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便是人間心境

【摘要】李商隱的詩多以描寫自己私人情感為主，因此其詩歌風格多晦澀難懂。他常常會把自己的內心情感通過具體的意象展現出來。而他一生的五百多首詩歌中，代表“弦”意象的詩就占有二十多首。可以說，彈琴撥弦已經成為他的人生所好。因此，本文將從其“弦”意象這個切口入手，并結合他本人的生平履歷，來解讀李商隱的詩歌，以及認識他豐富充沛的情感世界和獨特深刻的生命體驗。

【關鍵詞】李商隱；弦；仕途；情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一、現實上的失意與詩歌中“弦”意象的聯系

李商隱是晚唐詩壇中的才子，但他的成長經歷非常顛沛流離。幼時喪父，童年生活艱苦。青年應舉，卻屢屢失利。仕宦期間，又被卷入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而到了李黨執政最輝煌的時期，他卻因為回家守孝而失去了躋身權力階層的最好機會。從此，李商隱再也沒有在仕途中得志過，懷才不遇使他終日愁眉苦臉。在日常中，他的俸祿極少，這讓他的生活窮困潦倒。晚年，妻子去世，本人也在郁郁寡歡中離開人間。

縱覽李商隱的詩歌，“我們會覺得其詩有一種幻滅感。一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幻滅感。”他對自己的未來一片渺茫。他也將自己心中的怨恨、回憶以及對生命的思考寫入詩中，以此宣泄情感。因此，其詩中的眾多意象是能很好地傳遞他的生命歷程和情感領悟的。一聯“急弦腸對斷，翦蠟淚爭流”，急促的弦音，剪斷了的蠟燭，傳遞出詩人內心的急躁與沉痛。兩句“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玉盤落淚，錦瑟驚弦，這難道不是再說詩人自己終日傷心屢屢，破夢頻頻嗎？由此可見，作者無時不在為自己卑賤的身世、政治的失意，凄慘的人生而悲痛欲絕。

李商隱詩中的弦意象，比如弦之愁“楚管蠻弦愁一概”；弦之驚“錦瑟驚弦破夢頻”；弦之危“弦危中婦瑟”；弦之斷“素琴弦斷酒瓶空”等，幾乎都能揭示出其一生顛沛流離的人生狀態、傳遞出他充沛復雜的內心世界。顯然，李商隱是善于彈琴的，他也樂意去把自己的情感賦予在琴弦上：以弦音來表達自己莫名苦澀的所思所感，用彈琴撥弦來寄托自己的種種難言隱痛。因此，賞析他的作品，就應當從意象入手，而意象中又以解讀弦意為重。

二、弦的作用：追憶百態人生和抒發豐富情感

正如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一樣，世界上也沒有兩根一模一樣的琴弦。每根琴弦各有獨特之處，不同的琴弦可以象征人生的不同階段，傳遞復雜的內心情感。李商隱曾在《錦瑟》中寫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看來，一生失意的作者在晚年時期，也會通過眼前的每一根弦、每一條柱，去回憶過去的歲月年華。弦絲能帶給他情感上的寄托，因此，他愿意透過弦絲來追憶自己的過往、表達自己的情感。

一根弦，讓作者回憶起自己失意的政治生涯，不禁痛哭流涕。其實，才華橫溢的李商隱一生都沒有擔任過朝廷中重要的官職。他生活在生不逢時的晚唐時期，由于皇權更迭迅速，朝廷宦官當權，地方藩鎮拔扈；也由于黨派間自私而不理性的斗爭，導致他一生的懷才不遇。當他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怎能不憂愁呢？他曾在《賈生》一詩中極度同情像賈生那樣懷才不遇的知識分子。仕途上的不順，讓李商隱終日悶悶不樂，所以當他觸碰起這一條弦的時候，他的內心必定是悲痛欲絕的。

再一根弦，讓作者回憶起自己的離別經歷，不禁唏噓不已。他在《昨日》中寫道：“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當十六的月亮不再圓滿，離別的日子也就開始了。琴弦中的十三弦柱就像那十三只大雁斜斜地飛走，然而十三畢竟不是偶數啊，數不成雙也喻示著有人要離別了。李商隱的一生離別了無數人，與父母離別，與妻子離別，與友人離別，每次的離別，作者都帶有濃烈的不舍之情。

可以說，李商隱眼前的每一根弦，都包含著他的每一段人生過程、每一份特殊情感。有他在貧困潦倒時，寄人籬下的自卑之感；有仕途不順時的苦悶不憤；有與妻子相伴時的快樂之情；也有晚年皈依佛教時的清靜之緒……一根弦，一段人生，一種情感，不管它是酸甜苦辣，還是百味夾雜，都是李商隱生命中永遠抹不去的一筆。所謂弦人合一，或許就是如此。

三、命若琴“弦”的生命體驗

李商隱一生都在遭遇各種磨難，正因如此，他對生命的見解也是超出常人的。他認為人生無解，人生是變幻萬千、深不可測的，其《錦瑟》一詩，就很好地表現出他對生命意義的獨特理解。

