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智鋒 何昶成
電影《攀登者》是由李仁港執導,阿來編劇,吳京、章子怡、張譯、井柏然、胡歌等主演的新主旋律劇情、冒險電影。影片主要再現中國登山隊于1960年與1975年兩次從珠穆朗瑪峰北坡登頂創舉,講述了方五洲、曲松林等為代表的中國登山隊員以及徐纓等為代表的中國科研隊伍人員不畏困難、敢于為國家奉獻的動人故事。
作為2019年國慶檔中引人注目的影片,《攀登者》無論是對主流價值的弘揚還是在對中國登山隊成功攀登珠穆朗瑪峰這一歷史事件的影像表達,都是可圈可點、令人贊賞的。當然,從藝術創作的視角來看,《攀登者》給我們留下了頗多值得探索和思考之處,在此,筆者以“大與小”“情與理”“濃與淡”的藝術辯證方法來梳理該影片的創作得失,并作一探討。
從整體上看,《攀登者》在對“大”——特定歷史時期的國家意志、國家背景、國家需求、國家戰略部署等與“小”——個人意愿、個人生活、個人狀態等的表達都相對突出。從“大”的方面看,《攀登者》故事線索主要定格在1960年至1975年期間,當時的新中國剛成立不久,一切都百廢待興,加上中蘇關系緊張,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人才力量等都遠遠落后于別國。在這個歷史背景下,為彰顯國家實力和民族自信,為維護祖國主權和民族利益,中國登山隊集結,向珠穆朗瑪峰進發,影片于此進行了闡述與交代;從“小”的方面看,《攀登者》成功塑造了堅韌不拔的方五洲、公而忘私的徐纓、重情重義的曲松林等一系列英雄形象,通過時間的張力,將個人思想、個人言論和個人行為等進行了充分的表現——譬如在對登山隊員方五洲的描繪中,幾經失敗的登頂歷程,又或是面對親友們生離死別時的痛苦壓抑與堅強不屈,正是塑造了一位出色的英雄形象。當然,該片通過豐富而成熟的電影語言,將電影中的氣象學家徐纓、登山隊員曲松林、登山隊攝影師李國梁等個體形象也表現得淋漓盡致。
可以說,《登山者》講述一代英雄人物為國家形象前赴后繼的中國故事,弘揚了中國人民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體現了謳歌黨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強烈訴求。但影片的敘事效果來看,“大”與“小”的對接還存在著雙重不到位的遺憾。
一方面,“大”與“小”之間缺乏解讀。對于一部真實歷史題材的主旋律電影來說,“大”與“小”是無法分離的,電影應給予合情合理的解讀與勾連——每一個“小”個體的思想、言論、情感、行為等應會受到“大”歷史背景下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等的影響,而在“大”歷史背景下的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等也離不開通過每一個“小”個體進行表達。但實際上,《攀登者》中的“大”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等未能得到“小”個體的照應,而“小”個體的行為等也未能得到“大”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等的解讀。譬如在電影中,對于“為何要幾次上下攀登珠穆朗瑪峰”,這與當時國內“三年自然災害”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國外“中蘇關系”和“中印關系”等特殊歷史背景之間的關系,以及國家在當時復雜國內外環境下所作出的決策動機等都沒有予以“小”個體進行充分表達與闡述;又如在“小”個體形象——方五洲、曲松林等所做的一些抉擇,包括丟棄攝像機搭救隊友、同意李國梁主動請纓擔任隊長二次登峰等,也是缺乏“大”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的照應與解讀,更多是以個人情感沖動為主,進而難以被觀眾所理解。
