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龍
(河北大學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明清時期,貨幣資本在農業、工商業、金融業之間自由流動,地主、商人、高利貸者的身份高度重合,構成三位一體的結合體。對于地主而言土地產出稱為地租;對于商人而言,商人直接將土地產出投入市場,土地產出稱為利潤;對于借貸者而言,土地是借貸擔保物,債務人納租抵息,土地產出稱為利息;農業、商業、金融業邊界并不明顯,三位一體廣泛存在于鄉村社會之中,溝通勞動力、貨幣資本、土地與市場。對于三位一體的研究,學界已經注意到了以個人家庭為主體的三位一體,并且多數學者給予了消極的評價,認為三位一體模式阻礙了地主階級成為第三階層[1](p51—55),對以商號為主體的三位一體的研究相對薄弱。
清代中期以來,伴隨工商業的蓬勃發展,具有合伙制因素的商號在華北地區普遍地開展土地經營,據筆者目力所及,有河套地區的“地商”[2](p85—87);山西安澤地區的“租行”[3](p90);東北地區的“大農”[4](p197);清初至民國歸化城地區大量的商號買地地契[5](第1—4冊),以及本文所見山西沁縣漳泉湧等等,可見商號土地經營在清中后期是一種行業性、相當普遍的現象,各地商號紛紛買地經營,以地為錨,納租抵息。在經營商業、金融業務或參與邊疆土地開發的過程中,掌握大量土地構成三位一體的結合體,它們具有傳統地主的經營特點,但實屬商業組織,商業資本本身具有流動性,以營利為目的,在經營商業的同時,經營土地,必然說明當時的土地有利可圖,究竟利有幾何?民間賬冊文獻的發現,可以給出詳細的答案,整理民間文獻,利用民間文獻研究沁縣地方史以及商號土地經營現象成為有效路徑。
民國時期,以商號為主體的三位一體勢力逐漸衰落[3](p90)。在當今新農業發展背景下,部分地區再次出現“公司+農戶”的經營模式[6](p27—28),說明當下農村需要工商業資本參與到農業經營之中,同時也說明地主、商人、借貸者結合的三位一體模式仍有可值得探討的學術價值與經濟地位。以往對三位一體相結合的商人、商號、經營地主的研究多是從生產方式變動、資本主義萌芽的角度出發,而本文則在前人的基礎上,研究帶有三位一體發展因素的商號將貨幣資本投向農村,對于滿足農村生產、生活需要,建設、穩定農村社會秩序的作用,以及商號地主土地經營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早期農業企業化的特點,力圖對當今鄉村振興戰略下,農村產業深度融合中,工商業資本如何經營土地提供一些歷史借鑒。
有鑒于此,筆者立足于民間契約整理,整理研究《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中所見漳泉湧的土地經營狀況;進而將彰泉涌所占土地作為一種資產,將土地置于農業、商業、金融業三者共同的宏觀論域之下,土地并非只有農人才可經營。以土地為紐帶,將鄉村中的農業、商業、金融業連接起來,探討當今鄉村振興中的重要一環即土地經營問題。過去學界已經觀察到了農業、商業、金融業三位一體的經營模式以及其在鄉村金融中的作用,但是多定性研究,缺少定量研究以及實證研究。本文運用會計學計算方法,進行定量研究,以彌補學界不足。