“錦瑟無端五十弦”，二十五根弦的錦瑟為什么突然會變成了五十根呢？難道錦瑟的弦也是變化莫測的嗎？抑或是二十五根弦被掰成兩半呢？五十弦有斷弦之意，弦斷，象征著生命的逝去嗎？如果是，那生命是多么的無常而短暫。李商隱從小就看著身邊人的逝去，這讓他覺得人的生命就像那些容易被折斷的琴弦一樣，非常脆弱，人生仿佛是命若琴弦般。他捉摸不透生命的的意義，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遭遇的磨難比別人多，他對生命是無解的。無解融入他的生命，無題也伴隨著他的一生。因此，他的詩歌多是無標題的，他的一生也可以說是無標題的。

在晚年，李商隱是皈依佛法的。佛法可以讓他忘記世俗的喧雜，使內心平靜下來。而關于琴弦，佛教也有自己的一套說法。相傳佛陀與一個叫二十億的僧人曾有這樣的對話：

世尊告曰：“云何，二十億耳，若琴弦不急不緩，爾時琴音可聽采不？”二十億耳對曰：“如是，世尊，若琴弦不緩不急，爾時琴音便可聽采。”世尊告曰：“此亦如是，極精進者，猶如調戲；若懈怠者，此墮邪見；若能在中者，此則上行，如是不久，當成無漏人。”

這就是說，一個人在彈琴的時候，只有把琴弦調得松緊適中，彈出來的弦音才是上等之音。而這個琴弦故事，拓展到為人處事上，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像緊繃著的琴弦那樣，做事太過于拼命，無時無刻都在想著朝廷政治、升遷權力之事，那他定會被這些東西弄得焦躁不安。但是如果這個人的生命像松懈了的琴弦那樣，做事懶散懈怠，治理國家馬馬虎虎，那他一定不會有大作為。所以，我們應當盡力避開這兩種情況，不因被貶官而惶恐不安，也不能因為得到朝廷重用而驕傲自大。做人做事不該大喜大悲，這樣，生命才不容易被世俗的浮沉打擾，生命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脫。或許，晚年的李商隱正是受到佛法的這些影響，因此，梓幕生活可以算是他宦游生涯中最平淡穩定的時期了。

綜上，李商隱對于弦的生命意義是有所探討的：目睹人間生死——命若琴弦，生命無解；深受佛法影響——弦之松緊，適當調整，切勿大喜大悲。關于這些生命領悟，也在他的詩句中得到印證。

四、弦音的意境，正是詩人的心境

彈琴撥弦，音樂流淌，正如凡人生命流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會嘗盡百般滋味，也會浮現不同心境。這些心境或像急驟如雷的弦音那般，讓人狂躁不安；或像緩如流水的弦音那樣，使人心平氣和……

彈奏樂琴，手指撫過琴弦，琴音便緩緩流過指尖，傳入耳中。此時音樂或急或緩，或疏或密，或高或低，間關錯綜，極其復雜。其實，這些弦音是通向人的內心深處的。弦音的意境其實是人的心境，所謂弦外之音，便是如此。

現在從李商隱的懷才不遇，離別思念這兩方面來解讀他在彈琴撥弦時的復雜心境。

“黃葉風雨，青樓管弦”——李商隱因自己的仕途不順、懷才不遇而產生失意憂傷的心境。他的詩《風雨》抒發了李商隱生平零落不得志的憂愁，也表現了他強烈的仕進情懷。詩中有兩句寫道：“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黃葉仍在受風雨的淋打，青樓管弦正彈奏歌曲，“我”也只能借酒消愁了。可以看出，此時的李商隱由于仕途不順、懷才不遇而產生千愁萬緒、郁郁寡歡的情感。

“危弦傷遠道，明鏡惜紅顏”——李商隱常年在外漂泊，夫妻常常聚少離多，因此李商隱一直對妻子懷有思念和歉疚之情。他曾在《戲贈張書記》中通過調侃自己的兄長張書記常年在外而無法與嫂子團聚，來抒發同樣是漂泊在外的自己對妻子深深的思念與內疚。詩中有兩句寫道：“危弦傷遠道，明鏡惜紅顏。”這兩句是李商隱對自己兄長說的話：“哥啊，此時此刻，嫂子是獨自在家邊彈錦瑟，邊憂愁地思念著你呢？還是獨坐在菱花鏡前，看著鏡前憔悴芳容的自己呢？”其實，李商隱在詩中調侃兄長的同時，也是再調侃著他自己。這里的“危弦”正傳達了夫妻兩人由于相念不相見而產生的著急擔心之感。

所以，從以上的詩歌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詩人的彈琴撥弦，其實是在演奏自己生命流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李商隱會產生不同的心境，有因離別而產生的思鄉心境，也有因壯志難酬而產生的狂躁不安心境……他在彈琴撥弦中，把自己內心復雜的心境通過屢屢弦音傳遞出來，弦弦掩抑聲聲思，弦音的意境其實正是詩人李商隱的心境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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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光超.生命的失意與幻滅中的追求—論李商隱詩中的夢意象[J].中北大學學報，2005（6）.

[3]周建國.李商隱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4.

作者簡介：何燕湘（1997-），女，廣東廣州人，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大學三年級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