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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椿樹

2019-11-21 04:46:05林紓英
美文 2019年21期

林紓英

大爹出生那天,爺爺從三爺爺家大椿樹下挖了一棵小椿苗種在自家的院子里。與小椿苗一起種下的,還有他與奶奶,與三爺爺三奶奶對這個頭生兒子殷殷的期盼與祝福。

一、他原本不是傻子的

“他原本不是傻子的。”奶奶踮著她的小腳向我走過來,她手里端著滿上尖的一碗餃子,“快去送給你大爹,涼了就不好吃了。”他能有一碗餃子吃就不錯了,豬一樣的人,還管好不好吃?

當時我是這樣想的。

碗遞到我手里,她便轉過身去抹淚。

我扯住了她衣后襟將她拉轉身來:“他怎么成了傻子的呢?”

“都是你那死鬼爺爺,原本那么好的一個孩子給打成了傻子。”我的問話勾起了她的傷心,她撩起偏襟夾襖前襟再次抹了一下淚:“死鬼不作好,他死了倒是省心,讓我這么大歲數還要跟著操心。”

大爹已是幾個孩子的父親,近五十歲的大男人奶奶依然還拿他當著小孩子待,總擔心他會凍著餓著,吃飽了還怕他吃的不好。“他就是來討債的呀,我前世到底也不知欠了他多少。”

人說人的眼淚都是攢在心里的,攢到盛不了裝不下了才會流出來。奶奶的心那么苦,我想,她流出的淚也一定會是苦的。

“老天爺怎么不讓我去替他?打死我也好,他好和壞我都眼不見為凈了。”奶奶心里積攢了太多的淚,動輒便會流出來。

記不得在哪里見過一副對聯:“夫婦本是前緣,善緣、惡緣,無緣不合。兒女原是宿債,欠債、還債,有債方來。”奶奶一向敬佛信命,她不知道有這副聯卻通這理,總說大爹是她前世招下的冤孽,是她欠下的債,是躲不過的,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還要接著還,什么時候還清就消停了。大爹折騰她,罵她,甚至動手打她,哪怕被打死她都認了。奶奶在大爹問題上是極矛盾的,她恨起大爹來一時會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他去死,偏偏又最疼大爹,大凡有一口好吃的都會想著他,她抓不著我的時候,就會自己顛起小腳扭呀扭呀地從村東跑去村西送給大爹。

“早先時候家里那么窮,你爸和你姑幾個小時候能活下來幸虧有你大爹幫襯著。”奶奶一邊說一邊抹著淚,“人家播下瓜種順溜長出了瓜,插下棗苗也都結了甜棗,老天怎么就不長眼,偏偏讓我一個好端端的孩子長成了秕子呢。”

秕子是外殼圓潤而中空的谷子,常被用來形容有頭無腦,中看不中用的人。

二、恨在冬天里生根

到冬天,山里吃的用的東西早已被采收和儲藏了起來,只剩下瘦冷的樹,衰敗的野草還有褐黃的土地。沒有了糧食瓜果和蔬菜的山野很難見到人,就連鳥兒也不多見了。

草窩子里的茅草差不多有半人高,種子落下后,草錁子就干透了,根須也都干透了。我貓下腰,鐮刀貼著地皮像割麥子一樣割密實的茅草,不多久網包就滿了。又多割了一些鋪在地上,鋪的很厚,坐上去就像在自家草席子上坐著一樣,舒適和自然。

草窩子安靜,一絲風也沒有。陽光輕輕地落在臉上,柔軟和溫暖,像母親手的撫慰。網包在我身后掖著,顫悠顫悠的,像一個暄軟的大枕頭。

網包曬熱了,茅草和蒿草的香味被曬出來,泥土的一些腥香也被曬了出來,我的愜意,在那樣一個時刻,也被曬了出來。

……后來,爸做了村支書。

后來,爸利用手中的權力安排大爹去看山。看山就是守山,像如今的護林員。那時看山不只是護林,還要護著地里成熟的糧食瓜果,也防著家畜家禽進山糟蹋莊稼。看山是閑差,以往只由村里的孤老棒子去做,大爹被派去看山,也就跟幾個孤老棒子一樣,由村委出錢給養了起來。

大爹對爸明顯徇私的照顧一點都不領情,他照樣給我爸起難聽的外號,照樣滿村吆喝、四處宣揚我爸吃私貪污,說我們家的房子是貪污集體的錢和勞動力建起來的,而后揚言說哪天要放把火給我們燒了。

后來,我們家的草垛果然就在半夜里起了一把火,那夜的火燒的很猛,帶著濃烈的柴油味道。有人起夜上廁所,看見了升在空中的火星和火光,還有柴禾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音,他顧不得尿急,提了水筲沖出家門滿村子跑著敲起來。聽見急促的敲水筲聲,半個村子的人都提了水來撲救,也幸好風向不同,那把火在燒塌了半邊廂屋后才給撲滅了。

我們都知道火是他放的,因為第二天小叔就去找了他,也在他家院墻根下見到一只鋅鐵柴油桶,里面還有沒倒干凈的柴油。

媽被嚇壞了,之后幾年她都無法睡一個囫圇覺,稍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害怕,她神經衰弱了。

