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 中央民族大學 北京 100081
彝語和漢語一樣,詞的形態結構的特點,決定了它在類型學上的地位——“分析語”。【1】按內部結構來分,復合詞可以有名詞+名詞(N+N),形容詞+名詞(ADJ+N),動詞+名詞(V+N),名詞+動詞(N+V),名詞+形容詞(N+ADJ)等幾種形式;按構成成分之間的語義邏輯關系來分,復合詞有聯合式、偏正式、主謂式等幾種主要類型;按構成成分的自由度來分,復合詞的形式有自由詞根+自由詞根、自由詞根+粘著詞根、粘著詞根+自由詞根、粘著詞根+粘著詞根等四類。【2】本文以內部結構分類法為主,分別舉例,比較彝漢動植物復合名詞在結構和功能方面的特點。
1.名詞+名詞
植物:土豆、蠶豆、鴿子花、老虎草、鳳凰草、老鸛草等;動物:姜片蟲、竹節蟲、枯葉蝶
2.名詞+動詞
植物:羊躑躅、蛇滅門、鳥不踏
3.名詞+形容詞
植物:地黃、韭黃、竹黃、杏黃、茭白、花紅;動物:竹葉青、樹懶
4.形容詞+名詞
植物:黃瓜、苦瓜、黃麻、甘薯等;動物:烏梢蛇、黃蜂、黃雀、黑熊、棕熊、赤狐
5.動詞+名詞
植物:牽牛花、驅蚊草、捕蠅草、食蟲草;動物:螢火蟲、喚雨鳩、點水雀、畫眉鳥、啄木鳥
1.名詞+名詞
植物:豌豆?o33 no2(麥+豆)
豆芽no2 ne33(豆+芽)
動物:蒼蠅??11 mu33(綿羊+馬)
蚊子 ??11 ?o33(綿羊 + 蛇)
2.名詞+動詞
植物:接水菌mu33 ?i2 ndo55(菌+水+接)
動物:螢火蟲bu33 si33 to55(蟲+點燃)
點水雀?a2 ?i11 si55(鳥+水+渴)
3.名詞+形容詞
植物:黃豆no33 ?o33(豆+黃)
糯米 t?he11 ?o33(稻谷 + 粘)
新米 t?he11 ?i55(稻谷 + 新)
動物:烏梢蛇va55?o33 na2(蛇+黑)
黑豬va55 na2(豬+黑)
1.詞素組合關系:如以上例子所示,漢語動植物復合名詞的主要構詞類型有五種,彝語有三種。彝漢語的動植物復合名詞都有名詞+名詞、名詞+動詞、名詞+形容詞的構詞形式,名詞+名詞的構詞模式在兩種語言中具有一定的數量優勢。
2.語序的差異是彝漢語的一大區別特征,漢語是SVO型語言,所以在構詞語序上,常常是修飾語或限定語在前中心語在后的結構,如“黃豆、老虎草、啄木鳥”;而彝語是SOV型語言,在動植物名詞的構詞上,常常是中心語在前修飾語或限定語在后的結構,如“黃豆、啄木鳥、紅頭菌”等。從動植物名詞的內部構成成分角度來說,彝漢動植物名詞主要有兩種構詞法,一種的簡單的詞和詞的結構,如漢語“黃瓜、甘蔗、柳鶯”,彝語“木耳、糯米、蒼蠅”等;一種是詞和詞組的結構,如漢語“啄木鳥、爬山虎、捕蠅草、蛇滅門”等,其中修飾語部分“啄木、爬山、捕蠅”等為述賓結構,彝語“啄木鳥(鳥木啄)、接水菌(菌水接)、喚雨鳩(鳥雨咒)”中修飾語部分“木啄、水接、雨咒”為賓語在前謂語在后的動詞短語,與中心語一起組成SOV的語序。
3.從有類和無類的角度來看,兩種語言的動植物命名都有有類和無類之分。漢語有類動植物名詞“黃豆、牽牛花、老虎草、竹節蟲、畫眉鳥”等均包含類指成分,無類動植物名詞“龍眼、爬山虎、樹懶、竹葉青”等不包含類指成分;彝語有類動植物名詞“黃豆、桃樹、點水雀、啄木鳥”等,無類動植物名詞“木耳(鼠+耳朵)、仙人掌(水牛+耳朵)、蒼蠅(綿羊+馬)”等。
