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聞
摘要: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碩班畢業制作《費德爾》2019年5月3日-5月5日在北藝大戲劇系T305姚一葦實驗劇場演出?!顿M德爾》劇本出自法國古典主義代表人物之一的劇作家讓·拉辛的手筆,而改編來自于希臘悲劇大師歐里庇得斯的《希波呂托斯》。原劇本總共三十場,費德爾足足出現了十二場,是主導整個事件的真正主角。而此次北藝大學生制作演出讓人好奇的是《費德爾》劇本從古希臘悲劇空間被轉換到一個重置的封閉的現代空間,演員如何在這封閉且神圣的空間釋放出更多的自由意志和能量,挖掘到劇本人物的核心精神并表演詮釋出角色的不同面向。
關鍵詞:費德爾;戲劇;評論
此故事主要講述:“雅典王忒修斯在遠行中行蹤不明,王子希波呂特斯想去尋求父王。而王妃費德爾突染怪病,在乳母厄諾娜的逼問下終于吐露愛慕繼子的秘密。此時又傳出國王已戰死的消息,這讓她的暗戀露出一道曙光。費德爾終于像希波呂特斯傾吐愛意,但卻遭到拒絕又得知雅典公主愛麗絲和希波呂特斯的相戀,心生嫉妒要報復。此時又突然傳來忒修斯生還的消息,厄諾娜于是慫恿費德爾誣告希波呂特斯先有邪念,國王一怒之下不分青紅皂白將兒子放逐并要海神懲罰他,結果希波呂特斯被海神吞沒。最終費德爾良心不安坦誠自己的罪行,并仰毒自盡?!?/p>
臺北國立藝術大學戲劇系的林于竝教授在戲劇批評一堂課中曾提到“角色在希臘悲劇里是次要和次要性的。它們不會跳出來決定戲的走向,也不會變成審美對象展現內在情感,更不會變成觀眾要看的內容。語言形式在希臘悲劇中不是為了讓人對應內在的活動,而只是行動的模仿和把內在意志公開說出來的公共性宣揚立場。所以角色不是語言的策略和希臘悲劇的目的,角色不會擁有主動性因為怎么樣必須怎么樣。角色在希臘悲劇中的沖突也不是道理和道理的沖突,更多上升到意志和意志的沖突”??山巧€是重要的,因為角色在現代劇場里等同于人物。塑造人物角色可以邀請觀眾進入劇作創作的年代更直觀的了解戲劇故事的劇情和沖突性后的人物魅力。所以角色定位如果在根本上出現了問題,那么角色處理會顯得毫無意義。就《費德爾》劇作呈現出的角色而言,人物定位的失敗使得劇中人物失色不僅辜負了空間,更重要的是脫離古希臘悲劇人物帶有悲劇性色彩的人物弧光將會導致致命的表演錯誤。
一、“失去的空”
90分鐘的密閉空間里長方形的舞臺利落干凈地隔開觀眾,呈現面對面的鏡像效果顯出絕對的壓抑,這本讓《費德爾》從希臘悲劇空間轉移到現代空間里擁有更多表演空間的發揮。可當所有角色演繹幾乎坍塌在舞臺,本應釋放出神圣空間的空間和演員的過渡沉溺在空間里使得舞臺和演員之間毫無關連,異常呆板。冷峻的壓抑風格變成了真正的牢籠囚禁了演員的表演,處理人物層次單一又掩蓋掉了悲劇原有的“崇高性”品德和美學質感。演員的演繹產生的荒謬感不禁讓人產生誤解和疑惑:譬如現代空間里的《費德爾》居然成為了一個脆弱到如此卑微且平庸至極的女性?最終《費德爾》親自在國王面前說出來真相并喝下的毒酒這背后更真實的動因力度就這么失效?而人們總是看到《費德爾》對愛的瘋狂和扭曲,有沒有忽略她嫁給的是比她父親還大的男人如此般劇作家的內心觀照觀就這么蕩然無存?就這些疑惑所構織起的人物塑造本應使得角色更有張力和層次,去到不論任何時代任何形式空間的演繹,演員都能找到角色基本的情感立足點和心理支撐的背景。
然而在演出當天的表演呈現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癱倒在舞臺上不斷哭泣的女性形象,愛的歇斯底里卑微弱小。近乎80%的動作呈現軟弱和無力可支的狀態,毫無姿態。設想作為古希臘的王后,表演行動絕不可能是孱弱到一直癱倒在地。即便是父權結構下被犧牲的女性,古希臘悲劇里的女性人物形象本應擁有的“崇高性”和流竄在骨血里的人的尊嚴感是不可輕易抹去的。而作為女人,她是一個有姿態感的角色,愛恨脆弱都很真實。假設她擁有巨大原欲,那她擁有對于愛情純真的渴望和同步的占有欲和支配力也會讓她愛的行動顯得更有支撐力且更為瘋狂。