人們,特別是奶奶總對傻子過于寬容,只要做事不出大格,不出惡果就沒人會拿他怎么樣,就連法律都治不了他。

除了家法,而我們家沒有家法。奶奶說他是傻子,人是不能和傻子一般見識的,即便他放火燒我們的房子,即便奶奶被他摁在地上掐住脖子兩次打的昏死過去,奶奶也不讓我們追究,不許報警。因為火沒有傷著人,因為我們的正房沒有被燒毀,因為她還沒有被他打死,更因為那是她的兒子。

奶奶糊涂,只因為她無原則的包容才令傻子肆無忌憚。

冬天的山里沒有東西可偷,也沒有什么是可以破壞和糟蹋的。冬天的山里一無所有,除了荒蕪,除了割草打柴的人,除了大爹一次接一次在我割草時出現,山里一無所有。

大爹穿著油漬麻花的破棉襖,腰間扎著一根草繩沿地坡滑下來,一直滑進了草窩子。他扯著我身后的網包問我里面是不是藏著從山里偷來的東西,我說沒有。

他推開我,拾起我放在地上鋒利的鐮刀三下兩下就將媽新編的一只網包給割得四零八落,這已經是被他割破的第三只網包了。網包破了,草撒出來,被他惡狠狠揚向遠處。

網包破了,草沒了。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恨那么強烈,一次比一次強烈。他圓瞪著的狠厲雙眼,扭曲臉上猙獰的笑,半夜里的那把火,還有看山期間我們家那些活生生被他摔爛碾扁了的雞頭,我都記下了。

我怎么都無法原諒和饒恕他。

三、他不吃我也吃不下去

奶奶把煮熟的餃子全都盛到一個大碗里,沒有剩下一個。她對我說:“你要看著他吃完,然后把碗拿回來。”

我眼睜睜看著一大碗餃子被大爹一個人吃掉,吃的嗝飽脹氣,一個都沒有給大媽,也沒有給我,也沒有問誰一聲。

我拿著空碗回到奶奶家時天落了雪。奶奶接過碗,拂去我身上頭上的雪,之后她坐下來燒火煮水。“你上炕去暖和暖和,我把剩下的餃子煮給你吃。”我沒有上炕,我看著面板上碼放著不多的生餃子,如果我吃了,她就沒得吃了。我說:“我媽做了飯,我回去了,你自己吃吧。”她拉住我的手不放,“我已經吃過了,這些餃子是留給你的。”

去大爹家之前我已經算計過了,面板上那些餃子根本就沒有被動過,她吃了什么?

奶奶是媽的婆婆,也是她的小姑姑。我想起了媽讓我給奶奶送飯時說的一些話。

媽包了餃子或是搟了面條都要盛出一碗。“去送給你奶奶,要看著她吃完再回來。”跟奶奶讓我送餃子給大爹時說的一模一樣。媽是怕奶奶自己不舍得吃去送給大爹,奶奶這樣說又是不想要誰吃呢?是她的孫子孫女還是大媽?

像大爹那樣狼性的人,肉到嘴邊又怎么會讓別人吞進肚子里去?哪怕是他的妻子兒女也都不能,奶奶明明是知道的,怎么還要放心不下?

奶奶生了七個孩子,除了大爹,其余六個兒女都是孝順的,每一家送點東西去就足夠她吃的。兒女們結婚后奶奶就一個人過,她不愿意去跟孩子們一起住,就算去了也住不下幾天,因為她心里還懸著一個大爹。奶奶說,就算被打死了,那也只是還他的債。她對兒女們說,你們順著我的心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我送東西給老大吃你們也都不要有意見,他不吃我也是吃不下去的。

媽像奶奶擔心大爹一樣,她怕奶奶一個人生活會糊弄和虧待自己,只要做了好的飯菜就要我給奶奶送一碗去。我有時候氣奶奶糊涂不想去送,媽就說:“你奶奶也是沒法子,每個孩子都是媽身上掉下的肉,哪一個過得不好當媽的都會有心思。”

四、不小心成了傻子

青春期是人生最脆弱的一個時期,也被稱作人生的“心理斷乳期”。大爹十五歲進入了青春期。

爺爺家的地不多,秋耕時節忙完了自家地里活后爺爺就帶著大爹去幫村人耕地,地的主人除了付工錢,中午還要招待扶犁人吃飯。飯一定要做最好的,飯不好,扶犁人不盡力,地翻淺了會影響來年莊稼收成。大爹跟爺爺一起給人耕地,卻不能跟爺爺去吃飯。管飯只管大不管小是村子里多少年沿襲下來的規矩。

“壓犁多用一分力,拉犁額外三分工”,意思是扶犁的人多用一分力壓犁,拉梨的人就要多用三分的力氣來拉犁。

大爹十五歲那年的秋天,糧食收下來后天再沒落過一滴雨,土地干硬的跟石頭一樣。東家知道地不好耕,做飯時就分外花了些心思。爺爺吃的高興了就多喝了幾口酒,一高興回頭壓犁順手就加了把勁,只是他忘了給他拉犁的是人而不是牛。那年秋天的地本來就硬,爺爺一加勁,大爹就拉不動了。大爹覺得爺爺一點都不體諒他,好酒好菜他一個人吃,回頭卻拿他當牲口使喚,性子一上來他就撂了挑子,坐在地埂上賭氣不肯起來。

吃人家的嘴短,好酒好菜吃了,不好好干活怎么說得過去?爺爺好說歹說說不動大爹,氣得他一腳將大爹踹倒在地,大爹后腦磕在了干硬的地壟上,那以后他就完全變了個人,連眼神都變了。

