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一部平民的浮世繪

鄺增乾

(廣西師范大學(xué)，廣西 桂林 541004)

《無名之輩》之所以口碑爆棚成為2018年的票房黑馬，除了幽默詼諧的劇情外，最吸引人的莫過于穿插于全劇的最樸素的人文情感。一座安靜的小城中，初出茅廬卻“胸懷大志”的兩個劫匪、看似無賴潑皮實則勇敢無畏的保安哥哥和全身癱瘓的妹妹等一群社會軌跡完全不同的小人物，因為一場劫案陰差陽錯地交織在一起，發(fā)生了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誕故事。

立志做大事發(fā)誓要將搶劫事業(yè)“做大做強”達到人生巔峰的笨賊眼鏡和大頭首次打劫選擇了銀行旁邊的手機店，但是卻錯誤地搶劫了手機模型。慌忙逃跑中，又奇跡般地將摩托車掛到電線桿上，無奈之下，兩個笨賊躲進了馬先勇妹妹馬嘉祺家。爾后，因為車禍而全身不能動彈的毒舌馬嘉祺和這兩個笨賊之間發(fā)生了一個荒誕幽默且感人的故事。電影作為一種高級的藝術(shù)形式，必然存在一定形式的藝術(shù)化處理，《無名之輩》同樣對人物的刻畫做了高級的藝術(shù)化處理，所以既可以感受到兩個笨賊的可愛，其荒誕的行為又讓人哭笑不得。其實，笨賊眼鏡和大頭、毒舌馬嘉祺和馬先勇等人集合了社會底層各小人物最明顯的特點，《無名之輩》就是一部平民的浮世繪。

一、樸素的情感

關(guān)于人類最樸素的情感是什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古往今來都是見仁見智，不過卻逃不出親情、友情、愛情的范疇。電影《無名之輩》所展現(xiàn)的正是平凡人最樸素的情感：馬先勇對女兒的責(zé)任、對馬嘉祺的責(zé)任，馬嘉祺對哥哥的愛都是親情；眼鏡和馬嘉祺之間的暗暗情愫是最純粹的愛情，大頭對未婚妻的癡心是令人感動的愛情；大頭為了朋友義氣跟隨眼鏡“闖江湖”是充滿俠義之氣的友情。正是這三種情感在電影中的不斷迸發(fā)和交疊，促成了電影感染力和情感的升華。

人類是善于偽裝的動物，電影的開頭誰也不會想到偽裝后面的毒舌馬嘉祺是那么脆弱無助，是那么渴望美和愛。是的，卸去偽裝后人性有時候就是那么脆弱而感人。持槍的“偽悍匪”眼鏡和大頭亦是如此，眼鏡一心想要證明自己找回所謂的尊嚴并在“搶劫事業(yè)”上功成名就，而大頭僅僅是想給自己的愛人一個溫暖的家。

毒舌馬嘉祺，之所以稱為“毒舌”，是因為表面上的馬嘉祺潑辣，嘴上不饒人，冷酷且自私。其實，整部電影中最苦的角色便是馬嘉祺，她全身癱瘓，生活無法自理，僅面部能做出細微的動作，這導(dǎo)致馬嘉祺對生活無望并一心求死，她曾怨恨過帶給她這一切的哥哥，但對哥哥的愛卻不曾消失。在面對“偽悍匪”可能帶來的危險時，她通過怒罵哥哥的方式阻止他進門，從而免于被威脅。也許全身長滿刺的馬嘉祺背后是心酸，是對美的向往。窩囊保安馬先勇因為多年前的車禍害了自己的親人并丟掉了協(xié)警的工作，不知為何馬先勇執(zhí)著于重新做回協(xié)警的工作，并苦苦追尋。也許面對妹妹和女兒，馬先勇只是想找回曾經(jīng)失去的東西，雖然那已然不可能。“偽悍匪”眼鏡和大頭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劫匪，眼鏡是為了找回尊嚴，而大頭是為了娶媳婦，本質(zhì)上講二者并未做出對他人的實質(zhì)性傷害行為，相反他們二人十分同情全身癱瘓的馬嘉祺，并幫助馬嘉祺實現(xiàn)愿望，眼鏡與馬嘉祺也暗生情愫。人性光輝的閃耀下，不但使觀眾對可恨的悍匪恨不起來了，反而走向了更深層次的反思，這便是導(dǎo)演的高明之處。

