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南希
摘要: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的動蕩不安激發了個體精神的解放,文學創作呈現繁榮之勢。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理論——“感物說”的崛起。這一理論在陸機、劉勰、鐘嶸那里得到了長足發展,他們三人對“感物”的理解各有側重。陸機《文賦》認為“物”主要指自然景物。劉勰《文心雕龍》所言的“物”也偏向自然景物,但更強調詩人感物的主觀能動性。鐘嶸《詩品序》擴大了“感物”的范圍,自然景物、個人生活的悲歡離合,乃至家國政治大事都被囊括其中。通過對三大文論中“感物說”的探析,闡明其中的關聯和發展脈絡。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感物說;陸機;劉勰;鐘嶸
宗白華先生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1)[1]這個說法是不錯的。社會的動蕩不安激發了個體精神的解放,使得漢末魏晉以降的文學創作呈現繁榮之勢。在一定程度上帶來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理論——“感物說”的崛起。“‘感物說以中國先秦時期儒家的‘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為基礎。該學說認為人和天之間是相通的。人是可以與獨立于人之外的事物相交感的,人可以在內心感知到天與人的相統一的關系。”(2)[2]這一理論在陸機、劉勰、鐘嶸那里得到了長足發展。
陸機在他的《文賦》[3]中提及了與“感物”有關的內容。“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3)有感于四時變遷,萬物盛衰,看到秋天的落葉便覺悲傷,目睹春日的柔枝便生歡喜。這里的“瞻萬物而思紛”是陸機“感物”理論的核心觀點。自然界中的任何一個事物都足以成為作家生發情感的契機。于是“慨投篇而援筆,聊宣之乎斯文。”(4)早在戰國時期,宋玉的《九辯》就感慨:“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從而開創了中國文學的悲秋母題。陸機的“感物”理論是對宋玉“悲秋”的進一步發展。而后的劉勰、鐘嶸又在陸機的基礎上作了進一步探討。
劉勰在《文心雕龍》[4]中更為鮮明地發展了“感物說”。《物色》篇專門討論了文學創作中景與情的關系:“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5)不僅表明四時景物的變化波動會震蕩人的心志情感,還認識到文章中起決定作用的是情,由情的生發引起創作。《明詩》篇指出,“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6)揭示了作家的個性與作品之間的關系,人的不同性情會激發對外物的不同感受,從而吟詠出不同面貌的詩作,這一過程是自然而然的。這就深化了對感物過程中主、客體關系的認識。在《物色》篇中,劉勰還指出“詩人感物,聯袂不窮”(7)。由此,“感物”過程是一個充滿主觀能動性的思維發散的過程。面對自然界中的同一個物象,不同詩人會生發出不同的聯想和感受,從而創作出迥然不同的作品。拿“月”這個意象來說,在李白心中,月常常是“明月”,如“舉杯邀明月”(《月下獨酌》其一),“舉頭望明月”(《靜夜思》)等等。而李煜卻把月寫成“如鉤”的樣子:“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明月朗照是李白寄托給月的圓滿,缺月如鉤則是李煜傾注于月的悲涼。豪放飄逸與憂郁苦悶的兩種情感態度通過對同一事物截然不同的描述呈現了出來。
與劉勰差不多同時的鐘嶸,在他的《詩品》中著重提到了“感物”問題。《詩品序》[5]開篇即云“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8)言明自然萬物對性情的感發過程。但鐘嶸的觀點有新的變化,他大大地拓展了“感物”的范圍:“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9)在這段文字里,鐘嶸所說的“物”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個范疇:一是自然景物。紛繁變幻的四季物候能觸發創作者的情感,從而引起創作活動。二是個人生活的悲歡離合。親朋聚會往往輕松愉快,于是寄情于詩文以增添雅興;臨行話別常常凄苦孤獨,因此將一腔愁怨托付給詩文創作。三是上升到政治層面的家國大事和民族大義,諸如屈原見放、昭君出塞、沙場征戰、邊疆戍守等等。可見,除卻自然景物之外,鐘嶸更關注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窮達榮辱,乃至國家政治生活對創作動機的影響。此外,鐘嶸還援引孔子“詩可以群,可以怨”的觀念,強調了詩歌在吟詠性情的同時能夠促進心靈的溝通交流,抒發內心的不滿和怨憤,凸顯了詩歌慰藉人心的功能。這一觀點的形成有其深刻的社會、時代因素。漢末魏晉南北朝以來,社會動蕩不安,戰亂頻繁,生靈涂炭,于是個人生命歷程中的種種苦痛掙扎和無可奈何的家國之感自然而然地成為創作沖動的來源。
通過梳理陸機、劉勰、鐘嶸三人對于“感物”的論述,不難發現三者之間的關聯和不同之處。陸機所言之“物”,主要指自然界中的各種景物。劉勰發展了陸機的“感物說”,他對“物”的理解與陸機相近,也偏向于自然景物。但他更強調詩人感物的主觀能動性。所謂“人稟七情”,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性情,不同的性情又會激發出對外物的不同感受,從而創作出不同的詩作。鐘嶸所說的“物”,在范圍上有了很大的拓展,自然景物、個人生活的悲歡離合,乃至家國政治大事都可以成為感受的對象。而他更加重視家國大事“感蕩人心”的作用。由此,鐘嶸對“感物說”作了進一步完善,使得這一理論漸趨成熟。魏晉南北朝文論對于“感物說”的探討,對后世文論和文學發展有著重要影響,值得更深入地研究。筆者此番梳理論述,權當拋磚引玉。
注釋:
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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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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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文霞.淺論中國古代文論中的“感物說”[J].漢字文化,2018 (14):39.
[3](晉)陸機.文賦.裴晉南,何鳳奇等.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選讀 漢魏六朝賦選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梁)劉勰著;王運熙,周鋒譯著.中國古代名著全本譯注叢書 文心雕龍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5](梁)鐘嶸.詩品序.郭紹虞主編,王文生副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