4.命名方式:從植物學的角度看,“雙名法”是彝漢語動植物命名的重要方式,動植物名稱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包含了動植物的形態型,另一部分則包含了動植物的形態、顏色、性狀等方面特征,例如“龍爪槐、枯葉蝶”。
5.動植物詞相互投射:表示植物名稱的復合詞許多是通過動物域投射到植物域形成,動物詞匯加上動詞或植物類屬后,其詞義不再具有動物詞匯的意義,而是成為了植物名詞,如漢語“爬山虎、羊踟躕、蛇滅門、蝴蝶蘭、鷹嘴豆、虎掌菌”,彝語“仙人掌、木耳”。同理,植物詞匯加上動物類屬或動物詞后,其詞匯意義不再具有植物詞匯的意義,而是成為了動物詞,如漢語“梅花鹿、枯葉蝶、鳥不踏”,彝語“野花椒、虎掌菌”。
派生是常用的構詞手段,派生的方式有加綴、重疊、變異、減綴、零后綴等,最常見的是加綴派生。加綴派生詞的對比主要是在詞綴基礎上的對比,本文主要對比彝語漢語動植物名詞的前綴和后綴。
1.漢語的動植物名詞前綴主要有“老、小、大、公、母、雌、雄”,例如:
老:老鷹、老虎、老鴰、老鼠
小:小麥、小米
大:大麥、大米、大黃
公:公羊、公牛、公雞、公馬
母:母雞、母馬、母狗、母牛
雌:雌鳥、雌蕊
雄:雄鳥、雄蕊
2.彝語的動植物名詞前綴主要有:“a55、a33、a11、?o55”,例如:
a55:a55 kh?33(艾蒿)、a55 nthi2(荸薺)、a55 va33(野山藥)、a55 mo11 l?55(土豆)、a55 ??11(紅薯)
a33:a33 t??55(喜鵲)、a33 dze33(鷂鷹)、a33 ?o55(猴子)、a33 m?55(貓)
a11:a11 ?o11(蜘蛛)、a11 t?h?2(蜻蜓)
?o55:?o55 di33(狐貍)、?o55 ?i33(水牛)、?o55 po33(蛤蟆)
1.漢語的動植物名詞后綴“子”,例詞如下:子:猴子、兔子、鴿子、燕子、騾子、蚊子
2.彝語的動物名詞常用后綴有“pu33、mo2、zo33”,例詞如下:
pu33:公雞?a33 pu33(雞+公)
mo2:母雞 ?a2 mo2(雞 + 母)、母山羊 t?hi55 mo2(山羊+母)
zo33:小雞 ?a2 zo33(雞 + 小)、小鳥 ?a2 zo33(鳥 + 小)、小綿羊?o11 zo33(綿羊+小)
1.現代漢語的詞綴在數量上不算豐富,其中表人的后綴又占了相當大的比重,表動植物的前后綴非常少,前綴只有“老、大、小、”等幾個,其中“公、母、雌、雄”是表示動植物性別特征的轉化派生,后綴“子”可同時用在動植物名詞之后。彝語的動植物名詞詞綴也不豐富,名物化標記后綴較多,表人的詞綴也多于動植物詞綴,動植物前綴主要有“a55、a33、a11、?o55、?o33、?o11”, 后 綴 主 要 有“pu33、mo2、zo33”等,其中“pu33、mo2”是表示動物性別特征的轉化派生;“zo33”是表達性派生,添加在動植物名詞后,有指幼小的語法意義。在彝語中,表示動物性別的詞綴比較復雜,特別是表示“公、雄”等陽性性別意義的詞綴,在具體到某種動物時,常有不同的表達,例如“公馬mu11 to2(馬+公)、公山羊 t?hi55 ɡ?33(山羊 + 公)、公綿羊 ?o11 lo11(綿羊 + 公)”。