《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以下簡稱《老賬》),現收錄于《晉商史料集成》[7](p808—894)。《老賬》每頁都有紅戳落地章——“漳泉湧記”,可以明確證明《老賬》是漳泉湧的經營記錄之一。《老賬》共90頁,錄文有11 700余字,其中封面1頁,內部土地典押記錄76頁,銀錢借貸10頁,錢糧交納2頁,另有無字記錄1頁。《老賬》內每頁都有“抄”字即將原契約內容抄錄,字體基本一致,但未按時間編排,其性質更像是一定時間段內的經營總結。其書寫時間最早可追溯至嘉慶元年(1796),當時漳泉湧典到龐安宇在南溝松山地區一處山地,如:龐安宇,嘉慶元年三月十七日,取典山價錢,壹佰貳拾仟文[7](p887)。最晚則是同治六年(1867),當時漳泉湧典到王如珍六畝地,如:同治六年十一月廿七日典到王如珍,保錢地人如章,河神廟南平溝白地貳塊、貳畝,盤垴則白地一塊、四畝,四至不開,當取典價錢,肆千文;地內糧銀三分,寺二甲起納,神例壹畝[7](p893)。“白地”是指沒有種植莊稼的田地,“寺二甲、寺三甲”是指當時的里甲編制,“神例壹畝”是指當時村社攤派。通過上述考證,可以證明漳泉湧的土地經營上限至少是嘉慶元年(1796),下限則至少是同治六年(1867),漳泉湧在沁縣前后至少經營71年。
《老賬》內每起土地交易都會詳列四至、田賦數量、里甲名稱等等,對地域歸戶十分有價值。通過地域歸戶可以確定漳泉湧的經營范圍。筆者將其中有代表性的13處地名整理歸戶如下:

表1 地域歸戶表

(續)
資料來源:整理自《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
漳泉湧經營區域包括后羊里(羊莊鄉)、東韓里(牛寺鄉)、興莊里(郭村鎮)、西里(羊莊鄉)、端仁里(故縣鎮)、南牛寺里(牛寺鄉)以及新店鎮紅花溝等地,從地域上看,主要在沁縣西北部濁漳河上游,溝川丘陵地區[8](p101—102)。沁縣并非農業條件優越的地區,史稱“沁居萬山之中,其地磽瘠,氣候還遲暖而蚤寒,其泉辛以鹹,則壤最下,其為田也,虛負其名,僅同礫石,有年大稔,僅給租庸,仍不果腹,稍遇宰侵,則追呼莫應矣。”[9](p82)在《老賬》中,漳泉湧所典地畝就有明顯的選擇性,即基本是“靠渠、靠偃、靠路”,有一定的水利條件保障。
目前傳世文獻并沒有漳泉湧的記載,筆者只能將關于漳泉湧的組織結構以人員構成的信息整理如下:

表2 《老賬》內漳泉湧有關信息表
資料來源:《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871是指《晉商史料集成》,第十七冊,借約中的頁碼,如第871頁。
道光十六年(1836)衛天杰與漳泉湧簽訂的契約中有“約寫名字宋承繼”,即宋承繼代表漳泉湧號簽訂契約;漳泉湧應有一定的規模和分支機構,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王維邦契約中,“西和鎮,假帖到”,是指西和鎮的請假帖已經送到;道光二十五年(1845)“潞澤店……十六分內下約東家存放”中的潞澤是指澤州、潞州地區即今天的長治、晉城地區,筆者推測潞澤店應是漳泉湧在外地的分支。在道光三十年(1850)金戊辰、金辛未,“約批找取典價錢捌仟文”是漳泉湧用寫票據的形式支付典價錢8 000文。
漳泉湧在土地經營過程具有合伙因素,與外界商號、個人開展資本合作。比如與泰來源、樂源涌、廣生堂、云錦和進行合伙經營土地;在土地營收分配上,按照出資占比進行分配,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與閆萬德合伙典到宋云山土地,“閆一股,本號三股”。道光二十五年(1845)宋昌林所租種的六畝白地,是漳泉湧等三家合伙出本錢買下的,另外兩家合伙人是三合全本錢15 000文,宋富魁本錢25 000千,六畝白地所產地租由三家各按所出本錢占比分配。在一定利益分配基礎上進行資本合伙,有益于擴大經營規模,這是彰泉涌的土地經營特點。
若按每簽訂一次契約算為一起交易,則《老賬》中土地交易共76起,涉及87位交易人,其中典進土地74起,轉(出)典土地2起[7](p808—894);每起土地交易包括若干處不同大小、不同位置的地塊,截止于同治六年(1867)漳泉湧占地916.91畝。

表3 漳泉湧土地統計表 單位:畝、文
