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豆腐

易威環

冬日的早晨，刺骨的寒風中，我正在匆匆趕路……

昨晚，母親一直在嘀咕著：兩個小孩喜歡吃豆腐，明天得趕早場，去晚了就沒有了。父親雖然中過風、動過手術，但經過調理，并堅持鍛煉，身子勉強硬朗，平時家務活都是他在打理，正值年關，他卻受寒發燒、乏力呻吟。母親也曾中風，行動更是不靈便，尤其糖尿病纏身，偶有愚鈍，每天除了陪鄰居嬸們打牌送點錢出去，其它也幾乎做不了什么。而每日徒步近十公里的我，跑腿是我的最愛，我決定明天去趕早場。

凌晨六點，外面一片漆黑，我準時起床，沒想到父母也都起床了，這哪是買豆腐，分明是去搶豆腐的架勢呀。原來昨晚父親因不適早睡了，他知道母親大清早獨自去趕集是不可能的，所以還得自己去。而母親知道父親病重無法出門，以為剛回來的我，做做“客”，昨晚只是說說而已，所以她無奈準備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去趕場。而我知道他倆都無法去，昨晚也已說好，所以無論如何得早起，這樣三人撞到一塊了，我要他們繼續去睡，臉也沒洗我就出門了。

路燈已關了，我只好拿著手機照明，邊記步測距，邊在黑暗的冷風中獨行。凌晨的寒月早已落去，夜色下整個世界極其清冷，路邊的樹枝在無奈中搖曳，遠處零星點綴著幾盞燈火，不知哪里還傳來了葬禮曲，讓我在這夜幕下禁不住有些抖索，身旁沙河江里的水，在夜色下輕吟淺唱，纏綿而深情，我的思緒，不經意又邁步在那記憶的長廊中……

小時候，一到年底，家家戶戶就開始殺年豬、買年貨、炒花生、炸薯片、泡油貨、陷麻子（攸縣土話，即做糍粑），還要大掃除、修屋溝、干池塘、整祖墳、貼春聯、看時辰，當然還要提著禮物年前去給長輩伺（sǐ）年（攸縣土話，即送年禮）,緊張有序，年味十足。而作豆腐更是家家戶戶年前必做的一件大事，母親也會，首先把黃豆浸泡一晚使體積膨脹，再把泡好的黃豆和水按照一定比例研磨成豆漿，并將豆漿用紗布過濾兩遍，然后將過濾好的豆漿倒入鍋中，用中火熬煮并攪拌。豆漿煮開后，邊點膏邊攪拌，一勺一勺加入，直到豆漿變成絮狀，關火即可。最后把鮮嫩的水豆腐放入鋪好紗布的豆腐箱中，將紗布蓋好等待凝固，大約5分鐘，鮮嫩的豆腐即已成形。通過不同的工藝可以制作成王豆腐（攸縣土話，即白豆腐）、泡豆腐（攸縣土話，油豆腐）、百葉豆腐、香干、霉豆腐、臭豆腐，因為水質、土質的獨特，家鄉的泡豆腐又嫩又香，尤其攸縣香干更是名揚天下，豆腐成了攸縣一張響亮的名片。

寂靜的夜色下，我仍在踏步健行，身上開始有些熱乎。還好，身邊也開始偶有騎單車、摩托車拖著貨物到場上賣的小販匆匆路過，讓我不再感到寂寞，黑暗中我發現前面有個騎單車的小販正在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貨物，我打開手機電筒給他照明，他給我投來了善良的感激眼光。約兩公里的路程，不到20分鐘我就到了靈官廟市場，這里早已是燈火通明，小販們正在忙碌著搭棚擺攤，市場中間矗立著一棵古樟，這里有很多神秘的故事。小時候經常聽老人們說在那樟樹下，有一白馬靈官，一到夜幕降臨，就騎著馬，帶著兵，響著鈴鐺，在夜色中游蕩，讓我們小孩既好奇又害怕。離靈家廟不遠處有一大壩，傳說古時候，天帝派一神仙從醴陵賀家橋擔四砣石頭到網嶺宏翹陂，當經過仙石富田垅時，肩上的扁擔暴斷而飛，兩砣石頭落在垅里，上面石頭快要滾下來時，神仙馬上用手一擋，石頭放穩了，石頭側邊留下一大手掌印。兩砣巨石上下疊壘，下面一塊約4平米，除沒入地面部分外，還有2米左右高，上面一砣同樣大小、不規則，石頂坪臺能坐10～12人，中間有石刻象棋盤。兩塊巨石間有較大縫隙可供7-8人躲雨，上下巨石間似乎沒有接觸點，仔細查看其承重點不過手篩子大小，且非緊密接觸，而是多處透光，使人感到上面的巨石勢如壘卵，險象環生。千百年來，兩砣巨石在仙石垅里矗立著，上世紀五十年代，上面的石頭竟然被大風吹得扭轉了九十度。一九六九年十月仙石大隊修建大壩，兩砣巨石成為了仙石大壩的壩身。搬離巨石后，泥土里竟無一塊石頭。從此，千年古跡毀于一旦，留下遺憾！

我一眼就找到了母親事先再三叮囑我市場口子上的那豆腐攤位，與師傅搭訕著，他告訴我姓鄧，作豆腐已經二十多年了，他家在離鎮上不遠的鄧家壟，原來還是老外婆的鄰居，老外婆是祖母的娘家，我們從沒見過她，只知道她家曾是富農成分，小時候我常跟著祖母去那兒做客，但近三十年來，老外婆家男人們都英年早逝，家境迅速衰落，雖然相隔僅十余公里，但我也已數十年沒去過了，唯有“鄧家壟”這個地名深深地印記在我的腦海中，特別親切，特別懷念，我在鄧師傅那順便打聽著老外婆家的近況。

提著豆腐，我再往回趕，這時天已亮了，冬天的一縷冷陽緩緩地灑落下來，照射著那正在酷寒中抖索的樹葉，軟軟的、酥酥的，晨風掃過，草木沉香，滿眼的溫馨開始彌漫在這淡淡的晨光里，讓正在趕路的我倍受欣慰、感動。這時路上趕場的人多起來了，他們看著我正在往回走，都非常驚訝，忍不住問我怎么這么早，我就戲稱：你們還不快點，快散場啰！一陣笑聲在這寧靜的田垅上空回蕩。

年，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歲光就在這奔波中流逝，日月就在這忙碌中輪回，而我，在這清冷的冬日早晨里，在這黑暗的鄉村小路上，為了讓家人吃到那鮮嫩可口的豆腐，為了度過一個祥和幸福的春節，在夜色下匆匆健行，在晨曦中深深緬憶，不僅在這美麗的晨景中享受到了鄉村冬日的靜謐、溫馨，也吮吸著濃郁厚重的鄉土氣息，回味著樸實如歌的歲月，更是在細細品嘗著家鄉濃濃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