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農經》記者 夏青
我國生豬行業多年來呈現周期性波動,被稱之為“豬周期”,而波動周期一般為三年左右。近期國內豬肉價格持續上漲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受“豬周期”下行影響。梳理近十多年來的“豬周期”現象,不難發現,2006 年起,國內生豬價格經歷了幾輪漲跌周期:2006 年中至2008 年初上漲,2008 年至2010 年下跌;2010 年4 月至2011 年8 月上 漲,2011 年9 月至2014 年4 月下跌;2014 年5 月至2017 年初的上漲和此后的逐步走低,2019 年3 月上漲到6、7月加速上漲。這種周期性波動,對我國生豬產業發展造成了極大困擾。事實上,出現“豬周期”的根本原因或者說“豬周期”現象反映的實際上是生豬的供需變化:肉價上漲—母豬存欄增加—生豬供應增加—肉價下跌—淘汰母豬—生豬供應減少—肉價上漲。
不過此輪“豬肉期”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一些地方以環保名義不當行政干預生豬養殖以及非洲豬瘟的爆發,加劇了“豬周期”效應。9月10 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穩定生豬生產促進轉型升級的意見》,明確提出豬肉自給率的目標是保持在95%左右。對生豬產業來說,無論是實現這一自給率目標,還是實現產業的長期健康穩定發展,都急需打破“豬周期”魔咒,走生產高效、資源節約、環境友好、布局合理、產銷協調的生豬產業高質量發展之路。
“南豬北養”是在2016 年和2017 年環保高壓背景下有專家提出的,即:減少南方生豬存欄,加大北方生豬存欄。在環保倒逼之下,中國養豬業開始轉型升級,西北、東北等地區成為養豬業重要發展區域,溫氏、大北農、牧原、正邦等養殖大企紛紛向這些地區布局。
“南豬北養”自身有其合理性考量和必要性依據。2014 年1 月1 日實施的國務院《畜禽規模養殖污染防治條例》,標志著新環境下畜禽業特別是生豬產業環保風暴開始發力。2015年國家施行新《環保法》,推動生豬等畜禽養殖業進入環保監管增壓期。2015 年4 月國務院印發《水污染的防治行動計劃》,“防治畜禽養殖污染”成為“推進農業農村污染防治”首要內容。2015 年11 月,有關部門出臺“關于促進南方水網地區生豬養殖布局調整優化的指導意見”文件,對南方五個水網區130 多個縣提出調整生豬生產政策要求。尤其是2016 年4 月發布的《全國生豬生產發展規劃(2016—2020年)》,系統提出了后來被業內稱作“南豬北養”區域布局政策的基本方針。
就“南豬北養”的利弊,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金光講席教授盧鋒表示,首先應該肯定有關政策具有一定的經濟合理性與客觀必要性。就環保監管而言,隨著收入水平提高,公眾對環境質量改進要求和潛在支付意愿相應提升。然而生豬產業發展成為農業部門最重要污染源之一,這時政府加強環保監管顯然是必要的。就區域布局而言,東北等省區在生豬生產方面也的確有一些地緣比較優勢。例如生豬生產成本大半是飼料,飼料一半以上是玉米,東北作為玉米主產區具有區域優勢。又如東北整體人口和經濟活動密度較小,生態環境對生豬產業污染排放的承載消化能力較大。但這一具有經濟合理性的產業演變趨勢,在轉變為全國性大規模產業政策過程中,仍會面臨事前難以預料與事中不便掌控的困難和挑戰。對此,盧鋒提出了五點看法。