資料來源:《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1清畝=0.9市畝。
漳泉湧在71年間,平均每年占地12.91畝,共付出5 853 270文。漳泉湧的土地積累速度十分迅速,近千畝的土地可稱為大地主,在華北地區十分少見。囿于漳泉湧的資料太少,不能對其進行全面解讀,有待商業、金融等經營細節相關資料的進一步發現,及學術界的進一步研究。
《老賬》主要是漳泉湧在沁縣參與土地買賣的記載,學界關于土地買賣的實質已有諸多討論[10](p44—58),本文不再贅述,筆者根據學界已有成果對《老賬》中土地交易進行整理,探討沁縣當地土地交易習慣。漳泉湧的地權交易方式包括押、典、賣。
(一)押。押是指以田宅等不動產為擔保的信用借貸,又稱抵押、當。《老賬》當中屬于抵押的土地交易只有3起。以押獲得借款之后,若不能按約定清償債務,則地權交易由押上升為典即變更土地所有權。如引文所示:
宋更福、宋更祿,二十一年四月初六日取錢肆拾仟文,押伊樓房院一所,上灣白地四畝,有約月一四。欠利錢拾千零貳佰文。
至二十六年三月,承種上灣白地四畝,地內糧銀壹錢四分,東四甲。
合義抽文約壹張。
五年十貳月十一日收典價錢肆拾五千文[7](p859)。

表4 地權交易方式表
資料來源:《道光同治年漳泉湧典價老賬》。
道光二十一年(1841)宋更福、宋更祿,將自己的房院一所、上灣白地4畝抵押給漳泉湧,獲得錢40 000文,月利率1分4厘;由于拖欠利錢則將押上升為典即將轉讓土地所有權,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將上灣白地4畝的所有權轉讓至漳泉湧名下,宋更福、宋更祿成為漳泉湧的佃戶,“合義抽文約壹張”則是原先關于上灣白地4畝的契約作廢。直至咸豐五年(1855)收取部分店典價錢,但尚未完贖。
(二)典。《老賬》中關于典的交易用語基本為“典、典到”,如上文提到的同治六年漳泉湧典到王如珍六畝地,當取地價錢四千文,引文中“當取典價錢”的含義是應該取得典價錢4000文;引文中還提到“地內糧銀三分,寺二甲起納,神例壹畝”,表示當時發生稅糧過割,漳泉湧承擔國家賦稅“糧銀三分”以及村社內的攤派“神例一畝”,六畝土地的所有權轉移至漳泉湧名下。可見典包括承擔稅糧的義務,在《老賬》中還有漳泉湧交納稅糧的記錄,如契約所示:
道光十六年十二月廿日典到衛天杰,西溝崖垴上沙地肆畝,東至夥半、南至路、北至堰,約寫名字宋承繼,本號每年起納沙地銀四畝,代二甲。
當取典價錢肆拾柒仟肆佰文。
自十八年十月,欠租米捌斗,欠黑豆柒斗。(抄)(落地章:漳泉湧記)[7](p868)
道光十六年(1836)年漳泉湧典到衛天杰沙地四畝,由漳泉湧號內人員宋承繼書寫契約“本號每年起納沙地銀四畝”即是漳泉湧以后要交納四畝沙地稅糧。同時衛天杰成為漳泉湧佃戶,向漳泉湧交納租糧抵償借貸利息,因此有后來的欠租記錄。
漳泉湧的地權交易形式中的“典”擁有活賣因素,典所轉移的是債權,而活賣轉移的是產權,活賣的特點是在發生地權轉移的同時發生稅糧過割,產權轉移到漳泉湧名下。這種經營方式在嘉慶四年(1799)就已開始。如引文所示:
廟背后地十畝,價錢一百廿千文。神例六畝,錢糧三錢三分六厘;………
柳溝坡地四畝半,價錢卅五千。神例貳畝,錢糧八分四厘。
嘉慶四年十一月十六日[7](p895)。
在承擔國家層面的稅糧之外,漳泉湧還要承擔鄉村的集體活動經費攤派,“神例六畝”等就是將祭祀活動費用攤派到土地上。
將土地過割給漳泉湧時需要簽訂典約,成為漳泉湧佃戶,需要與漳泉湧簽訂租約。如引文所示:
咸豐九年十月廿八日典到任學醇,邪道溝白地壹塊三畝,山神廟上白地壹塊三畝,四至各以舊界。地內糧銀壹錢,神例六畝。
當取典價錢壹拾陸仟文。(落地章:漳泉湧記)
五年十月初一日收典價錢十六千文,抽去典、租約二張[7](p836)。
咸豐九年(1859)漳泉湧典到任學醇六畝地,典價錢是16 000文,需要交納糧銀一錢,村社攤派六畝。同治五年(1866)漳泉湧收到16 000文,典、租約二張作廢即終止典租關系。