2.彝漢前后綴的功能對比:藏緬語族語言的a前綴主要有構詞、構形、配音三方面的功能。彝語的動植物名詞“a和?o”前綴和后綴“pu33、mo21、zo33”主要有構詞和配音功能,構詞功能表現在前綴“a55 kh?33(艾蒿)、a55 ??11(紅薯)、?o55 di33(狐貍)”等詞中,加前綴的詞語中第二個詞素單獨提出來是無意義的,只有加上前綴“a55、?o55”后才有實義,表示動植物名稱,前綴具有構詞的功能;后綴“pu33、mo2、zo33”包含性別意義或幼小意義,與動植物詞根組合指代包含性別特征或幼小特征的動植物,具有構詞功能。配音功能表現在 “a33 ?o55(猴子)”,其中 “?o55”作為詞根,具有“猴”的意義,加上前綴后配成雙音節。傅愛蘭說“所謂配音功能,就是加a后使單音節雙音節或四音節化在語流中富有節奏感。這種雙音節或四音節詞的‘音重’都體現為前輕后重型。因此,帶a前綴的詞既有節拍和諧,又有強弱和諧。這類帶配音a的詞大多數與詞根意義相同。”【3】藏緬語前后綴構詞和配音功能同樣適用于漢語前綴“老、大、小”和后綴“子”的功能解釋,其中前綴“老、子”突出的是配音功能,例如“老虎、老鼠、猴子、兔子、李子、竹子”等,加上前后綴配成雙音節;“大米、小米、大麥、小麥”,中的前綴“大、小”具有構詞功能。
3.語序更重要的類型學意義在于各種語序之間的蘊含關系,這種語序之間的蘊含關系反映的是語序類型相互制約的普遍性。受到語序類型的影響,在動植物名詞的詞序方面,SOV型的彝語中表性別特征和指小意義的 “pu33、mo2、zo33”等詞綴在彝語中是后綴位置,為后置詞;SVO型的漢語“公、母、雌、雄、小”等詞綴在漢語中是前綴位置,為前置詞。
4.在詞綴化程度上,漢語的派生名詞的詞綴化程度不盡相同,其中前綴“老、大、小(大麥、小麥)” 和后綴“子”的詞綴化程度比較徹底;“公、母、雌、雄、小(小狗)”的詞綴化程度較低,還留有明顯本義,主要功能是特征轉指。彝語的動植物派生名詞的詞綴化程度比較規則,其中前綴“a55、a33、a11、?o55、?o33、?o11”的詞綴化程度比較高;而后綴“pu33、mo2、zo33”等盡管為類詞綴,但它們的詞綴化程度較低,還留有明顯本義,其主要功能是特征轉指。
本文重點關注彝漢動植物名詞的內部結構,從復合和派生的構詞角度簡要地探討了彝語動植物名詞和漢語動植物名詞的內部組合方式,然后用對比語言學的方法將兩種語言的構詞進行對比,總結了其差異和共性。主要差異有:第一,漢語動植物復合名詞的主要組合類型有五種,彝語有三種。第二,在復合詞的詞序中,漢語主要是“限定語/修飾語+中心語”的語序,而彝語是“中心語+限定語/修飾語”;在派生詞的詞序中,漢語表性別或特征意義的詞綴通常在前,彝語表性別或特征意義的詞綴通常在后,漢語無實義的詞綴可做前綴也可做后綴,例如“老鷹、兔子”;而彝語無實義的詞綴一般只做前綴“a”。第三,彝漢語派生詞均是指人詞綴較多,指動植物詞綴較少。
彝漢動植物名詞構詞的共性和差異源于地理環境和民族歷史文化的影響,建立在彝漢動植物詞語的命名理據、隱喻結構、構詞特征、詞義對應、語用表現、民俗知識系統綜合對比之上的語言學研究,不僅有助于了解彝漢民族的認知特征,也有助于從不同文化角度認識動植物名詞所體現的文化內涵,而且在第二語言教學、跨文化交際、語言類型學研究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