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諾
“你將垃圾分類了嗎?”“你扔的是什么垃圾?”成為了每一個上海人的常用語。2019年7月,上海的垃圾分類進入“強制時代”,催生了一個新行當——輔導垃圾分類。哈佛女碩士、“80后”上海女子周春,就是這一行業的先行者。雖然項目目前盈利情況不理想,團隊成員的收入連普通白領都不如,但周春說:“環保是為了我們的居住環境,也是為了子孫后代,讓小區變漂亮,環境變好,這是我們的初心。”
不止是上海,有46個城市都被下了硬指標。深圳、廈門、寧波、杭州、蘇州等許多城市都已經花了很大工夫做垃圾分類,但很多人不知道,垃圾分類在中國已經推行了19年,而周春和伙伴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常人眼中,1984年出生的上海女子周春的人生經歷很是精彩。高考考上了心儀的復旦大學,本科畢業后又考上公務員。上大學時就開始玩戶外做“驢友”的她,幾乎把中國所有的省份、自治區、直轄市都走了一遍。
2019年7月1日起,《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正式施行,而早在2018年9月,周春就已經在上海的小區里做起了垃圾分類的輔導和宣傳工作。是什么原因讓哈佛女碩士毅然回國投身垃圾分類呢?
27歲時,周春毅然辭掉了已經干了5年的公務員工作,全身心玩起了戶外。一次走陸路經過青藏高原去往印度時,周春看到一個環保組織“綠色江河”在招志愿者,于是便申請成為志愿者。項目里有20多人,周春負責給大家做飯洗碗,在海拔4 600米的高原從早上6時忙到晚上11時。
“那時就覺得很充實,原來還可以有這樣一種很純粹的生活。我不圖別人眼中的所謂成功、財富,我認同環保理念,我要保護這個我愛的環境。”周春說。
2011年底,“綠色江河”斑頭雁項目的負責人打電話來詢問周春,是否愿意成為全職的工作人員,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次年的4月至6月,周春和“綠色江河”的伙伴一起,在野外扎帳篷,和藏民志愿者協作,守護斑頭雁的鳥蛋。有一次,發現幾個盜獵者騎著馬拎著筐來撿鳥蛋,周春和伙伴們開著吉普車包抄過去,拿出相機準備記錄其丑行,盜獵者沒想到有人守護,立刻落荒而逃。

2013年,周春的丈夫申請到哈佛醫學院讀博士后,她作為陪讀也去了美國。在美國的周春同樣做起了環保志愿者,并尋找在環保公益組織全職工作的機會。
周春加入波士頓碼頭協會,在“海平面上升國際建筑設計大賽”中擔任項目經理,致力于保護和利用被海水淹掉的老屋。這些實實在在的環保行動進一步擴大了周春的視野,她決定要把美國公益組織成熟的理念和經驗帶回國,“我想要回國創立這樣一個組織,保護我家鄉的環境,不一定要做什么宏圖偉業。”也就是因為這個夢想,周春申請到了哈佛大學的公共政策管理碩士,并獲得了全額獎學金,想要系統地學習環保公益組織的運營運作,這一切都在為歸國創業投身綠色環保作準備。
2016年6月,周春從哈佛大學研究生畢業,決心回到國內,為祖國的環境保護做些事情。
“學成回國后,我先是做了兩年多有機農產品創業,公司還獲得兩輪融資。當時覺得很理想,但沒想到誤打誤撞,改行做起了垃圾分類項目。”周春說。
一次,周春帶著有機農產品,去上海長寧區一個居委會拜訪,當時上海已在試行垃圾分類,居委會書記對周春開玩笑說:“你喜歡搞環保,賣有機農產品還不如來幫我做垃圾分類。” 于是在2018年9月,周春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接下了第一個垃圾分類項目:幫一家老小區定制垃圾分類實施方案,培訓志愿者,并推進方案執行。
“我的目標是為環保作出貢獻,現在缺的是一個好項目,垃圾分類就很適合。”周春說,垃圾分類有政府的支持,又牽涉到每一個人,所以可以最大程度上調動更多人來參與,進而讓大家開始關注環保,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來推動環保。項目開始時,只有周春一個人,面對的小區是個建于20世紀50年代的老舊小區,居民們對垃圾分類沒有什么認識,用周春的話說,推廣“超級困難”。調研發現小區問題重重:高空拋物、垃圾亂扔、物業管理不到位、推卸責任。
通過招募志愿者,挨家挨戶上門宣傳動員,營造垃圾分類的社會氛圍,終于開始正式實施分類投放,周春帶領志愿者全程參與執勤。遇到不理解的居民,她這樣勸說:“垃圾分類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小區干凈了,房價就會漲。”這件事情迫在眉睫,以現在15天堆起一個金茂大廈(高420.5米)的垃圾堆積速度,明年的上海就要裝不下這些垃圾了。
志愿者在2018年11月開始執勤,那時的上海特別冷,不斷下雨。“原本我不在意這些晴雨冷暖,但這些七八十歲的志愿者阿姨們執勤的時候我就特別揪心,生怕她們出事。”第一天有居民拿著滿滿一袋混合的垃圾走來,周春和志愿者馬上攔住,現場拆袋,一樣樣挑出來告訴他們,什么是干垃圾、濕垃圾、有害垃圾,挑挑揀揀分完后,志愿者又耐心地說:“今天我幫你分,明天你自己分好不好?”好言好語勸說加上親身幫助,感動了居民們,垃圾分類的情況在不斷變好。但有個居民每天提出各種反對垃圾分類的意見:垃圾桶數量不夠、分類復雜、工作忙……有次他當面質問周春:“你們別的不干,天天守著垃圾桶干什么?”更有個別不愿意分類的居民,賭氣直接把垃圾扔在居委會門口或者工作人員辦公桌上,面對這些狀況,志愿者也耐下心來勸解,身體力行地幫忙分類。