漳泉湧所用典賣方式包括離業清田、稅糧過割以及村社攤派的義務,之后才是另尋佃戶或者直接將其租給出典人,稱為典租制,出典人以租糧支付借貸利息,即納租抵息。為何在將土地典給彰泉涌并過割錢糧,這與當地賦稅繁重密切相關,在乾隆沁州志中有一份雍正五年的“丁糧歸并議”奏折,上面記載即便是豐年,種地所得也僅供給租賦,衣食尚且艱難,“一遇荒欠則官糧之拖欠遂多,故賣男鬻女以完糧者有之,減價變產以完糧者有之,將田地白與他人以免日后錢糧者有之”。[11](p76—77)雍正五年山西省已將通省丁徭攤入地糧之中,但沁縣由于自身緣故,至乾隆元年仍照舊分征。
(三)賣。賣在《老賬》中只有1起,賣分兩種,一種是活賣即指土地產權的轉移,可以回贖不拘時限,另一種是絕賣即土地所有權的完全轉移,法律不允許回贖及加找。上文表格中提到,道光二十一年(1841)漳泉湧買到張如長白地17畝,地內糧銀2錢,出賣價錢是118 000文,平均每畝地價11 800文,而上文提到王如章白地6畝,典價錢4 000文,每畝典價錢是666余文,賣價明顯高于典價,并且張如長契約中并未表明活賣字樣,且沒有張如長的贖地記錄,因此張如長的賣應是絕賣。
(四)回贖。押與典皆可回贖,但若出典人不能清償債務或拖欠租糧,承典人漳泉湧可以將其土地轉讓給他人耕種,并且連同稅糧一起過割。回贖與轉讓之后,土地都與漳泉湧無關。上文提到咸豐九年(1859)典到任學醇六畝地,典價錢是16 000文,同治五年(1866)收到典價錢16 000文,抽去典、租約二張,屬于原價回贖。除原價回贖外,還有降價回贖、分期回贖。在74起土地交易中,只有13起土地交易終止,土地得以贖回,任學醇、曹樹槐、王如璋、王峻蘭、王如林、安福魁等人屬于原價回贖;另有楊作棟、宋榮亮、任發旺屬于降價回贖;曹樹芳、郭宏貴屬于分期回贖[7](p808—894)。
漳泉湧的地權交易體系是押—典(活賣)—絕賣,也可以說,沁縣當地的地權交易習慣就是將典與活賣混同,從信用擔保的押到離業清田的典再到土地產權完全轉移的絕賣,展示的是出典人不同的金融訴求,出典人以地權為成本,獲得土地權利資本化。土地作為恒產具有永恒價值,只有土地“有進有出”,土地自由交易才可以使農民得到實惠,另外在土地回贖時,多種回贖方式可以促進交易的發生,提高效率,值得借鑒。
(一)賦稅交納形式。沁縣田賦有民地、民屯地、軍屯地之分;康熙年間派糧數通征折色,上地每畝折征銀四分一厘,中地每畝折征銀二分八厘,下地每畝折征銀一分八厘[10](p80);民屯,上地每畝征本色米五升三合六勺,中地每畝本色米三升四合二勺,下地每畝征本色米二升七合六勺;軍屯,上地每畝征本色米六升,中地每畝征本色米四升,下地每畝征本色米二升九合六勺[10](p83)。另有余地,包括河灘山隅余地,每畝征租谷三升五粒二粟。順治年實在河灘山隅余地二十六頃有余,共征租谷七十九擔有余。[10](p84)
在《老賬》當中,關于民賦、屯田賦、余地等都有涉及,漳泉湧交納國家田賦的形式有四種,其中納銀有65起,納米或粟有5起,按地畝攤派有2起,納錢有2起。納銀屬于民田賦,在《老賬》當中,納銀形式最多,截至同治六年(1867),漳泉湧每年需要交納糧銀19.7647兩。屯田則納糧食,如“地內屯米三升”,余地則征租谷。

表4 糧銀、社例表 單位:兩
資料來源:《貳年至六年典價老賬》。
在所有關于交稅的內容中,墳地最為特別,由于墳地屬于族產,因此比一般土地更加難以買斷。咸豐元年(1851)趙如意將七畝地典給漳泉湧,得到典價錢21 500文,地內糧銀捌分,由于西坡地內有墓邱六個,日后再立一個,漳泉湧并未完全獲得使用權,結果是趙如意起糧銀二分,漳泉湧承擔糧銀六分。如引文所示:
咸豐元年十二月初五日典到趙如意,羅家地白地壹塊三畝……;西坡背后白地一代肆畝……;地內有墓邱六個,日后再立墓邱一個。趙如意起糧銀二分,地內糧銀捌分,寺二甲神例五畝。當取典價錢貳拾壹仟伍佰文[7](p882)。