于是，電影展現(xiàn)了一種完全不同于一般的愛，不是你儂我儂生死離別，而是“我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的這種執(zhí)念，這是眼鏡給馬嘉祺的誓言，也表現(xiàn)出了愛情最美的樣子。原來，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感人的愛，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朝夕相處，而是即使知道對方的苦楚和心酸，也愿意義無反顧地陪著對方一同度過。也許美好的愛情總不是那么完美，于是電影結(jié)局，眼鏡非出于本心地擊中了馬先勇，可以預(yù)測，接下來的眼鏡必然將遭受法律的責(zé)罰，如果馬先勇不幸死亡，那么眼鏡極有可能被處以死刑。如果故事繼續(xù)發(fā)展下去，馬嘉祺和眼鏡的愛必然是以悲劇收場，這似乎在暗示，有時候最美好的東西最不容易成為現(xiàn)實。

二、平實人生的荒誕書寫

電影《無名之輩》是一部透過黑色幽默將荒誕書寫刻畫得鞭辟入里的電影。電影以馬先勇和“大頭眼鏡二賊”為主要人物角色推動劇情發(fā)展，馬先勇想當警察，眼鏡想將搶劫事業(yè) “一步一個腳印，做大做強”，大頭想娶媳婦。不過，大頭和眼鏡卻將手機店當作搶劫目標，放棄了毗鄰的更大“生意”銀行，更荒誕的是，他們費盡心機搶來的竟然是一堆毫無價值的手機模型。搶劫的整個過程印證的不僅是二人的蠢，還有惡，不過，導(dǎo)演卻通過刻畫二人與馬嘉祺的相處過程引出了人性之善，最終人性之善戰(zhàn)勝了人性之惡，從而使觀眾恨不起這對做了壞事的笨賊。不過在電影結(jié)尾部分眼鏡因為神經(jīng)過度緊張在對峙中開槍打中了馬先勇，又帶來了一個看似悲劇的結(jié)尾。電影中所發(fā)生的一切似乎都帶有偶然性，卻也不失必然性，這如同人類平實人生于電影中的縮影，笑中含淚，又愛又恨，卻幸福綿長。通過如此刻畫，電影所要表達的主題更加突出。

另外，電影關(guān)于個體尊嚴的追問，也上升至人文高度，道出了蕓蕓眾生面對理想可望而不可即之時的悲痛和無助，以及經(jīng)歷過后的豁然。大頭和眼鏡是具有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的人物形象，二人在面對網(wǎng)友惡搞他們的視頻時，眼鏡憤怒到了極點，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要砸電視機，但大頭卻表現(xiàn)得較為輕松，二人此刻天壤之別的表現(xiàn)與各自關(guān)于尊嚴的珍視不無關(guān)系。眼鏡視尊嚴若生命，所以他會在馬嘉祺得知他所搶贓物為手機模型諷刺他“一步一個腳印，做大做強”時，氣急敗壞地拿槍指著馬嘉祺要殺掉這個侮辱自己尊嚴的女人。這兩個片段中，眼鏡是激烈劇情沖突的核心，而大頭比眼鏡明顯理智得多，不僅制止了眼鏡砸電視機，而且成功阻攔了盛怒之下要殺死女主的眼鏡。可以假設(shè)，如果沒有大頭，眼鏡是否真的會開槍殺死馬嘉祺呢？顯然，并不會。他內(nèi)心的善不允許他這樣做，他的所有瘋狂舉動，只不過是在維護自己微不足道的尊嚴罷了。電影中，還有一個對尊嚴的捍衛(wèi)者，便是馬嘉祺。因車禍全身無法動彈的馬嘉祺，因為實在無法忍受自己當前的境遇而一心求死，不斷出言諷刺大頭和眼鏡。可是，當女主馬嘉祺無法控制地流出的小便液體滴答滴答地流落到地板上時，她再也不要求大頭和眼鏡殺死自己，再也不以叫喊聲阻止二人離開，而是瘋了一般地要將他們趕走。顯然，即使一心求死的馬嘉祺也不愿意別人看到自己的丑態(tài)而丟了“尊嚴”，顯然這段劇情十分苦澀。

關(guān)于“尊嚴”的表達，電影顯然將社會底層有尊嚴地活著詮釋成了個人的最低要求，不過，如同難料的世事，沒有人敢確保自己的尊嚴不受損害。如此創(chuàng)作手法，似乎在某種方面表現(xiàn)了導(dǎo)演的野心——將蕓蕓眾生的生活收入電影，這很難，但電影的成功證明他做到了。

三、蕓蕓眾生的草根群像

如果說電影樸素的情感和平實人生的荒誕書寫是《無名之輩》吸引觀眾的重要原因，那么電影所表達的草根眾生相則是令觀眾產(chǎn)生身份認同和內(nèi)心共鳴的藝術(shù)升華。