另一方面,“大”與“小”之間缺乏約束。在歷史題材的主旋律電影中,“小”個體思想、言論、行動的選擇等離不開“大”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的約束。而《攀登者》中由于對于“大”國家需求、國家意志的解讀還不夠深入,影片在對于小“個體”的表達設計上過于放開,這就使得部分人物在思想、言論、行動上顯得怪異,甚至匪夷所思。例如,在1975年中國登山隊再度集結的橋段中,大量的登山隊員們積極進場,但這與此前年輕學子們對登頂的懷疑產生了較強的錯覺,缺乏強有力的“大”背景闡釋與約束;又如登山攝影師李國梁在方五洲受傷后主動請纓,趕在第二個“窗口期”與隊友們一起再次登頂,這種行為的發生也是令人大惑不解,缺少相關背景的銜接顯得較為故意與生硬。因此,當需要對人物命運、人物思想言論行動等進行設計時,怎樣才能做到既符合當時的歷史環境要求,又能讓今天觀眾所能理解和接受,仍值得我們繼續摸索與探討。
可見,盡管影片在“大”與“小”的表述上較為出色,但在“大”與“小”的銜接上,還存在諸如相互解讀不到位、約束不足等問題,從而影響到整體的故事闡述,在藝術表達上也缺乏足夠的張力。
《攀登者》在“情”與“理”的表達上均有呈現。在“情”的表達方面,《攀登者》在情感設計上頗為到位,其所觸及到的友情、愛情、親情等都極為豐富。比如在友情上,由于方五洲與曲松林在國家榮譽和個人生死方面出現了糾葛,但作為生死之交的他們卻關系緊密、互相理解,特別在當曲松林有需要時,方五洲會毫不含糊地站出來,予以最親密的回應;在愛情的表達上,該影片的三段感情戲甚為動人——包括方五洲和徐纓之間的深情、李國梁和黑牡丹之間的愛慕、楊光和女醫生之間的懵懂等等,特別是方五洲和徐纓之間的情愫,從開始倆人在圖書館的邂逅,到方五洲為保護徐纓而受傷,再到最后徐纓的壯烈犧牲,構成了整部影片的主要愛情線索;又比如在親情上,較為顯著的即楊光毅然突破自己,與患有馬凡氏綜合癥的已故父親作了強烈的親情呼應。可見,在這一點上,《攀登者》著實考慮到商業大片的必備要素,即捕捉情感并予以最大化展現。
在“理”的定位方面,該影片的理念設計也是較為精準,主要是以主旋律電影為基礎的創新呈現。首先是對國家尊嚴的張揚、對民族自信心的張揚等,充分體現了主流意識形態,是歷史重大題材的表達;第二是該影片貼切于普通觀眾生活,呈現了新中國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整體環境,是現實主題題材的再現;第三是運用了當下商業電影中所流行的大場景、大制作以及全明星陣容,是商業化理念的創新設計。可以說,電影《攀登者》不論是在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表達,或是對現實題材的再現,又或是商業元素的創新結合等方面都做到了確切的定位與充分的闡述。
但從整部電影來看,“情”與“理”的關聯卻存在著不平衡等問題,即影片中的情感抒發和理念內容并未能有機結合。一方面,影片的情感抒發如友情、愛情、親情等較為單薄,與理念內容契合度不夠。例如,電影中方五洲與徐纓的角色設定都涉及到了國家尊嚴、民族自信等主流意識理念,但二者的愛情線索卻極為單一、直白,較多場景的表達都僅限于存粹個人化的傾慕與愛戀,有的也只是為突出個人英雄主義,包括方五洲在下山撤回時偶遇徐纓、徐纓身患肺水腫還堅持往上攀等場景,雖然有“情”,但也是缺乏“理”的支撐,由此情感的理性含量降低,影片的沖擊力和感染力也因此受到了削弱,甚至會讓觀眾出現畫蛇添足的錯覺。
另一方面,電影的理念部分包括從主流意識形態、現實題材以及商業電影等理念中延伸出的愛國主義、集體主義、英雄主義、大特效等內容呈現較為直接,未能與情感抒發很好地進行對接。諸如影片中對于主流意識的體現常常是通過某些言論、標簽性的臺詞來完成,與親情、友情、愛情等情感線索嚴重脫節,這就使得電影在表現國家尊嚴、民族自信等理念內容時,缺乏具有感染力的情感支撐,標簽化呈現極為凸顯;又如在商業制作理念中,大特效、大制作的介入卻未能與更多的情感進行結合,雖然有友情、愛情的相關呈現,但整體上看更多是為商業片的模式而進行情感拼湊,包括吳京搶救徐纓被大石壓傷、李國梁被氧氣瓶所擊中而為保攝像機犧牲等亦是如此。