第一,“南豬北養”重視東北區域優勢確有依據,然而對東北大規模擴大生豬養殖的客觀不利因素估計不足。如水資源問題。“每頭豬的用水量在4—9 噸”,年出欄50—100 萬頭生豬養殖耗水量相當于小城市人口生活用水量,東北一些地區水資源不足制約生豬養殖發展。又如嚴寒氣候條件。生豬生長要求較高環境溫度,即使是保溫能力較好的育肥豬也需15℃以上環境溫度,在東北養豬生產設施和設備必須達到較高保溫要求因而成本較高。另外,嚴寒區域近半年冷凍期不利于糞便發酵利用,一年一熟作物耕作制也不利于糞肥還田自然消納。再如其他地區也存在的養殖場招工困難,在東北地區更為明顯。
第二,“南豬北養”設計側重考慮生豬養殖業生產環節成本,而對生產布局轉變帶來流通領域交易成本上升的影響考慮不夠充分。同人口與經濟活動空間分布相一致,我國豬肉消費大頭在東部、南部和中原地區,區域生產布局改變意味著生豬生產與豬肉銷售之間空間距離拉長,因而“南豬北養”意味著“北豬南運”轉運壓力邊際增加,并至少有兩點成本含義。一是跨區域轉運意味著運輸成本增加,一定程度抵消“南豬北養”可能節省生產成本利益。二為滿足居民普遍偏好食用新鮮豬肉消費習慣,生豬屠宰能力需較多配置在區位接近最終消費市場的端點,因而“北豬南運”主要采取跨區域活豬轉運方式。這個產業鏈配置方式問題在于,萬一發生豬瘟疫情時將對有效防控疫情跨區域傳播擴散帶來額外困難。這一點在2018 年非洲豬瘟疫情爆發后現實凸顯出來。
第三,相關經驗數據提示,東北生豬生產環節某些優勢條件可能已在更早時期被市場自發套利活動發掘利用,產業規劃制定實施滯后于東北和外地農戶及養殖企業的市場行動,使得實現大幅度提升“北養”生豬產能目標面臨特殊困難。
第四,大規模實施產業政策的自我強化傾向,導致“禁養區”管制措施在局部地區用力過猛并帶來不利影響。早先國家有關法規對“禁養區”規定比較審慎嚴謹。如2014 年《畜禽規模養殖污染防治條例》規定禁養區對象是規模性“畜禽養殖場”以及畜禽生產相對集中或相對封閉的“養殖小區”,另外對禁養區空間范圍也做了比較明確的限定。然而,在禁養區管制政策實施過程中,出現局部地區禁養區范圍劃定過寬或過窄、執行力度過頭與不足兩方面情況,總體看禁養區的劃定范圍過寬和禁養措施過于激進成為局部地區政策走樣的主要矛盾。有的地區出現“一禁了之,一拆了之”簡單化做法,或者推行“無畜禽區”和“一頭不準養”的過激措施。例如沿海某城市邊緣地區有一個年出欄量4 萬多頭大型養豬場,實施環保標準較高成為全國標準化生豬養殖基地,然而也因為所在行政區被規劃為所屬城市“后花園”而被強行關閉。
第五,政策實施面臨“南豬”減少較快而“北養”擴能不給力困境,伴隨全國范圍生豬產能過量減少。“南豬北養”設計意圖是要通過擴大“北養”來補充“南豬”調減,從而使全國生豬產能及供求關系保持動態平衡。然而高強度禁養區政策推進使得“南豬”產能較快減少,擴大“北養”則要包含豬場設計融資、獲得建設用地、開工建設、能繁母豬生育、仔豬生長到肥豬出欄諸多環節,從投資到形成豬肉供給能力整個決策和操作鏈條較長,二者達成動態平衡面臨困難。加上上述制約因素及去年8 月后非洲豬瘟疫情影響,近年“北養”擴大產能規模與節奏更不如人意,結果使得全國生豬產能下降幅度過大。
盧鋒表示,可通過觀察2014 年到2018 年7月非洲豬瘟疫情爆發前生豬存欄數據變動對上述影響進行初步定量討論。據統計局數據,2013 年底生豬存欄為4.74 億頭,到2018 年6月底下降到4.09 億頭,減少了6500 萬頭,降幅為13.7%。據農業農村部增速數據推算,同期生豬存欄量從4.51 億頭下降到3.22 億頭,減少1.29 億頭,降幅為28.6%。這一數據變動部分受到2017 年二季度后市場低迷的豬周期因素作用,然而“南豬北養”加減不匹配困難也明顯產生影響。從1985 以來數據看,上述減少幅度已相當或超過1997 年和2005—2006年兩次較大歷史降幅,某種程度上為后來較大市場波動埋下伏筆。

“豬周期”是我國生豬產業發展頑疾
在環保與養豬之間,一些地方政府的不當干預是造成生豬產能下滑的原因之一。不過業內人士認為,找到生豬養殖既要保供給又要保環境的平衡點是可行的。