中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這幾十年，城鎮(zhèn)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大江南北。懷揣實現(xiàn)人生的理想從落后的小村莊走向繁榮都市的場景，是千千萬萬當代人的真實寫照，落于電影中，便是大頭和眼鏡這兩個人物形象。當然，電影中的人物經(jīng)過藝術(shù)的升華后必然脫離實際情況在電影的虛擬背景下而存在，不過他們在本質(zhì)上與人類個體是同源的。如此刻畫下，不僅可以令觀眾感同身受，從而在情感方面產(chǎn)生共鳴，更為觀眾帶來了一種熟悉的歸屬感，指引著他們在正確的人生方向上揚帆起航。

面對時代的快速變遷，傳統(tǒng)鄉(xiāng)土文化和價值觀念同樣受到強烈的沖擊，年輕人是接受新事物最快的群體，也是最快受到影響的群體。在金錢物欲和各種商業(yè)時代思想的影響下，在鄉(xiāng)土環(huán)境中成長的年輕人的人生觀和倫理觀念都受到了猛烈的沖擊，漸漸發(fā)生了變化。于是，電影中出現(xiàn)了大頭和眼鏡結(jié)伴而行，以模仿香港黑幫電影而來的并不成熟的“搶劫技巧”來到城市“建功立業(yè)”的故事情節(jié)。眼鏡和大頭兩個人物角色的演繹幽默且荒誕，但從內(nèi)在的深層次上來看，這二人是現(xiàn)代社會小人物與現(xiàn)實生活不斷斗爭并一直企圖構(gòu)建自己的“主體”性的絕佳代表，這解釋了為何當眼鏡判別事物對錯或者被他人踐踏自尊時，會歇斯底里甚至要奪人性命。大頭和他出入夜場的未婚妻、眼鏡、馬嘉祺、馬先勇等都是社會大環(huán)境下的底層草根人物，大家都處于充滿欲望的現(xiàn)代社會，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是很多青年人的寫照，他們所犯的錯誤也印證了青年人不夠理智的頭腦和沖動的性格，他們擁有的僅僅是勇氣和對理想的堅持。就像眼鏡和大頭一樣，他們也許會走錯很多路，但終究，在熾烈情感的感化下會歸于正途。就是這幫小人物、這幫草根，與社會“斗智斗勇”時，內(nèi)心深處來自人性本該有的溫暖并未丟失，依然散發(fā)著偉大的人性光芒。如此理念下，《無名之輩》的呈現(xiàn)或許顯得過于理想主義，不過卻寄托了電影創(chuàng)作者對于我國青年一代的深切期望。

《無名之輩》的所有人物都是平凡人，像生活中的你我，那么像，又那么不像，電影中眾人不同的經(jīng)歷的有機融合和呈現(xiàn)，恰好映射了社會之群像。于是，《無名之輩》雖然以荒誕為衣，卻并不脫離現(xiàn)實。比如，雖然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出現(xiàn)眼鏡這種想法幼稚且不切實際的“蠢賊”，即便有可能也會被當作非正常人對待，但是他的真誠待人之心卻是每個個體需要的高貴品質(zhì)，他對馬嘉祺的愛也是常人無所及之純凈，他的違法舉動和所愛之人的缺陷更像是某種劣根性，電影只不過做了放大處理，似將關(guān)于人性的判斷放于毫無遮蔽的練武場，任由觀眾評判和自省。佛家言“眾生皆苦，萬相本無”。眾生非佛，無須領(lǐng)悟到萬相本無的禪理，但是眾生皆苦卻令平凡人感同身受。電影《無名之輩》表現(xiàn)的平凡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馬先勇喝酒出車禍害了親人并丟了工作，內(nèi)心不可謂不苦；馬嘉祺全身癱瘓無法自理，一心求死，不可謂不苦；大頭的未婚妻，經(jīng)受不住大城市的繁華誘惑，做了夜場女郎也并不心安理得，不可謂不苦；大頭和眼鏡亦是如此。《無名之輩》集合了蕓蕓眾生的草根形象，令人悲喜交加、感同身受，最終成就了一部“人間喜劇”。

四、結(jié) 語

《無名之輩》是一部平凡人的浮世繪，僅用寥寥數(shù)人卻刻畫出了大千世界普天之下的眾人，或歡笑，或荒誕，或悲傷。黑色幽默下的劇情讓人感覺歡笑、唏噓和悲傷，電影帶給眾人歡笑的同時，不禁讓人發(fā)問自己是否丟失了最初的人性之美。可以說《無名之輩》是一部成功的黑色幽默之下講述人性之美的電影，真實樸素的人物感情和一幅幅眾生相，以及電影對人性最本質(zhì)的情感的謳歌和贊揚，是這部電影引人入勝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