奶奶抹了抹眼淚:“誰不是打十五六歲時候過來?你那死鬼爺爺就那么下得去狠手打孩子啊,可倒好了,打壞了兒子,他自己也沒能活長。”

“他也是被那一腳給后悔死的。”奶奶又抹了一把淚。“他死了倒省心,兩眼一閉什么都看不見,卻留下一個連人味都沒有的傻子來禍害我和你爸幾個。”

“還不如當初就便打死他得了,也省得他出來禍害人。”奶奶邊說邊落淚。

她一雙昏花老眼流出了更多的淚。

五、大爹去世了

媽在一個很深的夜里給我打來了電話,接電話時我在改一篇稿子。我早已習慣了深夜寫作,卻不習慣媽深夜里的電話。

保羅·奧斯特在他《一個隱形人的畫像》中寫道:“沒有人會在星期天早上八點打電話來,除非有不能等的消息。而不能等的消息總是壞消息。”

媽說:“你大爹去世了。”媽的語氣一如往日,慢吞吞,無波亦無瀾。

我聽清了媽說得是“你大爹去世了”。同時我還聽見自己心中一塊巨石砰然落地的聲音。

大爹去世了,不是好消息,我也并不覺得是壞消息。他的死和活,于我來說都是無意義的一件事。我張了張嘴,想對媽說:“那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話到嘴邊我卻沒有說出來。

媽說:“明天一早發殯,你要是有時間就回來送送他吧。”

我離開村子已有些年頭,生活中早已經沒有了大爹這個概念,回村子時見著他的次數也極少,偶爾碰面相互撩一眼也無話可說,除了可憐的一點血緣我與他實則早已不相干。

我一點都不想回去。

媽知道我心里有疙瘩,她心里也有。她嘆了口氣,“放下吧孩子,人的心就拳頭那么大,裝多了恨是會累的。其實他也是個可憐的人,明白人怎么會做他那些傻事呢?”

我不想說話,一句話都不想說。人走了還需要說什么?批判與聲討?亦或是原諒,抑或言不由衷祝他走好?

夜那么靜,媽的一聲嘆息那么清晰,那么悠長。

六、他在媽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以往我是鄙視他的,此時卻又矛盾和焦慮著。

他死了,他的死沒有帶走我的記憶,一些幾乎就要遺失在時光中的情景比以往更加清晰起來。我媽,我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人,那么要強和愛面子的一個女人竟然被他當眾打耳光。而且,因為嫉妒他竟揚言要放火燒了他弟弟、我父親的家,而且之后真的就起了一把火。

當我知道了抑郁癥這個名詞后,想起當年媽因為他而成夜成夜睡不著覺,我慶幸媽患的只是神經衰弱而不是抑郁癥,慶幸的同時我又很后怕,對大爹的恨又深了一些。

媽六歲喪母,自那時起她就在哭,就連我們姊妹幾個出生也沒能沖淡她的喪母之痛。她總是覺得自己可憐,而且說我也是可憐的孩子。我永遠都記得六歲那年她哭著對我說的一句話:“媽可憐你也可憐啊,人家孩子都有姥姥疼,你沒有啊。”她的苦痛自六歲始,我對她苦痛的記憶也自六歲始。

我是她的頭生女,她把缺失的母愛全都彌補在了我的身上。她愛我,我卻回報不了她以母愛,我無法去安慰她,也無法接受和排解她喪母多年的哀怨,她動輒的哭泣令我的童年一直就惶恐不安。直到進入青春期。我以為我長大了,開始對她公然抵觸和反叛了起來。我不再害怕她哭,我就站在她旁邊,冷眼旁觀著她,像觀看一個小丑拙劣的表演。我對她哭所表現出的冷漠和深惡痛絕終于令她覺悟,有所收斂和節制。

我以為我改掉了她愛哭的毛病。

不久后我又一次看見了她在哭,她半邊臉疙疙瘩瘩地紅著,兩只眼泡腫得像一對紅燈籠。我很鄙視她哭成的那個樣子,我以為她又犯了愛哭的老毛病,我冷冷瞅她一眼,甩門就進了里屋。隔著薄薄的木門,我聽見她擺弄家什的一些聲音,還有時斷時續一些壓抑著的嚶嚶嗡嗡哭聲。

直到后來她再也無法正常睡眠時,我才知道她被大爹當眾狠狠打了一耳光的事情。

爸當晚就知道了,他火冒三丈,當即就要出門去找大爹算帳,被媽給攔住了。媽恨大爹,卻不想讓外人看更多的笑話。因為爸是村支書,兄弟倆無論吵起來還是動手打起來都會成為村里人街談巷議的話題,爸稍作考慮便忍下了。

爸轉身去了楊六指家,跟他談了半天的話。

七、誰都不用哭

我和堂姐扶著小腳顫顫的奶奶走進了院子。天陰了下來,積雨云壓得很低很低。

大爹挺在一扇門板上,奶奶摸著終于安靜下來“老大”冰冷的臉,她渾濁的老淚一串串地落下來:“冤家呀,我欠你的總算是還清了。”

奶奶落著淚,卻對一大家子人說:“誰都不用哭,他折騰了一輩子,自己遭罪你們也跟著他遭罪,他現在消停了,他去另一個世界是享福,你們也能過清凈的日子了。”

