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護心符的象征涵義

郭燕 曹明玉

摘要：護心符是古埃及文化的組成部分，其應用廣泛、形制各異，蘊含了豐富的宗教文化和政治內涵。護心符在古埃及來世觀念和現實政治中具有雙重維系作用。在葬儀“奧里西斯審判”的不同階段，護心符發揮著不同的作用，體現了古埃及人追尋永生的訴求。在現世生活中，護心符滿足了法老作為統治者維持秩序合法性的需要，為現世秩序的維護提供了一定的權威。

關鍵詞：古埃及;護心符;道德;生死;秩序

doi：10.1608 3/j .cnki.16 71-15 80.2019.09.035

中圖分類號：K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9）09-0143-04

在世界早期文明發展進程中，作為辟邪文化的載體之一，護身符一直受到人們的關注，古老而神秘的古埃及文明尤為如此。古埃及許多文獻記載了護身符的形制、功能，還有大量護身符實物傳世或出土。這些護身符做工精美、形制各異、圖案主題豐富多彩，被廣泛應用于社會各階層，成為展現古埃及宗教文化、風俗習慣的重要載體之一。護心符作為其中常見的符篆類型，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喪葬文化中扮演了比較重要的角色。

一、護心符的形制與使用

在古代埃及，護心符是用來保護、代替心臟的物品。依據外形特征，護心符可以分為心形護心符和圣甲蟲護心符兩個主要類別。心形護心符形似心臟，多為素面。圣甲蟲護心符則呈甲蟲蜣螂的形象，底面平坦，多刻有文字。之所以有甲蟲形狀的護心符，源于古埃及人認為圣甲蟲是無性繁殖，就像阿圖姆神（Atum）-樣，因而把圣甲蟲尊奉為神靈，對其崇拜。同時，圣甲蟲推著糞球向前滾動，仿佛創世神在天空推動太陽向前行走從而賦予地球生命，因此古埃及人賦予了圣甲蟲“創造、誕生”的象征含義。

埃及礦產資源豐富，護心符的取材相當考究，就目前所見，陶瓷和皂石材質最為常見，此外還有滑石、綠松石、蛇紋石、碧玉、紅玉髓等。其顏色也很多變，有紅色、黃色、金色、綠色、藍色等。在古埃及人的觀念中，護心符的顏色蘊含了一定的象征意義。“古埃及人認為一件沒有色彩的護身符，就是不完整的東西，更不會發揮作用”[J]，例如，紅色的寓意為生命和活力，黃色、金色的寓意為陽光和神祗，綠色和藍色的寓意為重生。

護心符在古埃及出現的年代較早。在第11王朝（約公元前2133-前1991年）時古埃及人已經開始使用護心符，不過有明確文獻記載的則始于第18王朝（公元前1567-前1320年）[2]。在第18王朝初期，護心符的使用僅見于王室。這一時期的方尖碑上就雕刻了佩戴護心符的年輕王子形象[3]。在阿蒙霍特普二世統治時期（約公元前1425—前1400年），護心符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開始有了法老身邊的官員使用護心符的記錄。新王國時期（約公元前1567-前1085年）后，作為一種重要的喪葬護身符，圣甲蟲護心符多見于古埃及的墓葬當中。這種護身符通常由寶石制成，鑲嵌金質邊框，放置在木乃伊心臟位置，護佑死者順利到達來世獲得重生[4]。第21王朝（約公元前1089-前945年）時期，護心符成為保護阿蒙祭司魔力的重要法器，在人形棺槨上的形象胸前常見護心符圖案。在一些普通墓葬中，圍繞護心符圖案的還有其他裝飾性圖案，例如豺狼首形象的阿努比斯、展翅飛翔的圣甲蟲等等。到了托勒密埃及時期（公元前305-前30年），圣甲蟲類形象的護心符似乎少有神秘的含義，只是單純作為裝飾性圖案出現。

二、來世審判中的護心符價值

在古代埃及人的宗教觀念中，現世是短暫的，來世是永恒的。為了順利到達來世，他們在現世就積極準備，營建墳墓和裝飾等，同時制作木乃伊等，護心符就是他們進入來世的準備之一。