(二)村社攤派交納形式。村社攤派主要是指村社公共開支的籌集方法,社一般是源于土地神崇拜,之后泛指崇神的特定空間或祭祀社神的組織,社就成為鄉村基層組織[12]。明清時期社主要是民間組織,依據功能可分為,政治性、文化娛樂性、軍事性、祭祀性、慈善性等會社。[13](p1—13)社費則以畝或人丁平攤、布施化緣、變賣社產等方式籌集。《老賬》中有神例、社例,但并沒有區別,主要是村社文化活動的經費,而且是以甲為單位進行籌集,村社組織與里甲單位重合。漳泉湧所在里甲攤派形式及起數,主要有按地畝攤派71起,按糧食攤派1起,按錢攤派2起[7](p808—894)。漳泉湧的攤派對了解沁縣當地的風俗習慣提供了歷史細節。
《老賬》當中將土地典給漳泉湧的出典有87人,其中有18人是將土地典給漳泉后將土地租回自種即典租制,向漳泉湧交租或稱納租抵息。漳泉湧所收地租形式多樣,有麥、米、黑豆、錢等形式,自嘉慶元年(1796)至同治六年(1867),18位佃戶欠租麥11.2石、租米32.47石、黑豆20.7石、租錢55 160文。至于佃戶所欠地租是否會清償,《老賬》中并未記載[7](p808—894)。
若是佃戶欠租如何處理?從《老賬》中看,有三種解決辦法,第一種就是訂立欠租約;第二種是回收所種土地;第三種就是對欠租部分收取利息。
(一)訂立欠租文約
道光二十二年四月初四日典到張旭,東溝長白地壹塊三畝(四至略);溝底半塊四畝……南至巖圪梁白地一代捌畝…地內糧銀三錢,興四甲神例六畝。
當取典價錢玖拾九仟文。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五日立欠粟文約,欠租米三石七斗,欠黑豆壹石陸斗[7](p829)。
道光二十二年(1842)張旭將15畝土地典給漳泉湧,并租回自種,與漳泉湧構成典租關系;至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由于欠租訂立欠粟文約。另外若是訂立欠租文約需要擔保人,比如咸豐三年福來欠租,就與漳泉訂立文約,寫明欠租數量,擔保人為郭萬都、胡世全;至咸豐七年(1857)福來所種土地轉典與郭中旺耕種,應是福來沒有還清,咸豐十年(1860)正倫將土地贖回。
至咸豐三年秋,租賬,福來,欠米麥三石一斗,欠麥利四斗,欠黑豆五斗,約是郭萬都、胡世全。咸豐七年十二月初十日轉典與郭中旺承種,當收典價錢三拾仟文。十年正倫抽去文約[7](p870)。
(二)回收所種土地。當債務人無法清償所欠地租時,會將債務人所種土地收回即由典上升為賣。上文提到,福來所種土地在咸豐七年(1857)轉典與郭中旺耕種管業,并收取典地價錢30 000文,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回收土地,即是將。
道光二十一年十二月廿四日典到郭王元,都□白地壹叚柒畝……(四至略)巡畛則白地一塊四畝…衛家墳白地壹塊四畝…宋家臺上白地貳塊拾畝…地內糧銀玖錢七分四厘,羊五甲神例貳拾三畝。
當取典價錢貳佰三拾捌仟文。
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八日面算欠租麥子貳石貳斗,欠米三石四斗,欠黑豆一石四斗,收耕地十三畝[7](p861)。
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漳泉湧典到郭王元土地25畝,郭王元租回自種,與漳泉湧構成典租關系;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面算”即訂立口頭文約,當面算清郭王元所欠地租,處理辦法就是“收耕地十三畝”。
(三)對欠租部分收取利息。如上文提到的福來欠賬有“欠麥利四斗”的記載,就是對所欠租麥收取利息。在《老賬》中只有2起土地交易收取地租利息,另外一起是道光二十三年(1843)漳泉湧典到劉通余,則凹白地三塊四畝,自二十六年秋欠租麥利肆斗、欠米四斗、欠黑豆四斗、有租約[7](p866)。由于信息記載并無完整,欠租利率留待以后考證。
