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當父親同意去澳洲養老的時候,小可高興得快要跳起來。第二天,她就帶著父親坐上了國際航班。
一路上,第一次坐飛機的父親經常不知所措。比如,空姐將晚餐送到面前,問他要雞肉飯還是牛肉飯時,他不知所措;上廁所時,他對那窄小的門不知所措,小可只好耐著性子,一一為父親解釋、解決。之后,父親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小可說:“真麻煩,不如我一個人在家自在。”小可說:“爸,習慣就好了,您一個人在家,我天天提心吊膽的。”
到澳洲后,小可將父親安排在一樓光線最好的房間,房間不大,但是家具一應俱全。窗外是綠油油的草地,傘一樣的綠樹與盛開著的玫瑰花。推開窗子,花香就會隨風飄來。看到前后院的大片花草與樹木,父親高興了好一陣子。小可對父親說:“爸,您今后就好好地在這里享受生活吧,這么多年您也辛苦了。我媽不在了,您就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了。”
說到這些,小可和父親都有些感傷。母親在小可畢業的前一年突發腦溢血去世了。父母對晚年生活的打算,也隨著母親的離去成了云煙。遠在南半球的小可,經常在半夜醒來想起孤單的父親,她總是淚滿枕巾,輾轉難眠。因此,她才千方百計地說服父親來澳洲。
可是,高興了沒多長時間,小可發現父親總是悶悶不樂,話也越來越少。小可每天下班回來,總看見父親坐在院子里,或是門前的臺階上,或是草地上,眼睛看著一處,呆呆發愣。
“爸,您有什么心事嗎?”小可擔心地問。
“沒有,你看這藍天白云,多好看啊。你看這么大的院子,全是樹和草坪,真是浪費了。”父親的話有些答非所問。
有一天,小可下班回家后,發現父親正拿著一把鐵鍬在院子里挖啊挖。她走上前去,看到父親已將一大片草地挖平,旁邊堆著一大堆草皮與泥土。被父親挖過的地方變得平整光亮。父親顯然是忙活了有一陣子了,他臉上的汗水橫七豎八地滴落著。但是父親卻顯得異常興奮,他甚至沒有看到小可站在他面前。
小可不知所措,這片草地是去年丈夫種下的,用的是上好的草籽,長出來的草坪干凈、清亮,且容易打理,深得丈夫與自己的喜愛。可是她不明白父親為什么把草坪給挖平了。
正在這時,丈夫也下班回來了,看到這情景,也是一愣,走過來問:“爸,您挖草坪干嘛?”
父親這才抬頭,看到他們,才停下來認真地說:“這些天,我一直在看,你們家這么大的院子,種這么多草太浪費土地了,于是我就想著把這片地開發出來,種上一些大蔥、土豆、西紅柿、豆角,每樣都種一些就夠我們吃了。超市里的西紅柿多貴啊,一斤西紅柿要二十塊錢,哎呦,這跟搶劫一樣……”
父親說得繪聲繪色,這是父親到澳洲后,小可第一次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滿足。父親仿佛已經看到了在這一片小小的土地上長出的各種蔬菜,充滿著期待。
可是,小可明顯看到丈夫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他說:“這里還是種草比較好,干凈整齊!”
父親愣了一下,說:“哦。”
然后,父親放下了鐵鍬,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說:“是啊,是啊,我是應該提前跟你們商量一下的,你們看,現在咋辦好呢?”
父親有些局促不安。
小可說:“爸,我看這里種菜挺好的,您做得對。”
說完她轉頭,看著丈夫,使勁地給他使眼色。
父親看著小可,臉上滿是愧疚的神情,他說:“爸給你們添麻煩了。這草挖了還能長出來吧?”
父親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草皮,在地上比劃著。小可看到夕陽照在父親那雙沾滿了泥土與草屑的手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小可的心一沉,她想起父親就是靠著這雙手,送她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父親牽著她的手上學、放學;父親又一次次地牽著她的手,將她送上汽車、火車、飛機。她的內心五味雜陳,她拉住父親的手說:“爸,您就把這里種上菜吧。剛才您一說,我就想起了小時候您種的那些西紅柿,一咬滿口甜絲絲的汁水,那個味道讓我回味無窮。”
小可說完,眼淚卻滴滴嗒嗒地落下來。
此時,丈夫走到父親面前說:“爸,您看我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會過日子,經過您剛才這樣一說,我也覺得種菜比種草好。趕明我帶您去買一些種子,您想種什么咱就種什么!從今往后,這里就是咱們家的菜園子,全靠您了。不過,爸,這回您可要辛苦了!”
父親看著女兒女婿,一邊“哎哎”地應著,一邊淚流滿面地握住了女兒女婿的手。夕陽照在父親古銅色的臉上,照在父親沾滿泥土的手上,閃出一片金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