奶奶的話正是頭天晚上我想對媽說的話,只是那時我沒有說出來。

躺在門板上的大爹再也不鬧騰了,他安靜地像一個睡熟了的孩子,他臉上和額頭那些狠厲的皺紋全都舒展了開來,讓人想起他年輕時候的英俊。奶奶的淚一串串地滴在他臉上。他無法知覺奶奶淚的溫度,生前死后他都無法體會奶奶的愛與痛。人世冷暖毀譽他全然不知。

奶奶不要我們哭,她卻摟著堂姐和堂妹抖索著身子哭作一團。“可憐的傻兒子啊,全子丟了,你到死連個摔盆子送終的人都沒有啊。”

奶奶哭的老淚縱橫,她念叨著傻兒子,哭全子無端丟失。她哭的那么傷心,一家人也都跟著哭起來。我也落下了淚,是被奶奶哭帶出的淚,也為十八歲堂弟的音訊全無。

雷聲隱隱,風漸漸地急了。

八、全子哪去了

全子是大爹的老生兒子,他長得像大爹,高高的個子,相貌比大爹還要英俊,學習成績也很好,他集合了父母所有的優點,沒有遺傳他們一點的缺點。

大媽婚前帶來的那個女兒為避開混世魔王一樣的繼父一早草草地嫁了人,婚后不久便跟家里斷了來往。之后,全子輟學了。

家里有了全子的幫襯,日子一天天地看好了起來。日子好了,全子卻失蹤了。

大爹在十八歲那年跟奶奶分了家,全子十八歲離開了家。這到底是不是一種因果循環因緣報應呢?全子失蹤了,他兩個未出嫁的姐姐很著急。我爸和兩個叔叔發動所有能發動的關系幫助查找,在報紙和電臺也發布了尋人啟事,最終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十幾年后,大媽在說到他們兒子的時候還用含混的話這樣問我們:全子哪去了,怎么老不來家?

大爹就像是沒心沒肺一樣,從來就不曾問起過他兒子的下落,似乎他與全子全無干系。

全子的嘴很甜的,也很會來事,我們所有的人都很喜歡他,還因為他是大爹家的根,是林家的男子漢,生在弱勢的父母家,父親叔伯幾個都特別疼愛、眷顧著他。只是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半大小子突然有一天會丟了。媽想起來就心疼地落淚。想那個小小的全子我心里也是黯黯的,眼前總浮現出他憨憨的笑,還有他親親地叫我姐姐的聲音。

全子很依戀我,之前他曾拉著我的手問我:“姐姐,我爸老是打我媽,二叔打不打我二嬸?”我說:“不打呀,我爸從來不打人。”他說:“你家多好啊。”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么多的渴望和神往,我心針扎一樣疼起來,我摟住他說:“全子,你這么好怎么就不托生去一個好的人家呢?”

幾年后我聽到一個令人心驚的傳聞,說社會上有一幫人專門誘騙半大的孩子,之后摘掉健康的人體器官高價販賣去國外。對于全子的失蹤,我們也想到了這個最壞的結局。

后來又有人說某某人在韓國見過全子,他坐著高檔轎車,身邊保鏢成群。見到這人后他停下車來,你不是周家溝的XX嗎?我是結子溝村的,姓林,現在是億萬富翁的唯一財產繼承人。回去你只要對結子溝村人說我姓林,他們就知道我是誰了。

這是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誰相信人生會有那么好的境遇呢?當然,如果是真的,那么這個林是我的堂弟無疑了。

九、他原本是好孩子

奶奶背過身去纏腳,那條長長的帶子被她忽前忽后地甩來甩去,幾分鐘后她向我轉過身來,伸出粽子一般尖尖的小腳將擺在我身前的那雙尖尖小小的黑平絨布鞋給套了上去。

我看了一眼細腳伶仃的奶奶,便學大爹的口吻笑著喊她:“小蹄子尖尖,下地升天。”那原是大爹罵她腳小和尖,詛咒她去死的一句話,我不懂,只覺得她的小腳好玩,便學了他說。

“小死丫頭,好人不學凈學他花皮叼嘴。”她嘴里罵著,手也伸出來做出要戳我額頭的樣子,卻滿臉滿眼帶著笑。

她轉身走到銅盆前,將手里換下來的裹腳布放進盆里,俯身端起在我面前扭呀扭呀地走起路來。她走路的樣子很怪卻很好看,我被她扭呀扭呀的樣子給迷住了。

似乎感覺到我在看她,她回過身來沖我笑了,眉眼間盡是溺愛。“奶奶走路好看嗎?”我撇著兩只腳學她走路的樣子給她看:“你看,就是這樣的。”她說:“才不是你那大腳片子走路的樣子呢。”她叫我大腳片子,我嘟起嘴不高興了,她就放下銅盆,回身抱起我扭也扭也地走到炕前把我放上去。

她也脫鞋上炕守我坐下,兩條細腿交疊盤起,粽子般尖尖的小腳順勢就蜷進了她的膝窩里。

我對她的腳好奇起來,撲過去伸手就拉出了一只,“我看看你的腳。”她臉上立馬露出一絲驚恐,“不行不行,很丑,不能看。”邊說邊伸出手死死地將那只腳給攥住,攥在她手里的腳幾乎就露不出頭來。

奶奶的媽媽據說是清王室里的格格,是一個大腳女人,那個大腳格格自己不裹腳卻給奶奶裹了尖尖的一對三寸金蓮,三寸金蓮令奶奶有著風拂楊柳般迷人的走姿,卻使她生活的極不方便。