護心符在古埃及社會中主要發揮其蘊含的象征性含義。古埃及人制作的護心符象征著心臟，他們相信其在肉體心臟受到損傷時，能代替心臟繼續發揮功能，幫助死者通過來世之旅獲得永生。這種認識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相似率”的，即兩種相似的事物可以起到相同的功效，與某種事物相似的物品，就能代表該事物，也具有與該事物相同的功效。基于這種認識，古埃及人制作了形似心臟的各種護心符[5]。

此外，古埃及人制作護心符，與他們很早就發展起來的醫學知識不無關聯。他們認為心臟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心臟是各種感覺的發源地，控制著人的各種情感，如幸福、快樂、焦慮等。通過心臟，人們可以窺探“品行”和“本性”，古王國時期歷史文獻《普塔霍特普的教諭》中記載，“如果你想窺測朋友的品性，不要詢問，而要接近他，單獨應對他，以至于不會受到他的舉止的煩擾。過一段時間之后和他爭論，在交談中測試他的心。”[6]

古埃及人對于心臟的認識，更多體現在來世之旅“奧里西斯”的審判中。他們認為，亡者若想獲得重生，必須經過奧里西斯審判，而其中最重要的環節是“稱心”儀式。護心符在奧里西斯審判的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作用。首先，在審判之前，死者隨葬的護心符，發揮著代表和保護心臟的作用，“如果心臟受損，可用一心臟護心符來代替它”。[7]要保證心臟在來世發揮作用使亡者獲得永生，必須確保心臟形態完好無損，因此他們制作了與心臟同形的護心符。其次，在審判過程中，有時候護心符會代替亡者的心臟被放置于天平一端，另一邊則放置一根代表古埃及秩序與真理的女神瑪阿特的羽毛。如果天平保持平衡，表明亡者無罪，品行良好，可以順利進入來世，如若傾斜，則表明亡者生前為惡，心臟就要被鱷魚首之獅阿姆特吃掉。“古埃及人把這稱作第二次死亡或永久的死亡，意味著死者永久失去了重生的機會。”[8]最后，當審判結束后，奧里西斯會贈予順利通過審判的亡者護心符，該護心符是亡者獲得永生的標志。

在審判過程中攜帶護心符，還體現了古埃及人對心臟認識的另一層蘊意。他們認為死亡是心臟與“自我”相分離的一種狀態，這種分離會導致亡者無法控制白己的心臟[9]。《亡靈書》中有相關記載：“我的心，你是我的母親，我的心，你是我的母親。我的心，不管前世還是來世，你都屬于我，不要以不利于我的形式作證，不要在審判庭里與我作對，不要把我出賣給稱量員。”[10]從這一記載可以看出亡者對無法掌控自己心臟的擔憂，除了類似哀求心臟外，為了確保死者的心臟在審判中提供有利于自己的證詞，亡者攜帶心形護心符[11]。

古埃及宗教信仰濃厚，國家的一切無不籠罩著宗教的色彩。不過在神的審判面前，人的意志并沒有完全被淹沒。原因在于，隨著時間推移和社會變遷，古埃及人的來世信仰產生了一定的變化[12]，這種變化的體現之一，是“奧里西斯”審判中道德因素與來世生活的聯系逐漸加強。“來世審判”將道德因素與來世生活相聯系，是一個隨時間發展逐漸加強的過程。古王國第5王朝（約公元前2494-前2345年）國王烏納斯的金字塔銘文里已經包含有國王生前道德品質方面的內容，只是不及后世內容豐富細致。古王國時期進入天國生活的僅有法老。經過中王國（約公元前1991-前1786年）數次歷史大動蕩，法老的權威受到打擊，進入天國生活不再是法老的特權，貴族們也可以進入天國。這一時期對道德的強調進一步突出，古王國時期象征天堂之神的拉神對道德的審判在中王國依然存在，只是象征冥世之神的奧里西斯對道德的審判作用逐漸凸顯。新王國時期，對來世生活的追求成為包括普通民眾在內的整個埃及的訴求。這一時期，拉神和奧里西斯神融合，實現了天國與冥府的動態融合，道德審判主要由奧里西斯主持。道德是“來世審判”中的重要因素之一，只有通過道德審判，死者才能獲得永生的資格。護心符的使用范圍從法老等特權階層擴大到普通民眾，正是現實中法老權威不斷削弱的一種映射[13]。隨著來世追求大眾化，護心符顏色也隨之豐富多彩。由凸顯王室特權、拉神崇拜的金色、黃色變為凸顯奧里西斯崇拜的藍色或黑色。此類藍色、黑色護心符通常雕刻有奧里西斯的名字，后面通常則是亡者的姓名。這種變化與拉神和奧里西斯神在道德審判中的地位變化相呼應。

