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山羊;貓;鴿子;人性;動物
《橋邊的老人》是海明威短篇小說中的經典,是人教版“外國小說欣賞”第一單元的首篇課文。文章圍繞動物展開對話,具體的動物就是主人公老人親口所說的“兩只山羊,一只貓,還有四對鴿子”。看似平淡無奇,但是三種動物卻散發出悲憫暖心的人性光輝。
故事發生的背景慘重無情,從小說極為簡潔的環境描寫中讀者可以獲得深切感受。小說的第一自然段以敘述的方式寫景,結尾處只有“天色陰沉,烏云密布”八個字,但表意豐贍。“大車、卡車、男人、女人和孩子們涌過橋去”,“涌”字傳遞出戰爭局勢緊張的信號,大批老百姓不得不離鄉背井,逃命求生。畫面中“騾車蹣跚” “卡車嘎吱” “農夫躑躅” “塵土齊腳踝”等各種景象,讀者不難感受到百姓生存環境的惡劣。[1]由此可見,戰爭給社會造成了嚴重災害,給老百姓帶來了沉重災難。戰亂之中,生命是多么的微小脆弱。結尾處照應小說開頭的環境特點,渲染出“天色陰沉,烏云密布”的畫面,預示著大戰在即,又將是一片生靈涂炭。因此,小說的情節都沉浸在血淋淋的悲慘戰爭之中。
就在沉重、慘痛的環境籠罩中,讀者應該悉心品味幸存的“兩只山羊,一只貓,四對鴿子”。“塵土”是本文的標志性意象,在情節的開頭、結尾等多處相呼應,三種生命恰好給讀者在嚴實的“塵土”壓抑中帶來一絲新鮮光亮的呼吸。三種動物是老人的“家人”和精神伴侶。由此可見,三種動物身上已然散發著人性光輝的貼心溫暖。
“我”詢問老人從哪兒來?老人露出笑容回答說:“從圣卡洛斯來。”稍后,海明威又再次描寫:“那是他的故鄉。提到它,老人便高興起來,微笑了。”整篇小說中,老人僅在此處露出了令人欣慰的微笑。老人提到家鄉就立即高興起來。因為家鄉是人們靈魂的歸宿地,自然而然地能給人親切感、安全感,家鄉也是一個人永遠的驕傲。提到家鄉,老人瞬間高興起來,不僅屬于常情,還跟與眾不同的精神伴侶和生命創傷緊密相關。
提到故鄉,老人居然立刻主動地補充解釋:“那時我在看管動物。”擔心“我”沒有完全聽懂,老人又重復說:“我呆在那兒照料動物。”如此反復地補充說明給人傳遞出反常之感,老人違反常情地不提及家人是因為他沒有家人,老人之前說過自己沒有家。老人的家人、朋友都去哪里了呢?從上下文推測可知,他們都已經死于戰爭。戰爭如虎,即將撲向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老人所處的西班牙的埃布羅河沒有一個親人與朋友。結果,僅剩下老人孤單存世。因為親朋的死亡已為事實,老人至少此刻無需再為家而牽憂,更不可能因為人類一般意義上的已經死去的“家人”而難得地驚人一笑。
“我”并沒有主動問老人在家鄉從事何種職業,老人沒有必要主動道出,老人主動介紹自己的工作說明老人珍視自己照料動物的經歷,那段經歷至少是安穩美好的,他的心中隱藏著渴望表達的語言。家人相伴的幸福已被戰爭粉碎,曾經照料的三種動物就自然扮演了老人家人的角色。提到家鄉就會讓老人想到可能存活著的三種動物。這就是老人耀眼奪目的“微笑”背后的原因。
雖然就連三種動物都無法留在身邊陪伴自己,人性中殘留的最卑微的一點關懷都已被剝奪,但只要它們還有活著的希望,老人仍為此表現了“驚人”一笑。慘況固然令人十分痛心,但也更能顯示出老人瞬間一絲“微笑”的光亮和可貴。這就是三種動物身上人性光輝的偉大力量。
