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橫店第幾“漂”？

小杭

18歲時高考落榜，我不悲反喜。本來嘛，考大學是雞肋，考上了，也沒興趣念，不考吧，似乎對不住自己和家人。其實，我心里一直有個演員夢。我長的還可以，八九歲時學過一些功夫，盡管是三腳貓的水平，但在功夫電影里擺弄個花拳繡腿，還是綽綽有余的。我想當一個王寶強那樣的功夫明星。

某天，我在58同城上看到了一則招聘演員的信息，面試地是北京，有電話和辦公地址。接待人員很客氣，告訴我具體的見面時間。于是，我志在必得，背上厚重的行李，一副不成功不還鄉的架勢，向著北京出發了。

12月的北京嘎嘎冷，我按圖索驥，來到豐臺一個叫西局的地方，眼前出現一個寫字樓，就是這了。我清楚地記得，在一間不大的房間里，幾個打扮得怪兮兮的男人自稱是制片人和劇組的創作人員，演戲的事一點兒也沒提，卻問我帶了多少錢。我說2000多元，他們沒接話，馬上給我拍了幾張照片，說我比較符合劇本里的形象，想簽我，要交1500元簽約費。

我一臉茫然，稀里糊涂地交了1500元。誰料，又說要交伙食費，我只好再交300元。這時，那個瘦瘦的、梳著馬尾辮的男人走近我，壓著聲說：“你得買幾盒煙，到劇組給副導演。群眾演員這塊工作，都是副導演負責，他的話很關鍵。”我摸摸兜里僅剩的260元錢，咬著牙說：“明白明白。”于是，他給我個地址，說：“在廟城東，你去吧，到了有人接。”

兜兜轉轉了近兩個小時，花了97元錢，總算來到了目的地。接我的人也是個怪兮兮的男人，頭都沒抬，說了句“走吧”，便自顧自地走了，我只好一路尾隨。七拐八拐，來到一居民小區，再七轉八轉，來到一棟樓前。上了電梯，在9層停下。出來就是一個大門，那人這才抬起頭，往里努努嘴說：“到了。”

三室一廳的空間里，算上我，一共住了21個人，都是劇組招來的群眾演員，肩碰肩地擠在一起。一打聽，他們都交了1200至1500元不等的錢。

兩天后，終于來了好消息。一位自稱是劇組副導演的男人，在21人中挑了9人，到《智取威虎山》劇組當群眾演員。這是新版《智取威虎山》，徐克導演，張涵予、佟麗婭主演。路上，我把備好的香煙遞給副導演，他拒絕了，說這是非常規范的劇組，有嚴格的紀律，不收演員一分錢、一份禮。

懸了幾天的心，這下松快不少。說來不好意思，除了王寶強，我對影視業態一無所知，居然不知徐克是何方神仙。我們9人的任務，是出演被機槍打死的土匪。中彈，倒地，再滾下雪坡，看著簡單，鏡頭下逼真卻很難。徐克親自上陣指導，告訴我們怎么表現一個人中彈后的肢體反應。他一再跟我們說，人活著，都有本能，死人沒有。從高處滾下來，手腳不會打彎，只會僵滾;在奔跑時中槍，不會立刻倒下，而是會踉蹌著向前沖幾步，再撲倒在地……

就那么幾個鏡頭，卻要反復拍，NG（失敗的鏡頭）是常事。折騰了三天兩夜，我們非但不覺得累，還感到很興奮，因為知道了拍電影最起碼的知識，也知道了大導演徐克。一位劇務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兄弟，你入行的第一部戲，是徐克的，以后逢人一定要這么講。”

完成任務后，副導演給我們9人發了勞務費。我趁機問他在哪兒能遇到像《智取威虎山》這樣靠譜的劇組，他想想，說：“橫店。”見我一頭霧水，他先解釋橫店在哪兒、是做什么的地方，然后說：“橫店一年需要使用的群眾演員有30多萬人次，機會很多。像你這樣剛入行的，要從扮演死人開始，酬勞分幾個檔次。最底層的，一天48元;群眾特約，一天80元;特約，一天150元至300元的，叫小特，800元以上的叫大特。大特不到100人員，酬勞最高的，一天可以拿到5000元，還能在演員表上留名……”

那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就這樣，去橫店了！

我先去了東莞，然后買了一張到義烏的火車票，就這樣開始了我的橫漂之旅。租房，辦演員證，加演員通告報戲群，這些程序走下來，一個星期過去了。報戲群很活躍，群主每天都代表劇組挑人。

群里有許多演死人的群眾演員。我不算新手了，知道這活兒說起來容易，但讓一個大活人演得惟妙惟肖，是不容易的。我認識一小特，日薪150元至300元那檔的。為了演好一個死人，他一有空就往醫院重癥病房和太平間跑，近距離觀察人死亡的過程和細節。晚上收工回來，只要聽說哪里發生交通事故，或者斗毆案件，再晚、再累，他都要直奔現場。好幾次，都被誤以為是肇事人呢。

再看看日薪400元至800元的中特。他們演死人，能經得起特寫鏡頭的考驗。瞳孔可以慢慢放大，然后慢慢縮小，即便用強光照射，眼睛也是直直的，整個過程可以持續一分鐘之久。

在報戲群里潛了兩天，機會就來了。群主看我身高還可以，就把我推薦給一個劇組。每天凌晨一兩點開工，先去賓館化妝，然后去現場拍攝，晚上10點多才收工。縱觀橫店的群眾演員，即“橫漂”，有勤奮多賺錢的，也有偷懶耍滑的。我見過一些群眾演員，一到片場穿好戲服，就找地方躲起來睡覺。到拍自己的戲份時，才懶洋洋地在鏡頭前走場，不時鬧出穿幫鏡頭。像這樣的工作態度，一天48元都算給多了。

都說人生如戲，我從“死跑龍套的”，到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在若干電視劇里客串、穿越，歷時兩年多的時間。其實，在橫店當群眾演員，持什么心態的都有。熱愛的肯定想做好，不熱愛的也就混吃混喝。你用功了，不見得能做到底;但哪天你做到了，那一定是用功了。橫漂成千上萬，我才20歲，能在橫店漂多久，能排橫漂第幾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