古埃及人根據醫學知識，以心臟為原型，結合宗教觀念制作了護心符。護心符在不同的階段發揮了不同的作用。在奧里西斯審判前，護心符是心臟的保護物、代替物。在審判過程中，它有時會替代心臟被稱重。在審判結束后，奧里西斯贈與通過審判的亡者護心符，象征其獲得重生。其中，在審判時，護心符有助于防止心臟說出不利于亡者話語這一功能，說明古埃及人在神的面前擁有一定自主意識。

三、護心符的秩序規范意義

護心符與古埃及瑪阿特概念緊密相關。在古埃及神話中，瑪阿特的形象是頭戴一片鴕鳥羽毛的女神，象征神創造的正確宇宙法則，代表一種穩定、安全的宇宙力量，是一種神圣的秩序。瑪阿特的起源與創世密切相關，在金字塔銘文中，太陽拉神把瑪阿特放入混亂的地方后，世界才從原始土丘中出現。古埃及這一神話起源與其自然地理環境有關。古埃及有相對優越的生存環境，尼羅河定期泛濫帶來肥沃的淤泥，使得農業得天獨厚，其文明很早就達到了較高的水平，相對封閉的白然環境使得政局較為穩定。在這種情況下，埃及人認為白然和社會的這種秩序是神定的，是和諧的完美的，因為“神從來就是完美的”。[4]

法老作為神的代理，在世俗社會維持瑪阿特代表的秩序，這一觀念在古埃及普遍盛行。古埃及人認為，法老是居于人間的神，或至少具有神的血統。宇宙的主宰拉神因羈留塵世為人們所擾，帶領眾神離開人間同到了天國，將人間的統治權交給了他的代理人法老，法老在人間按照神的意志主持正義，維護秩序。宗教文獻《作為太陽神最高祭司的國王》記載說，“拉神在人間安置了國王，為的是讓他在人與人之間主持公道，為的是叫他按照神的意志行事。””法老與太陽神之間的關系后來演變為父與子，如法老常自稱為“拉之子”。除此之外，類似表明神與法老關系的還有奧里西斯神話等。

法老通過多種手段強化王權的神性功能，護心符就是其中之一。由法老使用的護心符是法老具有維護宇宙秩序能力的象征。第18王朝前期，護心符象征著法老“神之子”的身份，具有溝通人神的能力。女王哈特舍普舒特遠征蓬特勝利后，就佩戴護心符向阿蒙神廟獻祭，該護心符的頂部有一個太陽網盤，象征著國王的心與太陽的合一，法老作為連接社會與白然宇宙的中間人，溝通了人神，在行使世俗權力維護社會秩序的同時，也有能力完成拉神賦予她保證宇宙秩序正常運轉的職責。[16]圖坦卡蒙墓中的圣甲蟲首飾也具有這一象征意義。“圣甲蟲左右各有一只頭頂太陽圓盤的眼鏡蛇，圣甲蟲頭頂太陽船，船中有象征王權的眼鏡蛇和荷魯斯之眼，象征著天空之神和太陽神在天空遨游，保證世間的四季更迭和晝夜更替。這種圣甲蟲舉著太陽船的造型，表達了圣甲蟲推動了太陽，為太陽的行走提供了動力，象征保證世間秩序運作的法老王和他的統治。”[17]圣甲蟲形制的藝術品，在現世可以為人們提供保護，在來世護佑死者通過“奧里西斯審判”。圖坦卡蒙墓中圣甲蟲首飾佩戴于法老胸前，說明該首飾應該是圣甲蟲護心符。