因為只有三種動物成為老人的伴侶,所以老人說:“我待在那兒照料動物。我是最后一個離開圣卡洛斯的。”小說情節主體就是“我”與老人之間的一段對話,僅僅是兩人之間的一問一答。老人反反復復糾纏“我在照看動物”“它們會怎么樣”這些類似的話語。“我”曾突兀地不合情理地發問:“你的政治態度怎樣?”老人干脆簡約地回答:“政治跟我不相干。”對于高于自身眼前生活的內容,老人沒有絲毫的興趣,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老人不關心戰爭,不關心政治,不關心自己能否逃離戰爭災難,不關心自身的死活。他為何如此?老人很可能深刻理解自身的悲劇是國家政治、是戰爭所致,因憎惡戰爭而不想提及政治內容。但是,更為深刻的原因是老人孤獨無依,家人不存,已經無家可言,三種動物是他的精神伴侶,只有三種動物才能讓他感覺到家人陪伴的溫馨,減輕他孤獨于世的折磨。
三種動物已經成為了老人的生活信仰,如果沒有它們,老人感覺自己的生與死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實際上,他們相互依戀,老人是在照顧它們,它們也在舔慰老人血淋淋的心靈。三種動物至少充分具備普通人之家人,親朋互助的珍貴價值。這就是三種動物的人性光輝。
如果將文中的三種動物換成其他的動物,比如換成農村家庭中常養的家禽,是否也能很好表現小說中“人性的光輝”呢?答案是否定的。這三種動物不是普通的動物,海明威賦予了它們獨特的內涵,蘊含著人性的美好期待。“我”兩次詢問老人:“什么動物?”“我”為何一個問題問了兩遍呢?并非多余,這也是作者故意為之,采用慢鏡頭讓讀者細細感悟,希望讀者能夠看得更清晰,能夠對此進行深入探索。
第一遍為什么要詢問“什么動物?”因為老人為了照料動物,不顧戰爭的嚴峻形勢,讓自己最后一個離開圣卡洛斯,此舉非同尋常。第二遍為什么要詢問“什么動物?”因為老人在回答第一遍詢問之后,搖著頭說:“唉,只得把他們撇下了。”這句話說明在自身命運未卜的情況下老人舍棄那些動物是不得已的行為,在戰爭的背景下,舍棄動物等一些拖累實在是太尋常的事情了,可是在舍棄之后,老人對那些動物念念不忘,令“我”意識到那些動物對老人來說意義非凡。
在第二遍詢問“什么動物”之前,作者在前一自然段用整段的文字表現戰爭的緊張氛圍,戰爭的緊張局勢更能襯托老人仍然無動于衷地待在原處牽掛動物的反常表現,這樣更能解釋“我”為什么要尋根究底地想知道問題“什么動物”的答案了。讀者應該沿著“我”的思考,尋究作者海明威設置兩次提問“什么動物”的意圖。如果讀者沒有玩味這三種動物,應有錯失一段精彩情節的遺憾。雖然老人說:“兩只山羊,一只貓,還有四對鴿子。”聽起來似乎不是什么非常珍貴的動物。
山羊,是一種溫順的動物,在戰爭之中,這種動物的命運堪憂。“我”在努力安慰老人因為撇下動物而悲痛的心情,想盡辦法讓老人將注意力從動物身上轉移開去,催促他早點動身離開戰地,而最終沒能讓老人從山羊命運難以完好的悲痛中走出來,“我”對他毫無辦法。就是因為山羊,老人一直待在原處,可以想見,他將死于戰亂。
