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后,全黨工作的重心轉移到鞏固和建設新中國上來。從1950年至1952年的三年國民經濟恢復,為 “一五”計劃的實施奠定了經濟上的基礎。1953年,黨中央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又為“一五”計劃的實施做了充分的理論上和思想上的準備。
1953年6月我從蘇聯回到國內,這時東北工業部已經撤銷。王鶴壽調到中央任重工業部部長,東北工業部的各個處大多數到了重工業部,成為重工業部的司、局。我回來后,時任重工業部鋼鐵局局長的劉彬給李富春寫報告,要求調饒斌和我去做副局長。由于上級已決定饒斌籌建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就決定調我到鋼鐵局。
我到鋼鐵局的主要工作就是落實蘇聯援助項目,抓 “一五”鋼鐵工廠新建、擴建項目,尤其是新項目選址工作。于是我和劉彬一起,按項目計劃,由北向南一個一個實地踏勘,做前期準備。
我們先到太原鋼鐵廠,太鋼是閻錫山統治山西時由德國人設計建設的鋼鐵廠,規模雖小,品種齊全,實際是閻錫山建立自己獨立的軍事割據搞起來的配套鋼廠。太鋼有一條街,房子很漂亮,都是別墅,這是閻錫山專門為工程師們建造的,叫“工程師街”,他對太鋼建設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從太鋼我們又趕到包頭,與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和華北局領導一起商量建設包鋼事宜,決定調剛從蘇聯回來的楊維做包鋼建設籌備處主任。之后我們到達龍煙鐵礦和宣化煉鐵廠,決定恢復宣化煉鐵廠。日本人占領時在宣化建設了幾座小高爐,這時早已停產,當時主要是開采煙筒山的富鐵礦,運到石景山煉鐵,再運回日本。我們深入到礦井實地考察,見了龍煙鐵礦掘進隊隊長馬萬水(全國著名勞動模范)。經過深入討論,我們決定委托龍煙鐵礦礦長賈亞夫籌備恢復宣化煉鐵廠。
接著我們來到鞍山和本溪,在“156 項”中,鞍鋼占三項(即三大工程)。因鞍鋼直屬重工業部領導,不屬于鋼鐵局管,我們在那兒沒有多待,即去了本溪。本鋼有兩個廠區, 一個是老廠區, 是20世紀初建設的兩座小高爐,污染比較嚴重;另一個是新廠區,是日本占領時由德國人設計建設的。那時日本經濟已非常困難了,建設幾百立方米的高爐連個鐵皮都沒有,外圍打上鐵箍,爐內砌上耐火磚。日本人投降時把一爐鐵水凍結在爐子里。我們到本溪的目的,是要從本鋼抽調一批人幫助建設北滿鋼廠。然后我們就到了齊齊哈爾,又在哈爾濱與黑龍江省委一起,研究北滿鋼廠的建設問題。
到北滿后,劉彬因身體原因先回北京了。我繼續和鋼鐵局基本建設處處長李非平一起到云南考察昆鋼,到重慶考察重鋼,到湖北考察大冶鋼廠。又到武漢為武鋼選廠址,為配備武鋼的領導班子做調查。然后從那里順長江而下到馬鞍山。馬鞍山鋼鐵廠始建于20世紀40年代,有十幾座70立方米的小高爐,由于戰爭的原因已破爛不堪。我們決定組織和調動全國8—9個煉鐵廠,一個廠包馬鋼一座小高爐, 幫助其迅速恢復生產。后來馬鋼的同志感慨地說,他們把全國的煉鐵技術和經驗都集中到一起了。
最后我們到了上海,上海當時有個鋼鐵公司,山東南下干部王道和在那里做經理。他是個好同志,但缺少經驗,經與地方商量我們調太鋼廠長到上海支援他。在上海,我們重點研究了如何利用上海已有的工業基礎,培養干部,發展自己,支援別人, 因為當時東部沿海環境所限,“一五” 期間,“156項”建設中上海沒有新建任務。就這樣,1953年下半年, 我們馬不停蹄地把舊中國遺留下來的和日本占領時期遺留下來的這幾家鋼鐵廠看了一遍。一方面是了解情況為新的建設項目做準備;另一方面是配備班子,組織恢復生產。
1954年一開春,蘇聯設計專家、技術人員陸續來華,在156個項目中,鋼鐵方面除了鞍鋼三大工程和本鋼的恢復之外,主要是包鋼、武鋼、熱河大廟鐵礦、女兒河鐵合金廠和吉林鐵合金廠的設計工作。我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武鋼和包鋼的廠址選擇與項目設計上。
武鋼廠址的選擇爭論較多,最后還是李先念拍的板。為了建設武鋼,我們先后選了幾個廠址。第一個點,選在大冶鐵礦附近,地方雖開闊,但專家組組長格里高麗揚(列寧格勒設計院的專家)不贊成;第二個點,選在武昌原紙廠廠址,他也不贊成;第三個點,選在武昌長江南岸的徐家棚、油坊嶺、白紙坊一帶,也都被他否定了。后來我們沿著湘江流域,到長沙,這里湘江水質好,懸浮物為零,有吸引力。蘇聯專家組又專門去做了考察,但他們認為湘江的水質雖好,可水量少,最低水位時只能行駛500噸級的船,在這里建廠大量運輸靠水運,對鋼鐵廠也不利,于是又放棄了長沙。同格里高麗揚踏勘來、踏勘去,他認為武鋼廠址非武漢青山這塊地方不可。可是青山這塊地方已確定為第二汽車制造廠廠址。時任湖北省委書記的李先念還是“二汽”籌備委員會主任,“二汽”又是湖北省的一個大項目。“二汽”蘇聯專家組組長是機械部的總顧問,聽說格里高麗揚看中這個地方,他態度鮮明,寸步不讓。為爭這塊寶地,兩位專家對峙起來。機械部、冶金部都不好說話, 最后由參加“156 項工程”談判的蘇聯貿易部第一副部長卡維爾決定,他是蘇聯的留美學生,少壯派,我們在蘇聯談判時就認識,來華后我陪他轉了半個中國。他出面拍板把青山廠址給了鋼鐵廠。但雙方仍在爭議,最后 “官司” 打到李先念那里。李先念聽了匯報,他高瞻遠矚,考慮到鋼鐵工業的特殊要求, 決定把青山讓給鋼鐵廠。為此, “二汽”的籌建工作被拖了下來。李先念的思想境界和處事方法給我留下的印象永生難忘。