據資料顯示,我國每天消耗2.3 億公斤肉、8000 萬公斤禽蛋、1 億公斤牛奶。要保障肉蛋奶這樣一個量級的穩定供給,必然要靠發展養殖業來實現。現代畜牧業的功能是既保供給又保生態。因此,既要倡導生豬養殖綠色發展、生態優先,又要警惕一些地區妖魔化養豬業的傾向,“只想吃肉不想養豬”,以環保的名義搞“去畜化”。
生態環保是畜牧業發展的必備條件,也是現代養豬業要著力解決的問題。以前農民既種地又養豬,養豬肥田、種養循環,環保壓力較小。隨著養殖專業化和規模擴大,種植、養殖主體分離,環境壓力隨之而來。據測算,我國生豬糞便每年產生量超過6 億噸,占畜牧業總量的1/3。實現畜禽養殖與環境容量相匹配已成為行業共識。
2015 年以來,各地政府對環保日益重視,生豬養殖面臨前所未有的限養禁養措施。此后僅兩年間,全國生豬因限養禁養減少3600 萬頭,約占存欄量的8%。由于養殖業不產生稅收,對吸納就業作用小,不僅會給地方增加疫病防控壓力,還占用土地,因此不少地方存在“去畜化”傾向,有的地方甚至提出打造無豬縣、無豬鄉的目標?!霸谀膬吼B豬”成為行業發展的最大難題。
總體看,限養禁養是必要的,也是法律要求。劃定限養禁養區,目的是保護飲用水水源保護區、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和緩沖區,優化畜禽養殖產業布局、保障生態環境安全。但限養禁養也要依法進行,國家法律法規之外的其他規章和文件不得作為禁養區劃定依據。
2007 年,國土資源部和農業部聯合下發的 《關于促進規?;笄蒺B殖有關用地政策通知》規定,各地在土地整理和新農村建設中,可以充分考慮規?;笄蒺B殖的需要,預留用地空間,提供用地條件。任何地方不得以新農村建設或整治環境為由禁止和限制規模化畜禽養殖。
2017 年下發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的意見》,也明確提出三點原則:一是不該禁養的不能禁。要科學劃定禁養區,防止盲目擴大禁養范圍。二是該禁的要堅決禁,但要給予合理補償。三是支持養殖場戶轉型升級,實現綠色發展。
可見,中央的精神和要求從來都是一以貫之的:統籌兼顧、有序推進;獎懲并舉、疏堵結合。正確處理好環境保護和產業發展的關系,而不是簡單地“一禁了之”。
針對一些地方對環保政策的片面理解、不當執行,近期,生態環境部、農業農村部下發通知,要求規范畜禽養殖禁養區劃定和管理,堅決取消超出法律法規的禁養規定。
近年來,國家大力發展生豬標準化規模養殖,2018 年生豬養殖規模比重為49.1%,較2003 年提高了38.5 個百分點。同時,農業農村部門開展畜牧業綠色發展示范縣創建活動,突出重點水網地區和主產區,整縣推進糞便綜合利用和病死豬無害化處理,做大生豬廢棄物綜合利用產業。業內普遍認為,在可養區,生豬養殖的污染總體已在法律規定范圍內。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豬場有污染,首要的應是積極尋求治理之道,在糞污處理上想辦法,而不是一禁了之。
對生豬養殖來說,既要保供給又要保環境,找到這樣一個平衡點是可行的。合理安排養殖用地,為恢復生豬生產創造空間,既是眼下之急,更是長遠之計。要鼓勵通過資源環境補償、跨區合作養殖等方式,形成銷區補償產區的長效機制,保障豬肉的長期穩定供應。
生豬養殖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產業,豬肉是我國大多數居民最主要的肉食品。穩定生豬生產,保障豬肉供應,事關“三農”發展、群眾生活和經濟社會發展大局。此次豬肉價格持續上漲所暴露出的深層次問題再次為生豬產業敲響了警鐘,換個角度看,這可能有利于生豬產業的轉型升級。而《關于穩定生豬生產促進轉型升級的意見》的出臺以及多部門的多措并舉,必將進一步助推生豬生產向高質量發展邁進?;蛟S在不遠的將來,“豬周期”將不再是我國生豬產業的頑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