戰爭之中,所有像山羊一樣溫順的動物都會慘遭殺害。戰爭發生,老百姓也就是溫順山羊,他們是無辜的、卑微的,他們的命運不會被重視,普通老百姓都是戰爭的犧牲品。山羊,不僅是溫順的動物代表,更是無辜人群的象征。數量詞“兩只”來說明山羊的數量,[2]也意味著像山羊一樣的普通百姓是需要群體的,是需要陪伴的,不能像老人一樣孤獨地存在。“我”與老人都希望山羊平安無恙,這也是海明威的期待。這就是人性生發出來的人對一種美好的期待,這種美好的期待是通過命運堪憂的兩只山羊生發出來的。雖然山羊的結局很可能不會是平安美好的。
貓,是一種非常靈敏擅長逃避危險保護自我的動物,喜歡獨來獨往,用“一只”來修飾符合貓的習性特征。戰爭之中,人要想生存,必須像貓一樣,擅長自我保護,要抓緊時間逃難,不能像老人一樣待在原處等死。老人也說:“貓是不要緊的,我拿得穩。不用為它擔心。”貓代表著躲避戰亂保護自我的人群。因此,貓象征著人性中會自然求生的一面。
鴿子,自然是和平的象征,并且有“和平鴿”[3]這樣的詞語。在戰亂動蕩之中,作者故意引入鴿子這種動物的命運,鴿子象征和平這一解釋十分符合情境。“四對”說明所養鴿子的數量。和平是美好的,鴿子不能孤單,“四對鴿子”剛好能夠算得上是小小的鴿群,鴿子有了一定的安全感,才能給人最低的安全感與和平的希望。加之后文一簡約情節,“我”問:“鴿籠沒鎖上吧?”老人回答:“沒有。”進一步增添了人們對和平的希望。人的本性期待安定和平,卻是鴿子讓廣大讀者看到了戰爭中的和平曙光。所以,“四對鴿子”閃耀出人性中向往和平的絢麗光輝。
三種動物的表述順序不可更改。因為像山羊一般的普通人成為了戰爭的無辜犧牲品,所以,人們不得不作出像貓一般的驚恐逃亡之舉。慘絕人寰的戰爭面前,人們希望鴿群還能自由飛翔,和平最終成為全人類的期待。所以,“兩只山羊,一只貓,還有四對鴿子”是最佳的表述陣型。
老人沒有家,只有這三種動物成為了他的家人和牽掛,成為了他生活的信仰與依托,甚至是在復活節,老人也沒有享受到本應美好的時光,只有“法西斯飛機沒能起飛”這樣的意外之喜和“貓會照顧自己”這樣的動物屬性屬于老人的幸運。老人與動物相互依戀的人性溫情都已經被戰爭活生生地剝奪了,戰爭吞噬人性的溫情中最后一絲光輝。
幸運的是,雖然老人久遭戰爭的摧殘而精神失常,“我”“對他毫無辦法”,山羊般的老人會離開人世,但是,至少貓會照顧自己,還有人能幸運地躲避戰爭的災難,鴿子有自由飛翔的希望,和平不會被消亡。這給予讀者極大的安慰。因此,人性的光輝仍然閃耀,令讀者在悲憫之中更愿意相信它會日益生發巨大力量,并最終戰勝戰爭。
海明威在小說殘忍的戰爭背景中,謹小慎微地挑選出“兩只山羊,一只貓,四對鴿子”,用心可謂獨步。動物予人以力量、以溫暖,以感動、以悲憫……這又正是海明威“冰山理論”的一次完美表現。
注釋:
[1]謝昌霖.解讀“冰山”里潛著的“三要素”——《橋邊的老人》的一種教法[J].語文知識,2016,(1).
[2]江艷玲.數量詞背后的深意——《橋邊的老人》教學節錄[J].語文教學通訊,2016,(1).
[3]李人毅.和平之鴿何時才能自由飛翔[J].美術,2006,(7).
作者簡介:劉海云(1989—),男,廣東省深圳市光明區高級中學教師,主研方向為文學閱讀與文本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