包鋼可供選擇的廠址有四個地方:一是亂水泉,那里有地下水,但不夠一個大鋼鐵廠用;二是昆都侖河東,那里地質條件不理想;三是烏梁素海地區,但因它是黃河河套灌溉區,也被否決了;四是包鋼現在的廠址,即昆都侖區。這里不但符合建鋼廠的條件,而且河西宋家壕居民很少,搬遷容易。昆都侖山口有條河,廠址設在河西岸,因為地勢較高,專門搞了個比河床高40米的水源地把水引上來,鑒于黃河水含沙量高,又為此建造了一個沉淀池,這樣就解決了包鋼供水問題。
“一五”計劃是新中國制定的第一個國民經濟發展計劃。我們這些人在編制和實施計劃中都是在干中學、學中干,邊學邊干,在實踐中成長起來的。“一五”計劃是學習蘇聯、結合我國實際編制的計劃,在全國人民積極支持和艱苦奮戰下,五年計劃四年完成。這是中華民族經濟發展史上的第一聲炮響,給我們這個經濟落后、人口眾多、飽經憂患的國家帶來了希望,為新中國的富強打下了初始基礎。回顧六十多年前這段往事,我仍激動不已,為有幸能夠參加中華民族經濟復興大業并盡微薄之力,倍感榮幸。我們不能忘記新中國走過的每一步,更不應忘記新中國是在怎樣的“家底”下邁出了這艱難的第一步。現在有的人,對當時的計劃經濟多有微詞。這也難怪,這些人對五六十年前的那段歷史不是淡忘就是不知,對中國共產黨為什么邁出了那樣的第一步應歷史地、客觀地予以分析研究。我認為,對“一五”計劃有五條不能忘:
第一,選擇計劃經濟是歷史的必然,優先發展重工業是振興經濟客觀的要求。我們是在戰后恢復經濟的基礎上謀求發展的。這在好多國家中都有類似的情況。日本戰后恢復和發展經濟的時候,按照他們的國情,采用的是重化方針。我們在三年恢復的基礎上制定第一個五年計劃,是在極為落后的經濟基礎上,實行重工業優先方針。計劃的重點除了對農業、個體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外,重中之重 就是發展重工業。這個方針是正確的。正是“一五”計劃,抓準了這個重點,又經過多個“五年”,才打下新中國以重工業為龍頭的經濟基礎。沒有燃料工業發展,不能給國民經濟提供動力;沒有原材料工業發展, 不能使國民經濟擺脫無米之炊的狀況;沒有機械工業發展,不能為國民經濟各個部門的發展提供技術裝備。所以,有計劃地實施產業政策、建設方針,在我國當時的實際下是十分正確的。
第二,集中力量辦幾件大事,這是公有制的長處。尤其在一個一窮二白的國家,百廢待興,沒有舉國上下艱苦奮斗、勒緊褲帶,怎能迅速脫貧,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集中力量打殲滅戰,在戰爭中被證明是以弱勝強的有力武器,在經濟建設中,尤其“一五”期間也證明了它的威力。
第三,新中國是在帝國主義包圍、制裁、封鎖中誕生的,只有蘇聯伸出了援助之手。“一邊倒”學蘇聯,形勢使然。至于“學習”成績, 作為學生,不能怪老師,“照抄照搬”那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不能因為后來發生了什么事,就否定過去,否定這段歷史,這是不對的。
第四,制定計劃很重要的一條原則是留有余地,即要給知識分子和勞動者留下除了他們努力可以達到的目標之外,還可以超過計劃的余地。同時,制定計劃一定要有可靠的自然資源做保證,要重視現有的工業基礎。舊廠改造,老基地擴建,既省錢又節省時間,見效還比較快。
第五,要十分重視綜合利用,這一點我們認識得晚了一些。包鋼白云鄂博開始只知有鐵,不久后發現了稀土。1953年宋應到莫斯科時就跟我講了一些稀土的情況,因當時我們分析手段差,還弄不清楚。后來 專門組織力量做了研究,才逐步開始開發利用。建設攀鋼,如何從渣里回收釩鈦,這件事應感謝鋼研院院長陸達和煉鐵專家周傳典,是他們早在60年代帶領的一批科技人員,花了很大力氣,先在承德鐵廠小高爐利用大廟鐵礦選礦廠做釩渣提釩的試驗,后又在西昌建小高爐,利用攀枝花礦渣回收釩鈦,為攀鋼建設作出了重大貢獻。再如,甘肅金川鎳礦含有鉑、銥、鈀、釕、鋨等鉑族元素。白銀礦明朝就已開采,據說當時有礦工5000名。因白銀礦是鉛鋅礦煉銀,煉出銀后渣子丟棄。渣子富含鉛鋅,若經處理,是可變“廢”為寶的。50年代我們還在這兒發現了大量的銅礦。嚴格講,綜合利用的概念“一五”時已提出,但限于當時手段落后,未能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