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曉娜[大象出版社,鄭州 450016]
古籍的整理出版是一項保護并傳承中華民族文化遺產的工作,為學習、研究中國古代文化者提供必要幫助;但是并非所有出版的古籍都能為中國古代文化的愛好者、研究者,尤其是中國古代文學和漢語言文字的研究者所接受。究其原因:一些整理出版后的古籍要么是已失去古籍原本的面目,表現在用字上就是異體字、俗體字不存,從而失去了研究利用的價值;要么是復雜多樣的古文字字形阻礙了人們閱讀的腳步,因而失去了讓人們親近它的機會。整理出版的古籍之所以存在這些問題在于目前還沒有相應的古籍整理的用字規范。因此古籍整理出版須加強與文化學術界,尤其是漢語言文字學界的聯系,了解他們最新的學術研究成果,并以之規范古籍的用字問題,從而很好地指導古籍整理出版的工作。
近年來,漢語言文字學界的李運富教授提出了“漢字學三平面理論”,提倡從漢字的本體屬性出發,研究漢字的形體、結構和職用,從而形成互相聯系而又各自獨立的漢字形體系統、漢字結構系統、漢字職用系統,共同構成漢字學三維體系。也即從漢字的外形著手去研究漢字的書寫及變化規律,可以形成漢字形體學;從漢字的內部結構著手去研究漢字的構行理據和構行規律可以形成漢字構形學;從漢字記錄職能的角度,研究怎樣用漢字記錄漢語可以形成漢字職用學。這個理論不僅打破了傳統的從形、音、義三方面研究漢字(漢字三要素說)的局面,而且也為古籍的整理出版指明了新的方向。由漢字學三平面理論可以看出,對于漢字的研究來說,其外在的形、內在的構形理據和職用都是漢字研究的對象。這實際上就對古籍的整理出版提出了挑戰:保存所有漢字紛繁復雜的字形必然會給古籍的普及和傳承帶來困難,不保留必定又會改變古籍用字的面貌,從而使其失去研究利用的價值。說到底,古籍的整理出版涉及的主要是用字問題,因此要像建立了分級制度的西方電影一樣,從不同的閱讀受眾出發,將古籍的整理出版分為三個層級:小學類古籍、文化類古籍和普及類古籍。

重文符號源出殷商的甲骨文和周時的金文,也普見于稿本和抄本的古籍。明代文學家楊慎也曾提及:
古鐘鼎銘文“子=孫=”字,皆不復書。漢石經改篆為八分,如《易》之“乾=”、《書》之“安=”亦如之。今行草皆然,竟不知其何義也。嘗質之李文正公,公曰:“=乃古文‘上’字,言字同于上,省復書也。”
金文的子和孫的下方各有一個重文符號。



整理出版文化類的古籍時,異寫字要最大限度地同一化。因為異寫字是一種書寫現象,跟字詞的分析沒有直接關系,而異構字屬于構形現象,對分析字詞的音義聯系有重大影響。因而針對異寫字,選一歷史上曾出現過且較為普及的字形,作為其主要的字形,去替代和它結構屬性相同而寫法不同的字,如前面已經提及“龜”和“龜”及“秋”和“秌”,這種情況,僅需用“龜”代替“龜”、“秋”代替“秌”即可。對分析字詞的音義聯系有重大影響的異構字肯定要保留,漢字三平面理論認為它們雖是為同一詞位而造但構形屬性或理據不同,構形屬性或理據不同實際上就是不同社會文化及習俗的反映。俗體字作為異構字的一種,很早就出現在古籍文獻中。出版社在編校、出版古籍之前,首先要了解此書所處的時代,并了解這個時代的用字特點。即使是同一個時代,不同的系統的刻本,其用字習慣也不一樣。程千帆先生就在《校讎廣義·版本編》中提及,刻書用簡體,南宋已經開始。像“驢”“廳”“處”三簡化字已出現在南宋臨安中瓦子張家雕印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在此之后,由于繁體字的手寫、刻印麻煩,為省時省力及出于趕工的需要,南宋以后坊刻書籍出現了大量的簡化字。“元朝中葉以后,坊間刻本使用簡體字的就非常普遍了。如‘無’作‘無’、‘龐’作‘龐’、‘鹽’作‘鹽’、‘雙’作‘雙’、‘隱’作‘隱’、‘氣’作‘氣’、‘馬’作‘馬’,等等”。
據《宋元以來俗字譜》,用“后”取代“後”的用法自元代以來就見于元刊的《古今雜劇三十種》《全相三國志平話》等書。可見簡化字舍“後”用“后”的做法也是有著幾百年文字發展的歷史背景的。同樣,宋元時期以“門”為部首的字大都已簡化為“門”,以“盧”為部首的字大都已簡化為“盧”,故“問”“廬”,都是分別取代了“問”“廬”。這些見于宋元明清小說話本中的俗體字,在經過幾百年的歷史發展后,最終都匯入了今天的簡化字——通用字的河流之中。
普及類古籍的閱讀對象主要是只想了解古籍大致內容的一般讀者,滿紙滿面的異構字只會成為他們閱讀的障礙。因此,普及類古籍的出版需用簡體字,也就是說將古籍文本整理為當代文本。這也有個文字轉換的問題。這要從漢字的職用出發,對古文字進行轉寫。在保持原書內容的真實性不變的前提下,用字可以不同。那樣其文字的轉寫應是寬式的功能對應轉寫,不僅忽略字形也忽略結構屬性而僅僅按照職用功能相當進行轉寫,如前所述“則”職用上對應的轉寫字是“則”。轉寫的字跟原字可以是結構不同的異體字,甚至可以用本字替換通假字。在此層面下的古籍出版,對其的要求就是異體字也不要出現,完全可按照《通用規范漢字字典》為標準使用規范的繁體字,如《通用規范漢字字典》將“窗”視為標準的正體字,而“牎”“牕”“窓”“窻”等都是異體字。在出版文化類的古籍時大可都統一為“窗”。
綜上,古籍的出版應該根據不同的受眾對象,將其分為三個層級:小學類古籍、文化類古籍、普及類古籍。而漢字學三平面理論從形、構、用出發去研究漢字的本體屬性恰恰也給古籍的分層級出版提功了理論支持。
①② 李運富:《漢字三平面理論申論》,《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③楊慎:《升庵集》卷六十三《篆書重疊字》,四庫全書本。
④唐蘭:《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504頁。
⑤⑧ 程千帆:《校讎廣義·校勘》,齊魯書社1988年版,第100頁,第152頁。
⑥李運富:《漢字職用研究·理論與應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00—107頁。
⑦李運富:《論古籍電子化的保真原則和整理原則》,《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0 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