傳統社會土地經營具有以地為錨,納租抵息的特點,在廣義上,佃戶租種地主的土地,其所交納的地租可稱之為土地利息。沁縣農人將土地典給漳泉湧后,獲得一筆典地價錢,再租回自種,其所交納地租就是典價錢的利息。在《老賬》中地租價格記載只有1例,如:秦福星,九年十一月初六日,取錢三拾仟文,有典約,租錢四千二[7](p883)。秦福星在咸豐九年(1859)將土地典給漳泉湧,獲得30 000文,并立典約。租錢是4 200,其借貸年利率就是14%。與同時期的山西地區動輒年利30%—50%的谷物借貸利率相比[14](p184—187),以地為本借貸還息對百姓有利。
明清時期地主制經濟發展至成熟,農村承擔大部分的生產功能,土地是重要的原始資本積累工具,商業資本與金融資本凝聚在農村之中,而多數城市只承擔交換與消費功能。晚清以來城市生產功能強大,大量的貨幣資本通過各種渠道從農村中抽離,民國時期城市的畸形繁榮,農村的破敗不堪,說明三位一體漸趨消亡;新中國成立后的土地改革以及計劃經濟則直接導致自古以來的三位一體消失,代替的是以國家意志主導的集體化形式的三位一體即合作社,這種合作社式的三位一體并沒有完全承擔生產消費等事宜;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業再次小農化,在當下重新出現了明清以來的三位一體經營模式都說明農業有其自身的發展路徑,農業長周期、低利潤的特點決定了必須依靠商業、金融業等高積累、高周轉的貨幣資本才能發展。
相對于農業,商業資本經營形態更加高級,而金融業位于市場經濟頂端已是學界共識。在明清時期,三位一體的經營模式并沒有導致貨幣資金脫離土地,商人、地主取之于土地、用之于土地,在土地中提取原始資本積累的同時將貨幣資本投入土地,資本的雙向流動維持了小農經濟的繁榮。
目前小家庭經營模式占主流地位,在機械化與規模經營基礎上的再小農化趨勢將長期成為主要經營模式[15](p32—39);至于允許土地私有,建立土地自由交易制度,部分學者認為私有化會造成失地農民,當下的土地承包制可以保證農民在資本家面前有退路[16](p15—18)。而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取得矚目成就的原因,有學者認為是“無剝奪的積累”即相對于英國的資本家將土地圈占,造成大量失地農民,中國沒有出現失地農民,而是既有土地又出賣勞動力的農民工[17](p10—30)。筆者認為在保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的前提下,制定多種土地流轉政策,包括押、典、絕賣以及土地回贖措施,解決市場信息不對稱帶來的交易障礙,激發效率促進公平,為農人提供更加便利的融資渠道,解決農人“借貸無門”的囧境,建設和諧穩定的鄉村社會;同時增加農民收入,發展當地經濟。
十九大以來,鄉村振興戰略的制定實施,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的方針,所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就是貨幣資本“可上可下”即貨幣資本即要流向城市,又要流向鄉村,將農村土地市場與城市土地市場結合起來,引導金融業、商業等各行業的貨幣資金流向農村土地。同時要加快農村土地確權政策的落實,減少交易成本,提振市場信心。漳泉湧的案例當能為學界提供一些參考。[基金項目:2018年度河北大學研究生創新資助項目“清代民國華北農業生產方式變遷——晉商土地經營資料整理研究”階段性成果(hbu2018ss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