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老一代流動人口的逐步回鄉和新增勞動力的持續流出,1980年以后出生(下文簡稱“80后”)的新生代流動人口規模持續擴大,已逐漸成為產業工人的中堅和新市民的主體。作為中國第二、三產業的重要勞動力,新生代流動人口弱勢的從業地位并未得到改善:其就業實現渠道非正規,就業培訓服務難享有,就業合同簽訂不樂觀,就業領域局限在低端,失業問題逐漸凸顯。
在“富二代”“官二代”引發社會各界熱議的同時,學界對“二代流動人口”的界定、特征等方面的研究也層出不窮。可以認為,二代流動人口不僅體現著外出流動的代際傳承,還能受到父母流動或外出務工經歷的深刻影響。有研究指出,父母外出務工導致的留守經歷會增加新生代農民工工作流動的可能性,經歷過父母同時外出的完全留守者或長時間留守者的工作流動性更高。然而,以往研究仍存在如下不足:一是涉及流動經歷的研究大多采用區域性調查樣本數據,分析結果缺乏對全國總體的代表性;二是研究對象大多局限于鄉-城流動的新生代農民工,缺乏對城-城流動及全部新生代流動人口的關注;三是對新生代流動人口從業狀態的分析缺乏外出務工經歷代際傳承的視角,尚未從家庭或家族資源代際積累與傳承的角度看待他們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優勢或劣勢。
為此,本文將利用2011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中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大樣本調查數據(有效樣本量為15405人)及logit回歸分析方法,以“80 后”新生代流動人口為研究對象,基于經濟、政治、社會關系、文化等家庭資源或資本代際積累與傳承的理論視角,描述父母外出務工經歷與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個人特征、流動經歷、從業特征等方面的相關性,分析父母外出務工經歷對他們從業狀態的影響,并重點探討這一先賦性因素對他們的在業狀況、從業身份及目前工作滿意度的作用機制。
2011年調查結果顯示,在新生代流動人口中,超過2/3(為68.67%)者的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不足1/4(為22.66%)者的父母都有外出務工經歷,只有父親或母親一方有過外出務工經歷的比例僅為8.67%。由于務工經商型流動人口規模迅速增加及其家庭化趨勢大致始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因此,具有外出務工經歷代際傳承的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年齡明顯較小,父母雙方及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平均年齡僅分別為23.45歲、24.21歲,而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平均年齡達到為25.38歲。同時,父母有外出務工經歷的新生代流動人口更傾向于較早開始外出流動,其首次外出流動年齡較小,父母雙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平均首次外出流動年齡最小,僅為18.58歲,他們在0~14歲首次外出流動的比例明顯最高;父母只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平均首次外出流動年齡也相對較小(為19.72歲),而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平均首次外出流動年齡則高達21.13歲,他們在20歲及以上首次外出流動的比例遠遠高于父母雙方及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相應比例。另外,父母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流動頻率更高,父母只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中非首次流動的比例明顯較高(為41.99%),而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本次為首次外出流動的比例明顯較高(為71.14%)。而且,父母都有外出務工經歷者失業或無業的比例相對較高,為雇員的比例明顯較低,對目前工作不滿意的比例明顯較高。
模型分析結果顯示,父母外出務工經歷對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在業狀況沒有顯著的直接影響,而是通過個人流動經歷即首次外出流動年齡和本次是否為首次流動間接影響他們的在業狀況。具體來說,與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相比,父母有外出務工經歷者即使首次外出流動年齡較大,其在業的可能性依然會得到顯著提高,父母雙方都有外出務工經歷者尤其如此。可以說,作為先賦性因素父母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首次外出年齡較大對他們在業可能性的負向影響,間接地提高了他們的就業機會。與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且本次為首次流動者相比,父母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且本次為首次流動者的在業可能性顯著較低,父母雙方都有外出務工經歷者的在業可能性也顯著較低,無論本次是否為首次流動。