除法老外，古埃及官員對護心符的使用也較為普遍。“從阿門霍特普二世時起，護心符使用范圍不再限于皇室，官員當中也有了使用護心符的記錄。”[18]這一時期，作為對官員在國家管理中具有杰出能力的獎勵，法老會贈予官員護心符，不過僅限與法老關系密切的近臣，因而護心符應該是精英身份的某種象征。贈予官員的護心符，其表面一般都涂飾黃色顏料或覆以金箔，它們既可以用作展現秩序的標志以及精美的飾品，也可死后隨葬，用于奧里西斯審判。在審判中，擁有護心符就證明法老認為死者是正義的，在塵世生活中協助法老維護了秩序，是個正直的人。

不僅法老要堅持真理，維護正義，官員也同樣如此，他們也要維持神創造的宇宙秩序。只有維護正義，保證大地的和平，維持神創造的宇宙秩序，生命才有可能維持。在埃及古文獻《能言善辯的農民》中，農民告誡為官者“應該堅持真理，否則就在整個大地上制造著不幸和苦難。”[19]法老賜予官員護心符，也是對官員和法老一同維護了宇宙秩序的認可。

從法老和官員對護心符的使用上，可以看出護心符功能的一些變化。官員使用護心符，不像法老那樣，將其作為溝通人神的一種媒介，象征維持宇宙秩序的能力，而是認為護心符是其協助法老維持宇宙秩序、擁有良好品行的標志。兩者相比，法老使用護心符強調能力，官員使用則凸顯品行。在這種情況下，官員使用的護心符也往往不是心臟的代替物，而是官員智慧與品質的象征，它的使用也體現了瑪阿特與道德品行的某種契合與轉化。法老和官員對護心符使用的差異，可能也因為兩者之間存在著不能僭越的等級制度。

當使用范圍局限于法老和官員時，他們使用的護心符都與秩序涵義關聯緊密。使用范圍突破局限后，護心符更多情況下出現在宗教場景中，映射了古埃及人的來世觀念。第21王朝后，與秩序主題相關的護心符為神所有，象征循環不斷的創世，使修正后的世界同到神初創時的秩序，這種秩序代表一種完美狀態。對于平民來說，只需要遵守日常行為標準，“謙虛好學、善聽別人的意見，謹慎、安靜、禮貌”[20]等，就會順利通過來世審判，奧里西斯會贈予亡者象征重生的護心符，亡者則舉起瑪阿特形的羽毛表達歡悅[21]。

綜上所述，當護心符是精英身份的某種象征時，與護心符使用相關的主要有兩類人：一是法老憑借護心符履行維持這種秩序的職責;二是官員通過協助法老維持公正秩序獲得護心符。護心符使用范圍擴大后，政治象征減弱，宗教涵義凸顯。在宗教儀式中，神使用護心符，則代表神通過循環不斷的創世，使世界同到初創時完美秩序的狀態。

四、結語

古埃及人依據醫學知識，以心臟為原型，結合宗教觀念制作了護心符，它們呈現為心形或者圣甲蟲復合型等多種形態，其外形、顏色體現了生命的蘊意。在古代埃及，護心符融匯了來世和現世兩種觀念。一方面，循環往復的自然規律催生了古埃及人的來世觀念，他們企盼人的生命也周而復始，死后能夠得到重生，用于奧里西斯審判的護心符就體現了古埃及人企盼永生的這種訴求。另一方面，從本質上說，代表正義和秩序的瑪阿特是現世法老維護統治的一種手段，護心符恰好滿足了這種需要，它證明了法老作為統治者維持秩序的合法性，增強了社會認同感。“奧里西斯審判”則強調道德，從而為現世秩序遵守提供權威。總之，護心符在古埃及文化當中發揮著現實和信仰的多重功能，古埃及人重視現世的同時也關注來世，兩者的和諧融匯在護心符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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