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亭亭
“20年了。”吳列進十指環扣坐在對面,沉默良久。“擔保的‘保字一邊是人,一邊是呆,都說難做,我一做就是近20年。”
此刻已是凌晨2點。再過幾小時,吳列進就要作為全省唯一的融資擔保機構代表趕去參加省里的一個重要會議。這樣的會議和活動,自他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以來可謂接連不斷;而從深夜2點到清晨7點的“超人式”睡眠制,也早已持續數年——他確實太忙了。
8月,雨后初霽的佛山涼意氤氳,幢幢高樓隱沒在模糊的燈光里,卻依然遮不住整座城市的勃勃生機。正是從這里開始,吳列進走出了一條荊棘而不乏陽光之路。
20年前,擔保業初興,他下海創業。那時從沒想過,自己的創業史竟會與中國擔保行業的發展史如此重疊。
20年后,站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時間節點上,吳列進以中國融資擔保協會副會長、廣東省融資擔保業協會監事長、廣東省信用協會會長等身份,深度參與中國擔保行業的布局謀篇。
從第一家專業性擔保機構成立到推進全國試點、行業蓬勃發展,再到“1+4”監管體系出臺和定位“準公共產品”——20年里,擔保業走過了誕生、茁壯、徘徊與回歸。
站在新時代的起點上,回望那些波瀾壯闊的改革腳印,吳列進深感不易。作為擔保行業唯一一名全國人大代表,他懷揣著這份信任與使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3.22萬億 截至2018年末,融資擔保機構在保余額已達3.22萬億元,同比上升 7.1% 。
中國融資擔保協會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末,我國擔保行業在保余額已達3.22萬億元,同比上升7.1%。其中,小微企業在保余額1.10萬億元。對融資擔保機構而言,服務中小微不僅是政策所向,更是落到實處之舉。
行千里,致廣大。吳列進堅信,實體經濟是根,融資擔保機構就像傳導養分的“導管”,日久年深,將有萬鈞之力。
1993年,原國家經貿委、財政部共同發起成立我國首家專業融資擔保機構——中國投融資擔保股份有限公司。由此,擔保行業揚帆起航。
彼時,仍在高校任教的吳列進逐漸意識到,新時期的實體企業,正渴求著更多的金融服務和創新支持。
而金融系統中,一方面,隨著我國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變,銀行作為金融業的命脈,正漸從一元銀行體制演變為國有行、城商行、農商行、股份制銀行、政策性銀行等多元化機構并存。另一方面,資本市場、債券市場等直接融資渠道相繼打通,小額貸款、信托、融資租賃等間接融資方式逐漸成型。
但問題在于,盡管看起來“條條大路通羅馬”,實體企業卻常因抵質押物和信用門檻被銀行拒之門外,求“錢”若渴。
正是在這樣矛盾交替的1993年,吳列進告別講臺,“下海”創業。
幾年后,擔保體系雛形初現——1999年6月,原國家經貿委發布《關于建立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試點的指導意見》 ,隨后,“一體兩翼四層”的小微企業融資擔保體系逐步建立:以政策性擔保機構為主體、商業性擔保和民間互助性擔保并行,全國、省、市、縣(市、區)分級組建各類小微企業融資擔保機構。

吳列進
沉浮七年,體味過實體融資之難的吳列進,發現了擔保業這一實體企業的忠實伙伴,于是選擇投身擔保業,一過就是近20年。
2001年,他開始在當時廣州最大的民營擔保公司任董事總經理,短短兩年就將注冊資本由4000萬元擴至2億元。2002年,他所在機構得到了高層視察,“廣東擔保業第一次獲得高層領導的肯定,民營擔保的熱潮高漲。”