小腳尖尖的奶奶不能夠走多遠的路,也不能下地干多少活,除了農忙季節下地幫爺爺干點細碎的活,其他時間她都呆在家做家務、看孩子。奶奶生了七個孩子,隨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靠爺爺一個人已經無法填滿一張張嗷嗷待哺之口。奶奶很發愁,望著最大的,只有十三歲還沒有長大的大爹,奶奶心里不忍,卻沒有別的辦法。“咱家太窮了,你是老大,別上學了,下來幫你爹種地吧。”那時的大爹是一個乖順懂事的孩子,雖然心里不情愿,他還是聽奶奶的話下學了。

大爹下學那年只有十三歲,小學都還沒有畢業便跟著爺爺去山里種地。家里的地是山溝薄地,澆水施肥全要靠人一擔擔地往山上挑,而且產量也不高,打下的糧食根本就不夠大小一家人糊口,大爹就學著別人去山里開荒種一些糧食。地里的活干完了不等大人吩咐他自己就跑去山里打柴,然后背到集上賣了換一些錢糧補貼家用。

奶奶心疼她還沒長成便被當做大人使喚的兒子,哄睡了最小的孩子后便踮著一雙小腳絆絆磕磕地上山了,背上碩大的糞筐壓彎了她的腰。

大爹看奶奶瘦小的身子背著碩大糞筐吃力的樣子很心疼,對奶奶說:“以后你就別出來了,山里的活有我和爹干。”這樣暖心的話爺爺沒有說過,十三歲的大爹卻說了。日子是苦的,看著懂事又能干的兒子,奶奶心里是甜的。

奶奶怎么能忘記從前知冷知熱的那個兒子呢?

直到去世,奶奶都不能忘記大爹十三歲那年接過她背上糞筐時對她說過的話,奶奶說:“老大原本不是傻子的,他原本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

奶奶邊講邊流淚。奶奶為大爹流了太多的淚,只是她沒有說,只是我們不知道,直到大爹去世三年后她才對我們講了出來。三年了,三年的時間是足夠讓一個人淡忘另一個人的,只是奶奶忘不掉,到死都無法釋懷。

十、他跟奶奶分了家

奶奶說爺爺是因為打傻了兒子把自己給后悔死了。我沒有見過爺爺,對爺爺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我知道奶奶跟了他并不幸福,因為我聽奶奶說過一句話,她說:“直到那個死鬼死后我才過上了好日子。”

我不知道她跟爺爺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但爺爺死后奶奶依舊沒有過上好日子,因為還有大爹,十五歲以后大爹再也沒讓奶奶省過心。

爺爺本來就有哮喘病,打傻了兒子,悔恨交加的他沒過兩年就去世了。爺爺沒了,作為長子的大爹就成了家中的頂梁柱,但他卻沒有頂起那個家來,他僅存的一點心智不夠他分辨是非善惡。他再也不甘心一家人都跟他沾光,爺爺死后不到一年,十八歲的大爹拿著當年隊上開資所有的錢同奶奶分了家。

父親說,那時家里窮的都快揭不開鍋蓋了,他有了錢就拿去城里下館子,還學城里人的樣子買了一雙皮鞋穿。他趿拉著澄亮的皮鞋推車上山、刨地、挑糞……

趿拉著澄亮的皮鞋挑糞、推獨輪車泥里水里下地干活,那些只會出現在電影里的情節,活靈活現地在我傻子大爹身上上演著。

大爹拿走的是一家人全年勞動所得,奶奶只是看他傻,怕他一個人過不好才不顧全家人反對把錢全都給了他。二百塊錢在那個年代是一個不少的數目,像大爹那樣花錢卻也花不了多久。錢花光了他就賣糧食,糧食賣完了挨餓了才想起奶奶來,就去奶奶家蹭飯。大爹分出去,奶奶一人帶著一群孩子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常常吃了上頓接不起下頓。盡管一家人都吃不飽,奶奶卻還不能放下傻兒子,即便要飯也會分他一口。

奶奶一直記得大爹十三歲那年對她說的話,無論他多么渾,她心里都記著十五歲之前的那個兒子,說他本來是很好的一個孩子。

奶奶是恨爺爺的,我卻拿不準她恨不恨大爹,恨他還會哭嗎?

十一、只有“殺豬巴子”

楊六指是方圓三里五村唯一的屠戶,個頭高力氣大,誰家的豬要出圈了便將他叫去,他看好了,雙手沖著豬肚子一抄,一頭幾百斤重的大肥豬咣當一聲就被掀了個四腳朝天,他單腿跪上去壓住豬身子,扯過繩子三纏兩繞便麻利地將豬捆好,說:“抬走吧。”

他一聲“抬走吧”,便宣布了一頭豬的死刑。

楊六指原本叫楊六志,因為他左右手分別有兩個大拇指,左右腳也分別長了兩個大腳趾。村里人閑了與他說笑:“你的手指頭腳趾頭都是六個,不如就叫楊六指得了。”他聽了很高興,竟然當真去改了戶口叫楊六指。

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其實一早就由天定了,六個手指頭的楊六指其實就該殺豬殺牛,六個腳趾頭就該捆豬和降牛。將殺好的豬和牛剔骨分解一半的力氣來自拇指,尤其是捋豬和牛的腸子。一個大拇指使一分力,楊六指兩個大拇指就做兩分功,兩個拇指平排出動就等于一時間就捋了兩遍腸子。