因此,《攀登者》在“情”與“理”的各自表達上都相對到位,但從整體上看,影片卻也出現有“情”缺“理”、有“理”湊“情”的情況,這對于一部主旋律電影而言,極大影響了整體的敘事效果。
《攀登者》制作精良、特效精致、內涵精深,這不僅有氣勢磅礴、層巒疊嶂的冰川高山,還有中國登山隊員們攀登過程的坎坷艱難;不僅有主角之間緊張、刺激的對手戲呈現,也有對于自強不息、堅韌不拔的精神表達。可以說,該片以雄偉、緊張的基調布局,展露出中國崇山峻嶺之巍峨、表達出中華兒女不畏艱難之精神,進而奠定了其厚重風格,即整體上是以偏“濃”的色調進行了呈現。
筆者認為,該影片的“濃”,主要呈現在思想觀念、視覺效果、敘事節奏等三個方面。首先,主流價值觀念較為濃重。2019年正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70年來,中華民族迎來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各領域、各行業都取得了歷史性的成就,國際地位也有了顯著的提升,而《攀登者》站在了時代的高度,以“人類首次從北坡登頂,為世界測量珠穆朗瑪峰”的重大歷史創舉作為題材內容,通過對不屈不撓、一往無前的攀登精神的呈現,在整體上構筑了較為濃重的新時代主流價值觀念。第二,奇觀特效較為濃厚。影片視覺設計驚艷、特效設計精巧,導演將實景拍攝與視覺特效結合在一起,各種大場景的呈現應接不暇,這不僅呈現出“攀登者”在登頂過程的各種生死絕境,還給觀眾留下了一幅幅由藍天、雪地、山脈所連成的絕美畫作。第三,故事節奏較為濃烈。整個影片情節緊湊,故事銜接環環相扣——從1960年方五洲三人成功登頂,再到1975年再次集結,并在各種雪崩、雪風暴的干擾下最終登頂,全程高潮迭起、緊張刺激。
雖說新主旋律電影以主流意識形態和現實主義為主,并結合商業進行大場景、大特效、大制作,但優秀的影像總離不開高低起伏、濃淡相間。在《攀登者》中,較為“淡”化的內容相對缺少,這主要體現在搞笑、諧趣等情節相對不足,平實、生活等視角相對較少,舒緩、輕快等節奏相對短缺等三個方面。首先,宏大敘事缺少喜劇的元素平衡。《攀登者》全程講述了中國登山隊員如何在困難重重中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故事,整體上以弘揚主流價值觀念為主,但濃重的氛圍中缺少喜劇內容的交替與襯托,緊湊感持續上升,《戰狼2》則與此不同,冷鋒與其干兒子 Tundu 的諧趣對手戲,讓觀眾在主旋律的濃重中找到平衡點,以免陷入了審美疲勞;第二,大視覺特效缺少生活的元素補充。影片中精彩的視覺效果給觀眾帶來強烈的審美體驗,但由于缺少生活化場景的補充,導致緊張感也隨之持續涌現,視覺疲勞逐漸凸顯;第三,快節奏敘事缺少舒緩的元素調和。整部影片敘事節奏較快,轉場頻率急促、音效持續較強,全程幾乎沒有讓觀眾思維放松的余地,特別是影片中反復的訓練與攀登,來回的雄偉與壯闊,頻繁的緊張與不安,這就導致了影片的敘事狀態顯得極為單調,緊迫感相對較強,起伏感相對較弱,缺少平淡、舒緩的調和。
由此可見,電影《攀登者》以“濃”重為主色調進行表達,整體呈現出較為緊湊、緊張與緊迫的情況,從而影響到觀眾的審美感受。因此,對于電影中“濃與淡”的調和需更加重視,這也是中國新主流大片的發展值得所關注之處。
整體而言,作為一部產生較大影響力的國慶檔大片,《攀登者》在宏大的敘事角度、豐富的情感呈現、強烈的節奏表達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經驗效果,在選題、制作、傳播等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價值成就,都值得我們所慶賀與學習。但同時,該影片在藝術創作上也留下了一些遺憾和不盡如人意之處,特別是在“大與小”“情與理”“濃與淡”三個關系的處理上,還有待進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