在志愿者的努力與居委會、街道辦事處全方位的配合下,執勤開始一個月后效果就變得非常明顯。執勤時間段70%的居民會提著兩個垃圾袋來并且拆袋,一個月能回收6噸以上可回收物,從一開始整個小區48桶垃圾都要送去焚燒填埋,到現在只有28桶需要焚燒填埋。更讓周春欣慰的是,當時那些反對聲最激烈的居民,后來成了小區里垃圾分類做得最好的幾位。

情況一天天在好轉。一個月后,周春有了加盟者。很快又和幾個志同道合者成立了專業運作團隊——上海濯漣環保科技公司,并和虹口區嘉興路街道合作,接下了更多小區的垃圾分類項目。團隊還推出了一個社區垃圾分類項目品牌“圾不可失”。
周春團隊在學習前輩公益組織經驗的基礎上很快總結出一套項目運作體系,形成自己的“八步法”,并開始推廣復制這一成功模式。如今經過不斷探索完善,周春團隊總結出了自己的“九步法”,即分工協商、前期調研、氛圍營造、團隊搭建、硬件改造、社區聯動、執勤督導、快閃市集、成果鞏固等9大項目,共設20余個分項,通過源頭分離率、垃圾稱重、濕垃圾純度等指標進行系統考核,并按考核結果把項目小區分成三種類型,為其量身定制具體的實施方案:一類型一方法,一小區一方案。

近一年來,團隊輔導了88個居民小區的垃圾分類項目,品牌影響力逐步擴大。
“我們與居委會、物業、志愿者團隊溝通時,只要他們有意向認為垃圾分類能做,這事就能夠做成。”周春說,垃圾分類就像當時的“限塑令”,一定要讓全社會的大多數人認同這件事,并把這看作一種常態。
“我們要用88個小區已經成功垃圾分類這鐵一般的事實,讓質疑的人不再質疑。今后我們一定會成功,而且會讓越來越多的小區加入進來。”
周春團隊目前有8名全職員工,有的是留學日本、英國、芬蘭的海歸,有的辭了外企高薪或放棄高薪工作機會,有的還去過西藏支教、去過非洲扶貧,也有瞞著家里偷偷來做的。 雖然團隊成員的收入并不高,還達不到上海白領的平均水平,但大家都有一股熱情,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從垃圾分類著手,推進中國的環保事業。
輔導小區實施垃圾分類,是按什么標準收費的?對于這個問題,周春表示,我們有個評分標準,共7個指標,根據打分得出該小區輔導的難易程度,加上輔導的周期,才能確定具體收費額度。比如2018年一個小區要做半年,收費是50 000元。
2019年以來政策等大環境比較好,做得快一些,一到兩個月就能做完一個小區,周期短了收費自然就少了。而且如果是和街道合作,一個街道有幾十個或上百個小區,那樣每個小區收費大概只有20 000~30 000元。
現在他們遇到的問題是這些項目輔導都屬于政府采購,下款非常慢,有的項目都要結束了,款項還沒到。最近遇到的最大困難是跟一個街道的輔導合作談得差不多了,為他們培訓的志愿者團隊也進行了擴招,不料,街道方面沒有最后敲定,所以公司經濟困難,這么多人快發不出工資了。
除了資金問題,還有一個棘手的難題。合租房居民的垃圾分類是各小區碰到的最大難點,宣傳動員時房門敲不開,租房人員趁志愿者不在時把垃圾扔了就跑。租房人員流動性很大,有時候費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了個別合租者,但很快又換了新租客。
周春希望合租房平臺在和租客簽訂租房合同時,把執行垃圾分類同租房押金掛鉤,如果租客垃圾不分類,達到一定次數后,直接把押金扣掉,但這條措施目前還沒有得到大部分租房平臺和中介的積極響應。

做垃圾分類大約一年時間,很多市民已經能自主進行垃圾分類,這個過程不容易,周春被居委會、物業一次次拒絕過,也曾眼睜睜看著居民把垃圾往志愿者臉上扔卻無力阻止,但她知道垃圾分類這件事在中國是必須要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