乘著這股熱潮,2003年,受佛山市政府等邀請,吳列進牽頭成立了佛山盈達擔保公司(廣東中盈盛達的前身),著手搭建起同業中一枝獨秀的管理架構和體制——“國資+民資”混合所有制,以及所有權、經營權、監督權三權分立,重大戰略決策由董事會商議,市場化運作歸屬專業經營團隊。
談起這段過往,吳列進洋溢著自豪:正是佛山肥沃的民營經濟土壤和兼收并蓄的從業生態,滋養了這一切。中盈盛達如今每周都要迎接全國各地政府、擔保同行前來“取經”。
這是歷史發展的產物——
在獨特的體制機制下,中盈盛達的注冊資本增至15.6億元。佛山市政府當年1000萬元的入股資金已成功撬動150倍社會資本,在服務實體經濟上實現了“四兩撥千斤”。自成立以來累計為近萬家中小微企業提供上千億元投融資服務,為全國擔保業乃至普惠金融的發展樹立了典范。
萬物的成長之路,總是迂回曲折。
千禧年后,大型銀行開啟了剝離不良資產、股改上市的“黃金十年”,擔保業也邁入新的成長期。但是,隨著國家放開民資進入擔保業的限制,政策性、商業性、互助性擔保機構“全面開花”,部分機構野蠻生長并與“一體兩翼四層”框架脫節,政策性擔保漸趨弱化。
彼時的吳列進,卻始終盯緊中小微企業。在他看來,擔保機構一能為企業提供增信從而獲得銀行貸款,二能為債權人的資產安全和企業信用提供保障,三能放大國有資本引導社會資本支持實體經濟的力度,絕不能走偏。
但他逐漸意識到,企業融資難,僅靠財政投入是“杯水車薪”,僅靠民間商業化的運作亦不足以長遠支撐,須有政府、銀行、擔保、社會等多方合力方可持續。“若能促成風險分擔機制,中小微企業的藍天就來了。”
由此,牽手國家級同業機構,就成了他的一個夢。
回憶起當時一位佛山市領導的一句話,吳列進至今滿懷感激——“公司一定要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設立,盡可能實現股權分散、三權分立,瞄準資本市場的要求來合規發展,服務實體經濟。”
2007年,中盈盛達與佛山市順德區政府在全國首創“中小企業信用擔保基金”,首期基金規模5000萬元;后者委托前者進行專業化運作,并協同銀行共同為首批進入“順德區優質中小企業名單”的30家企業提供貸款,共擔風險。
此舉頗具前瞻性。基金落地后不久,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來臨。
那一刻,為抵御經濟“硬著陸”,一劑“四萬億”強心針被注入金融系統。銀行信貸劇增的同時,也迅速催熟了擔保行業——兩者打出“共贏牌”,后者的數量一度增至8000多家,僅佛山就有30多家。

高樓林立的佛山一片勃勃生機,正是從這里開始,吳列進走出了一條荊棘而不乏陽光之路。
很快,整肅之風呼嘯而來,行業走上了長久的合規之路。
2010年,《融資擔保公司管理暫行辦法》規定融擔機構的責任余額不得超過其凈資產10倍,不得為其母公司或子公司提供融資性擔保。從此,互助性擔保公司退出歷史舞臺,擔保行業進入“減量增質”階段。走過那場暴風驟雨的吳列進回憶,“整個行業如深冬一夜結冰的湖面,倏然寂靜。”
邁入新世紀的第二個10年,大批優秀民營企業脫穎而出。“一帶一路”合作共建、普惠金融持續推進等,給予了實體企業更多的發展機遇。
然而,盡管金融供給側改革不斷深化,構建多層次資本市場等拓寬融資渠道的舉措不斷出臺,實體企業融資的困局依舊難解。
2014年起,中央多個文件強調融資擔保是破解小微企業和“三農”融資問題的重要手段和關鍵環節,要發揮國家引導基金、政府融資擔保體系等作用,完善銀擔合作機制,擴大小微企業和“三農”擔保業務規模。
其中,2015年《國務院關于促進融資擔保行業加快發展的意見》明確將融資擔保定位為“準公共產品”,明確其支農支小、推進“減量增質”、做精做強的目標。
