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請收下這件小棉襖

童小童

1

我4歲那年，老童辭去公職，孑然一身奔赴他鄉創業，從此神龍見首不見尾，在我心目中，他只是一陣龍卷風，每年除夕才攜著大包小包卷進家門，初八一過，便風馳電掣奔赴前線，從此再無瓜葛和交集。

真正第一次意識到“噢，原來他是我爹”時，我已經17歲了，那年我讀高三。一個乍暖還寒的午后，我縮在書房里背政治題，老童推門而入，張口便通知我：“我們商量了一下，要給你轉學，去Y高中。”

我霎時只覺得掉進了冰窟窿，撲面而來的惡寒，讓我徹頭徹尾的絕望。不為別的，只因為我的前男友也在Y高中。

當天，老童就拉著我去拜訪他的老同學，一位Y高中高三的年級主任。當時年級主任去上課，便讓老童和我留在辦公室內稍等片刻。我芒刺在背，六神無主，腦袋轟鳴，像碾壓過無數的列車，傻呆呆地杵在老童身后大氣也不敢喘。

老童翻來覆去欣賞辦公室內幾幅裝裱在墻上的書法，只當若無其事地問我：“聽說，你小男朋友也在這個學校里？他還把你甩了？”我大吃一驚，三魂即刻嚇掉了兩魂半，支支吾吾編不出詞來。

老童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幾幅字上，背著手，黑黢黢的臉埋在燈光的陰影下也打探不出啥表情。轟然，仿佛從我頭頂劈下來的聲音：“要不要，等下課了，我幫你去踹他一腳？”

我急忙否定了老童太過高調的提議。在那個叛逆又騷動的年紀，我拜倒在老童這一俠肝義膽的舉動下，第一次感受到：有個爹，就是好，腰桿兒都是硬的。

2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開始無條件迷信老童，相信他會幫我決定人生每一個最完美的選擇。高考后，老童替我填的志愿，我去了老童工作的城市讀大學。

那兩年，是我和老童最親密無間的時光。老童帶我去旅行，陪我看電影，硬拉著我坐360°大搖臂，慫恿我跟他去湖心蹦極……節假日，他時常把車停在學校門口，讓我從后備箱里搬出成箱成箱的零食和水果，他還自作多情地怕我戀愛的時候囊中羞澀，背著我媽偷偷塞給我好多生活費。

但老童在我21歲生日那天打了我一巴掌。那年我大三，面臨長達半年的實習期。晚飯后，老童問我畢業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說要一個“Gap Year”。老童聽不懂英語，我跟他解釋，“Gap Year”就是“間隔年”。老童依然不懂什么叫做間隔年。

我告訴他，間隔年就是畢業之后工作之前給自己一個空檔期，做一次長期的旅行，在步入社會之前體驗不同的生活方式，想清楚自己今后要過什么日子。

老童咆哮道：“老子供你念了十幾年書，你跟老子說，你要出去玩一年？”

我同他爭吵，據理力爭，說了很多，唯一沒講出口的是我已經自作主張，在我心怡的城市，聯系到了一份我憧憬的工作。或許，我毫無遮攔暴露出眼神中的敵意徹底激怒了他，老童打了我一巴掌，打的臉。

畢業后，我終究回到了家鄉生活，老童替我找了一份工作，工作看起來體面又清閑，所有人都覺得還不錯，只有我自己還在惦記我的夢想。

3

老童又一次不打招呼地沖進了書房，他裝模作樣轉了幾個圈，開口問道：“聽說，你在發表文章？”我不知道他從哪里得知的消息，語氣鎮定地說：“是。”老童顯然沒有來得及藏好他的詫異與驚喜，變了聲調：“小丫頭，什么時候學了這一手？”

如今，老童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要不是遺傳了我的文學基因，你能寫東西？”我還依稀記得小時候，老童經常拿著本書蹲廁所，我學他，也顫顫顛顛地抱著一本書蹲廁所。

老童決定每年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去禪修學院吃齋坐禪，參道悟佛。臨走前，他跟我聊過一次，如果放在今時今日，也許他能夠理解我當年想要一個間隔年的夢想，也許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會心平氣和，也怪那兩年，生意不順，世道艱難。

我告訴老童，其實，夢想就是夢想。她美的如夢似幻，永遠掛在那里，如果我留存著一顆誓要追求她的赤子之心，無論身處何時何地，用何種方式，就算跪著、爬著、肝腦涂地，也要倒在她的面前才甘心。

老童點頭：“唔，老子這么多優點，你怎么就隨了個犟脾氣？”

在父親的這條道路上，老童雖然有過很多經驗，聽過很多道理，但是依然在學習，在改變。曾經，他是個目色嚴峻的領路人，怕我誤入歧路，深陷沼澤，領我涉過險灘，穿越溝壑。他深思熟慮，選擇的道路也許不是風景最精彩的，但一定安寧祥和。

（田龍華摘自初芒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