六指另一個好處就是剝花生,剝花生靠的全是拇指力氣,剝多了拇指肚會疼。這類問題對楊六指就不成為問題,他一個指肚剝疼了再換上另一個。楊六指的大拇指都從根部分叉生出了兩個,兩個拇指同時動起來就像吞吐著的蛇信子,怪異,可怕。最初時看見他的手我很害怕,還有些惡心,他見了就對我說:“你嬸一開始見了我的手指也害怕,對媒人說不想跟我了。我必須得想辦法讓她喜歡我的手指呀,我就死皮賴臉地去幫她們家剝花生,我只用兩天時間就把她家一囤子花生全給剝出來了,然后她就嫁給了我。”

我不信,“那你怎么讓她接受你的六個腳拇趾呢?”

“結婚前我沒給她看腳呀,到看見時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她想不接受也得接受了。”他還說,“六個腳趾抓地穩,幾百斤重的大肥豬只要被我抱住了就別想掙脫掉,你嬸百十斤重的小人兒就更掙不脫跑不掉了。”話說完,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自己忍不住先哈哈笑了起來。

笑過后爸說:“那你算算術就更有優勢了。”他便一本正經嚴肅起來:“不行不行,我臭腳,拿出來會熏倒一群人,算算術沒用,沒用。”

楊六指在我們家從不脫鞋漏腳,我們沒有被他臭腳熏倒過,卻被他的話再一次笑倒了,笑得直不起腰來。

楊六指臉上長著一愣一愣的橫肉,人塊頭又大,天生著一副兇相,三里五村的人沒有誰會去招惹和得罪他,買下的肉偶爾缺斤少兩也沒人去和他計較。人們對屠夫天生會有一份敬畏,一則想在他的刀下討點好肉,更多的是怕他的長相,怕屠夫的殺豬刀。能狠下心殺豬殺牛的人心都是狠辣的,惹毛了說不準就會被他當做豬或牛給捅上刀子。

人們私下里不會叫他楊六指,只叫他“殺豬巴子”。“殺豬巴子”是大爹給楊六指起的外號,光從字面上看就是不善的一個稱謂。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爹只怕“殺豬巴子”楊六指,而楊六指怕我爸,因為我爸是村支書,這是天地間一物降一物普通的道理。

楊六指到我們家時媽正在做飯,爸在灶下燒火,楊六指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隔著玻璃門喊了聲二嫂直接就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身上系著很長的一條黃油布圍裙,從脖子一直耷拉到腳踝處,胳膊上的襖袖頭也是黃油布的,袖口處顏色偏深,是被豬和牛血染深的。他腳上穿一雙黑色高筒水鞋,一邁腿油布圍裙就與水鞋摩擦出“豁拉豁拉”的聲音。楊六指一手提著一刀肉,另一手掐一掛鮮紅的生豬肝。他看著正燒火的爸說:“二哥,今天殺一頭豬,給你留了點精肉和下貨,我怕趕不上你家飯沒有脫殺豬服就趕緊過來了。”

他將手里提著的豬肉豬肝丟進鍋臺上的盆里,“二嫂,這是新鮮的肉和下貨,你炒個菜我陪二哥喝兩杯。”

自從爸干了村支書我們家吃肉幾乎就不用花錢買,因為楊六指隔十天半個月便會送來。看見他我說不上開心還是不開心,有時候吃著他送來的肉我會開心,有時候會因為不喜歡他身上味道而不開心,我最不喜歡就是他仗著送東西來就大咧咧地坐下來與我同桌吃飯。

大了才明白為什么他給我們家送東送西去我卻總不喜歡他,他的氣場與我們家截然不同。

他來送肉送豬下貨有時會給小黑帶根肉骨頭,有時會帶一截豬大腸,但小黑從來都不買他的帳,他一來,小黑一聲不吭就夾著尾巴遠遠地避開去。我媽說狗是通靈的,能看見人眼看不見的東西。楊六指是屠夫,雖然他只殺豬殺牛不殺狗,但狗能嗅到他身上氤氳著的殺氣。

爸便是沖著他身上那股殺氣才安排他去治大爹的,就像只有如來佛能壓住孫猴子,只有孫猴子能降服牛魔王。爸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派了楊六指出場。“殺豬巴子”楊六指尋著一次機會,拿出殺豬的力氣狠狠地教訓了大爹一頓,從那以后大爹才老實了下來。楊六指摁著他說:“再讓我知道你去惹五嬸和二哥煩,見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他五嬸是我奶奶。

楊六指送的肉不是白吃的,爸派他去治大爹也不會白指使他,那里面有他同我的父親,一村之長之間權力與利益的默契。

“二哥,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老大與老桿子家的不清楚。”

十二、他把快樂提前收割

飯菜做好了,楊六指脫下圍裙和襖袖頭,卷作一團靠著墻根放下了。“二哥,我跟你說,你家老大跟老桿子家媳婦真的不清楚。”

我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信,我媽也不信。見我們都不信他的話,他便舉起一手說:“騙你我不是人,我好幾次看見他提著東西去老桿子家,我還聽別人議論過。”楊六指與老桿子家住在一條街上,兩家隔沒多遠,大爹去老桿子家必須經過他門口。