所以她或許擁有人性脆弱的一面,但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軟弱,也許深情到扭曲卻也絕對絕情到野蠻?;蛟S我們可以在她對乳母的依賴中推測出她保留的女孩般的任性和天真會引發出的憐憫,但她絕對不是一個單純暗戀且消極的自我厭棄到無法展開行動的人物。至少她的心理姿態一直是高的,所以才不會允許自己和自己的愛戀輕易地被他人和自己得到。這種近乎變態的復雜性和扭曲的心理需求的簡單-欲望和渴望在她生命里交織出的某種幻想才會生發出畸形的愛戀,讓觀眾產生憐憫的聯結。由此演員的身體姿態也絕對不是封閉性一直向下的動作形態。
二、“空的還原”
不僅如此,如果從心理層次更細膩的出發《費德爾》的矛盾和復雜更在于她不斷地在道德倫理的自我討伐中合理自己的欲望,又不斷地在欲望的驅使和命運的支配下失控。她可以狠心的驅逐《希波呂托斯》,又會強硬的做表白,她曾脆弱地想要輕生,又會狠戾的嫉妒報復。在她每一句復雜的心理獨白層層推進的時刻,我們能窺見到的更是一個受著枷鎖捆綁的《費德爾》內心深處對于欲望極度真實的渴望-一種原生的純粹性,一種關乎愛又無關乎愛情地對“自由意志”的真正渴望。這到劇本最后她主動喝下的毒藥劇作家讓她的純粹的悲劇性和“自由意志”得到進一步升華和加碼,來成全這一女性形象宿命般的死亡。這或許是同情式的觀照,更多的也是悲情式的詠嘆??删驮谡鰟±?,演員對于角色的詮釋和劇本分析處理完全忽略了角色本身悲劇性的色彩濃度和改編后劇作家注入的人性溫度。稚嫩的表演呈現出的是自己想象中的情緒而不是角色的情感,而角色的情感最不應丟失的就是《費德爾》本身的背景生發出的情感脈絡和線條。
如果從這一層面出發,無論時空如何變遷讓轉譯在不同時代背景下擁有新的詮釋空間,但表演在角色上的詮釋和解讀分析不能忽略原創者生活的年代。演員必須明白在不同時代加注對女性新的批注的同時,《費德爾》還是原產于古希臘,那第一步就必須去厘清和理解古希臘悲劇里的女性是如何棲身于劇作家的筆下的。在某種悲劇意義之上,在表演上,她們出現在觀眾面前呈現出得更為原始的類似于行走的方式和角度如何更接近莊嚴和神圣性的古老品格。此外,更需要注意的是《費德爾》從希臘悲劇的空間被轉換到現代空間經歷了轉譯的過程。從歐里庇得斯的《希波呂托斯》到拉辛的《費德爾》,再次強調歷經不同的時代對于女性角色的詮釋空間在不斷被賦予新的可能性和想象力的同時不應喪失被限定的美好理想。這里美好的理想是筆者硬加的結論,它屬于《古希臘悲劇》和“眾神”的能量和力量,擁有絕對的莊嚴和“神圣”性。而這一原則也是演員組織動作找到人物心理層次分析出發點的真正動能和劇本背景分析的原點。
必須指出,此處的動能從希臘劇本里劇作家展現的是一個瘋狂并且陰毒聰明的女人,高調直愣的宣言自己的對愛的渴望的本能,體現了希臘劇場角色人物從不說謊的人物鋒芒。而這原點我們可以從拉辛的改編看到不同的劇作家在挖掘人物特性上的人性溫度,他試圖做出的解釋和觀眾的鏈接是讓《費德爾》不再是那個主要的元兇而顯得被人同情。這使她的瘋狂令人心碎仿佛撕裂開一切只為尋求真相的意志堅決的令人心疼,同時提醒你去看到《費德爾》的欲望還有心靈破碎背后更為高純度的是對于“自由意志”的追求。所以在拉辛版本中劇作家在《費德爾》原始欲望的瘋狂之外增加了罪魁禍首乳母的唆使,而給最終對國王自白和喝下毒酒的《費德爾》的人物情感賦予了最大程度地精神內核。仿佛在這里愛也顯得微不足道,但她卻可以選擇去死。這種古希臘式的自由意志和犧牲精神雖然沒在《費德爾》這個人物上得到充分的宣揚和表達,但這卻透著理解和包容的傾向。懺悔后的死亡和走向海神的結尾某種程度上也是劇作家所展現在道德倫理背后更寬厚的品德和更為圓融的救贖。以此,劇作家對人物所注入的感情雖然是毀滅性的,但同時也是偉大的。人物角色因弧光盡顯永恒且悲情,仿佛在告訴我們在沒有愛的世界里,瘋狂比愛更濃烈,自由比愛更瘋狂。而表演者要演出的是這個瘋狂背后對于自由意志的支配,而《費德爾》或許可以沒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