登擊退了侵略者，成功捍衛了國家榮耀，拿破侖三世的政策較之貝當這樣具有及時性、關鍵性的勝利可以說是九牛一毛，而且其帶來的切實成效也是拿破侖三世的蠅頭小利所無法比擬。而貝當保家衛國的精神，恰恰集中體現了19世紀以來法國歷史學家和文學家們從維欽托利的個人形象當中提取并欲借之振奮法國人民內心的民族情感。這種民族情感也成為了維欽托利這個人物所具備的特質，其可以重振普法戰爭后的法國民眾，亦可用于解釋貝當的勝利，同時也可以成為維希政府下貝當的行為依據。這也是為何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許多民眾仍然選擇相信貝當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們不難理解法國社會在評價當權者方面上的這種務實性，這一點同樣適用于維欽托利所處的時代。以下是凱撒在《高盧戰記》中對于身為部落首領的維欽托利父親的一段描述：

Simili ratione ibi Vercingetorix， Celtilli filius， Arvernus， summae potentiae adulescens， cuius pater principatum Galliae totius obtinuerat et ob eam causam， quod regnum appetebat， ab civitate erat interfectus， convocatis suis clientibus facile incendit.xx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