唐代詩人羅隱《自遣》詩寫的很瀟灑,他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他說:今天有了錢就不要留到明天去花,明日的憂愁就放到明日再去愁吧。大爹就是典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今天手里有一塊錢,他絕不會留一分到明天花。

農村的女孩子務實,嫁人要的是穿衣吃飯,過安穩的日子。像大爹那種拿錢下館子,穿著皮鞋上山種地的人,好女孩沒人肯嫁他受罪,不好的他還不想要,他傻是傻,好色的本性卻同正常男人沒有多大區別。一直到三十歲,我大媽,一個比他大兩歲帶孩子的女人才嫁給了他。大媽要個頭有個頭要模樣有模樣,人善良,樸實能干。只是,她是個半語人,腦瓜也不同常人一樣靈光。自從有了潑實能干的大媽,本來就好吃懶做的大爹徹底做起了甩手掌柜。

大爹什么都不做卻要當家,大媽一開始不愿意,最終還是被他的拳腳棍棒給打服了。

奶奶是一個明事理識大體的人,她心疼大媽,卻管不了自己的兒子,她打打不過大爹,罵也罵不得,罵急了他連奶奶都會一塊打。

由傻子當家的日子永遠都過不好。別人家種了小麥都會儲備起來保證全年細水長流,他們家則不然。別人家都要等麥子熟足時才收割,他們卻在麥子八九成熟時便開始成片收割,吃嫩麥子的結果就是小麥比別人家欠了兩成收成。剩下來不及吃完便老了的麥子之后被磨成了白面,一段時間內他們就集中吃白面,白面吃完了,當連粗糧也不能果腹的時候,日子就要靠弟兄姊妹家家送米糧接濟填補。

大媽話說不清楚,心思也不夠細密,她卻知道日子該怎么過,只是她說了不算,大爹說麥子可以吃了,大媽就乖乖地去地里剪麥穗,不聽話就要挨打。

十三、被人當猴耍

媽把楊六指的話跟奶奶說了。奶奶稱媽為老二家的,她說:“我也聽說了,以后你們誰都不要再借錢給他,一有了錢他就買東西去給那個狐貍精吃,八成被當猴耍了。”

奶奶說:“老二家的,你什么時間去敲打下那個媳婦,別當咱林家沒人一樣。”

大爹常去我們家借錢,也不多借,每次只借十塊八塊,而且他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守信,從不賴賬,一旦有了錢馬上就會還上。即便不還,媽也會借給他,而且不時地會給他們送點吃的用的去。

從聽了奶奶話后媽就不再借錢給他,連門都不讓他進。進不了門借不到錢的大爹就站在街心罵人,辱罵我早已去世了的姥姥。

姥姥出身當地名門“一門三尚書”的李家,嫁給姥爺后一直不受公婆待見,終日郁郁寡歡的姥姥不到三十歲就去世了。姥姥的抱憾而終,自小沒娘就成為媽心頭不可觸碰的一塊傷疤,想起來就掉淚,見人家閨女抱孩子回門她也會觸景生情。“英啊,媽可憐你也可憐,人家的孩子都有姥姥疼你沒有啊。”

童年里我常聽她唱一首《小白菜》的歌:“小白菜呀蔫蔫黃呀,俺從三歲沒有娘呀,跟著爹爹還不錯呀,就怕爹爹說后娘呀……”唱著唱著就哭了,她的歌聲哭聲給了我童年很大的壓力。十幾年的時間,無論她什么時間唱什么歌,在她尖尖細細的歌聲里,我都能聽出哭音來。

姥姥是媽一生最尖銳的痛,是她心頭永遠都無法愈合的傷口。

大爹是媽的姑表哥,他知道媽的痛腳在哪兒,媽不借錢給他,他就惡言辱罵我姥姥,句句都戳她的心。

媽不跟他論計,她不想讓外人看笑話,就關起門一個人傷心落淚。盡管她恨大爹,卻不愿意看著自家人被外人欺負耍弄,哭過后她收拾了下便去了老桿子家。

媽只就事論事,并不想節外生枝,確定了老桿子不在家后她才不客氣了起來:“老大的東西連他媽都吃不到,他跟你什么關系,憑什么送東西給你吃?”媽窩著一肚子火,情緒有些激動,還因為爸是村支書,她的語氣就有點盛氣凌人。

老桿子媳婦擺輩稱我媽二嬸,稱大爹是大爺,說起話來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理虧。“二嬸,大爺好幾次在街上調戲我,我被纏的沒法子了,就逗他說,只要你給我買好吃的我就跟你好,那其實只是一句玩笑話,誰想到他會當真?”

正說著,街門被推開了,媽回頭就看見了手里提著兩條鮮鲅魚站在門外的大爹。看見我媽,大爹沒有吱聲,朝媽杠了杠頭放下魚轉身走了。

“二嬸,我跟大爺真的沒什么,我只是逗他玩的,像大爺那樣的人,我怎么可能會跟他好呢?”