總之,父母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改善了新生代流動人口首次外出流動年齡較大,或是流動生活的時間積累不足而缺乏就業競爭力的弱勢地位,弱化了首次外出流動年齡較小為新生代流動人口整體帶來就業機會提升的優勢,但是,這種代際傳承卻沒能提升首次流動者的就業機會,父母有外出務工經歷且首次外出流動者的在業可能性相對更低。可以推測,在勞動力市場的就業競爭中,父母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能夠改善流動生活的時間累積不足而產生的競爭劣勢,卻不能彌補多次流動而帶來的負面影響。
模型分析結果顯示,與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相比,父母雙方都有外出務工經歷者顯著地更可能成為非雇員,并且,這種經歷不能通過首次外出流動年齡和本次是否為首次流動而對從業身份產生顯著的間接影響。基于以往研究觀點,自主經營活動的農民工在勞動過程、勞動收益以及勞動境遇等方面皆優于打工經濟活動的農民工,作為自主經營者的雇主、自雇、自營及家庭幫工的社會身份地位明顯優越于作為打工者的雇員的社會身份地位,非受雇的從業身份有利于農民工逐漸實現資源積累及社會地位的向上流動。那么,本研究發現可理解為,父母雙方外出務工所積累的工作經驗、社會關系等家庭資源通過代際傳承能夠有效促進新生代流動人口實現自主經營活動,實現非受雇的從業身份,這種代際傳承可看作一種有利的先賦性因素,促進他們脫離易于進入但條件較差的從業狀態,通過自主經營活動獲得職業階層的提升。值得注意的是,父母只一方的外出務工經歷不足以有效地發揮上述優勢,這可能是由于單方外出務工的父母沒能積累足夠的家庭資源、社會資源,或者是由于沒能實現各種積累資源的有效代際傳承。
模型分析結果顯示,與父母皆無外出務工經歷者相比,父母雙方都有外出務工經歷者對目前工作不滿意的可能性顯著較高,父母只一方有外出務工經歷者卻無此顯著差異,并且,這種經歷不能通過首次外出流動年齡或本次是否為首次流動而對工作滿意度產生顯著的間接影響。如果將父母雙方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看作是有利于新生代流動人口獲得理想從業身份的先賦性因素,那么,這種代際傳承很可能會提高他們的自我權利意識,在他們整體職業地位不高、社會融合度不高的情況下,這種代際傳承也提高了他們對目前工作不滿意的可能性。
時至2011年,傳承父母外出務工經歷的新生代流動人口已占三成以上,在勞動力市場中,隨著老一代流動人口的逐步退出與新生代流動人口的不斷加入,傳承父母外出務工經歷者的規模會持續擴大。本研究發現的父母外出務工經歷與新生代流動人口流動經歷,對他們從業狀態的影響,都說明家庭資源、支持的代際傳承在人口流動及遷移中的重要性。
由于數據資料的限制,本研究仍然無法全面分析父母外出務工經歷對新生代流動人口從業狀況的各種影響,也不能深入論述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對子代成長、發展所發揮的作用。這是因為:首先,在親屬網絡鏈式的流動或遷移中,后續流遷者可以從作為親屬的前流遷者處獲得物質和信息支持,但是,這種支持對后續流遷者的影響并不簡單;早期有研究發現,那些沒有親屬接納和支持的流遷者能夠更快的找到工作,并能維持更好的精神狀態。本研究也發現,父母的外出務工經歷對新生代流動人口從業狀態的作用機制非常復雜,兼具直接與間接的影響,兼具積極與消極作用。但是,由于數據資料所限,本文很難恰當地評價父母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對新生代流動人口職業發展的作用。其次,本文的研究結論僅能局限于新生代流動人口中,而不能推及為父母外出務工經歷對其全部子代的影響。毫無疑問,父母外出務工對子代的生活照料、就學及學習管理、身體及心理健康、安全等方面都會產生不良影響,形成一系列的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問題。盡管如此,這種不良影響也會因家庭資本的差異而有所不同,比如,家庭資本可顯著改善隨遷子女的教育機會,雖然這種影響因不同的教育階段而異,因不同類型的家庭資本而異。也就是說,父母外出務工經歷對其子女教育、職業、生活等經歷的影響非常復雜,本文只從具有外出務工經歷特征父母的部分子代即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從業特征角度考察了這種影響。
為全面理解外出務工經歷的代際傳承對子代家庭生活、職業發展、社會觀念等方面的影響,深入分析其中的作用機制,預防或消減其中的不良影響,本文建議在今后的全國流動人口數據搜集工作中,考慮具有家庭資源及經歷代際傳承、個人生命歷程等理論視角的調查項目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