此時的吳列進已成為行業領軍人之一。憑著多年來深耕近萬家中小企業的經歷,他再次另辟蹊徑,創新了“擔保+”模式——
一方面,擔保+普惠金融產業。為解決企業階段性的融資需求,中盈盛達在以擔保為主營業務的基礎上,整合上下游金融服務鏈,逐步打造了涵蓋小額貸款、典當、融資租賃、創投、商業保理、供應鏈管理、資產管理、咨詢顧問等一體化的普惠金融服務平臺,提供綜合融資成本較低、效率較高、具有協同效應的金融服務。
另一方面,擔保+渠道。通過擔保業務來嫁接銀行、保險、信托、基金、產權交易中心等,豐富資金和服務供給渠道,同時,也使得擔保公司得以“肥瘦搭配”,以豐補歉。16年來,中盈盛達已累計為上萬家中小微企業提供了過千億元的投融資服務。
新時代呼喚新經濟,新經濟呼喚新金融。作為給實體經濟輸送營養的“導管”,融資擔保行業還應進一步規范,提升自我價值。
2017年起,《融資擔保公司監督管理條例》與四項配套制度相繼出臺,在更高規格上對行業的頂層設計進行了完善。2018年初國家融資擔保基金也“千呼萬喚始出來”,與各級再擔保機構共同推進風險分擔。此舉,不僅讓行業進一步得以規范,更使其從類金融業態中脫穎而出,行業地位進一步提升。
截至2018年底,全國融資擔保機構已減量增質至6053家,三年間減少了1265家。其中,國有控股機構數量2642家,占比42.65%,非國有控股機構數量3411家,占比56.35%。機構資本實力也在持續增強:2018年,融資擔保機構實收資本1.14萬億元,同比增長5%;注冊資本在10億元(含)以上的機構有190家。
今年4月,成立不久的國家融資擔保基金一行赴中盈盛達調研,“我們呼喚了12年,終于圓了夢。”
2018年起,國家層面對實體經濟推出了一系列減稅降費、定向降準、加大中長期貸款力度等針對性舉措。但實際效果上,“仍有近八成企業的金融服務需求無法被滿足。”
這一難題,吳列進已然思考和實踐了近20年:究竟如何為更多企業提供服務?如何充分、準確地挖掘企業的信用價值?“要形成多層次的金融服務體系。既要有銀行的主戰場,也要有融資擔保等新型金融作為重要補充,星火燎原。”
第一,疏通擔保機構上市渠道,夯實擔保行業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
2009年,中盈盛達曾嘗試登陸創業板。在吳列進的記憶里,“努力了整整一年”——30萬字的招股說明書和層層審批,最終卻因“行業尚無監管政策、前景不明晰”而夭折。
彼時,證監會相關領導曾與吳列進有過一次深談,均認為融擔機構上市能服務更多實體企業,因為“資本金是決定擔保能力、服務能力的關鍵,上市意味著規范,也能帶來更多認可與信任”。但遺憾的是,彼時尚無先例,無據可依。
2015年,中盈盛達成功赴港上市,成為國際資本市場上首家以融資擔保作為主體上市的金融機構。國際資本認為,融擔機構上市的輻射效應更大,其上市的重要性及優先性應高于同體量的其他類型、其他領域企業。
吳列進建議,內地相關部門以推動優質機構做大做強、完善融擔機構造血功能為目的,疏通資本市場通道來撬動更多社會資本服務實體企業,探索融擔行業的IPO試點工作。
第二,在堅持融資擔保“準公共產品”定位之下,適當給予民營機構更多生存空間。對業務范圍、收費標準等應給予民資融擔機構適應、調整的時間,防止“一刀切”。同時也要培育良好的行業生態環境,尤其對民營融擔機構給予更多呵護、支持。
第三,融資擔保機構自身也應完善股權結構、治理結構,強化內控機制,主動擁抱監管。
長聊至此,已是凌晨。但吳列進的話匣子似乎才剛剛打開——行業迎來新開局,中國展開新時代的宏偉藍圖,萬千頭緒剛剛理清。“初心如磐、使命在肩,我怎能不繼續奮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