這樣的結果是媽早就預料過的,大爹果然被這個七精八怪的媳婦給耍了。

回家后媽把事情跟爸說了,爸先是笑了:“想不到他那樣沒心沒肺的人倒還有一肚子花花腸子,人真是各吃一經。”

爸很贊成媽去找老桿子媳婦的做法:“是該去敲一敲她,別讓她以為老大身后沒人,打狗也該看看主人是誰。”爸教我們防備社會上一些人,他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剃頭匠的剪子婊子的笑,二把忤子不可交。”大爹就是爸說的那種“二把忤子”。

從那以后老桿子媳婦再也不敢吃大爹的東西,還對大爹說了實話。大爹本來就不是一個熊茬子,硬生生地要老桿子媳婦把吃進的東西全給吐了出來。

叔本華說:“如果一個人的自身個性相當低劣,那么所有的樂趣都會變味,就像把價值不菲的美酒倒進被膽汁弄得苦澀難受的嘴里一樣。”大爹如此,老桿子媳婦亦是如此。

十四、最后的狂歡

五月底的傍晚太陽依然很大,站在門樓下我看見大媽挎著一只大柳條籃子向村西走去,沒過一會就折了回來,她臂彎上那只大籃子裝滿了黃里尤透著青的麥穗。看見我時她笑著沖我擠了擠眼,“吶,一簍子麥穗,跟我去吃啦。”大媽費力地咬著字,要我跟她去吃。

我沒有跟她去,我知道大爹肯定在家里等她,我看著她挎著籃子一拐一拐地走遠,走進家門。

我的口水流出來了,回家我對媽說:“咱家也買磨推攆蒸吃吧。”媽說不,麥子還沒到收割時候就剪下來吃是對日子的作賤,好日子是要打算著過的,否則就要挨餓受窮。

我知道媽說的是對的。

回到街心,我抬眼向大爹家望去,街中段他們家三間灰頭土臉的破瓦房被鄰居左右高起的房屋夾住,就像被兩只貓摁住的老鼠,透出了令人心酸的倉惶、無助和猥瑣。

我還看到有炊煙從他們家煙囪里扭扭曲曲地冒出來,帶著攆蒸的馨香、舒適和甜蜜,飄進了我的鼻孔。

事實上沒有炊煙,我也不曾聞到什么,一切都是我對大媽那一籃子麥穗的懷想。是饞蟲在作祟,它把我的眼光拉到幾百米外大爹家不大的院子里:

一盤磨支在院子中央,一盆煮熟脫了皮的麥粒放在磨頂上,顆顆麥粒漿汁飽滿,像嬰兒咕嘟著鮮嫩的唇,散發著無比誘人魅力的光。一家人邊說笑著邊推著磨邊伸手接住從磨眼處落下來、蚯蚓一般細長的攆蒸,然后被塞進嘴里,滑入他們饑渴了一年的胃。

那是他們一年一季的饕餮盛宴,一場過不多久的攆蒸狂歡。

十五、全子是被逼走的

全子失蹤十多年后大媽依然問我:“你知不知道全子哪去了,怎么老不來家?”

大媽每次見到我都會含混著這樣問,她知道我是警察,對我的能力她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大爹卻從不見問起他老生兒子的下落。

我知道全子不是無端失蹤的,一切都是大爹。他聚攏了那個家,卻又親手將它給拆散打碎了。

堂姐說,我弟肯定還活著,肯定要比在家了活得好。

堂姐說:“小弟不是失蹤了,是他自己走的,是被我爸打走的。他其實早就露出了離家出走的意思,沒想到他真的走了。”

“有一次我爸打我媽,小弟擋著不讓他打,你知道我爸下手有多狠嗎,他把小弟的嘴給打豁了,連鼻梁骨都打斷了啊。”堂姐說,“虎毒還不食子,他真的往死里打啊。”

就在那個秋天,全子失蹤了。

堂姐對我講這段的時候滿眼滿臉都是淚。“我姐走了再也沒回家,小弟也被他逼走了,也再沒回來,如果不是還有我媽,我和我妹也都會走的。”

十六、有一支笛子

那棵小椿樹沒有往高里長多少,長到半截長彎了。大爹傻了,彎了的香椿樹被爺爺連根刨掉曬干燒火了。

1963年,村里來了一位磨刀老人,近半個月的時間他一直早來晚去在村里給人磨剪子戧菜刀,空閑下來就從腰間摸出一支笛子來吹。那一年大爹22歲。

1963年,他每天去村口迎那個磨刀老人,將他肩上磨刀用的長條凳子接過扛進村。他蹲在他面前看著他磨刀,聽他吹那只通體黝黑烏亮的笛子。那段時間他就守在老人身邊,像常人一樣沉靜和理智。每天一早他都要去村口接老人,傍晚扛著長條凳子將老人送去村外,送出很遠。

大約半個月后,村子里的再沒有需要磨的刀和剪子了,磨刀老人離開了。那一天大爹扛著長條凳子跟老人一起走了。大爹走了,村子里安靜了半年多,半年后大爹回來了,他的腰間掛著磨刀老人的黑笛子。

大爹依然生活在村子里,磨刀老人再也沒有回來。

大爹會吹笛子了,吹得竟令人驚訝的好,他的笛聲里時而有潺潺水流過,時而有小鳥在清幽空谷里的啼囀,時而又喑啞低沉,如泣如訴。吹笛時他完全沒有平時的油賴相,他輕皺眉頭若有所思的表情安詳而專注,在那一時刻他和他的笛聲是令人敬慕的。

半年期間發生的事他從來不說,所有人都問不出來。

大爹丟了半年又回來了,全子丟了再沒有回來,磨刀老人也沒有回來。

蓋棺之前,奶奶叫堂姐找來他唯一用心去珍愛的那支黝黑烏亮的笛子,掰開他一只手,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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