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剛
在新時期中國文學研究中,小說研究無疑是備受推崇的顯學,而散文研究則相對薄弱得多。在某些極端情況下,散文研究甚至被視為君子不為的“末技小道”。當下的散文研究與小說研究相比,呈現出涇渭分明的差異性。從小說來看,其創作已經成為主導當今文學創作的主潮,小說研究尤其是小說研究的資料建設,也取得顯著成效,形成相對完整的系統性;從散文來看,其創作似乎居于文學主潮的邊緣,散文研究尤其是散文研究的資料建設,整體性和系統性都不夠,能夠進入文學史的研究資料更是明顯不足,這種情形甚至與1935年編輯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大系》都無法相提并論。因此,破解當今散文被日趨邊緣化的窘境,需要加強散文研究,而散文研究的基礎性工作便在于散文研究資料建設。
任何一個時代的散文創作繁榮都離不開散文理論的繁榮,而散文理論的繁榮則與散文研究資料的系統發掘和梳理密不可分。在五四新文學運動中,散文創作進入大發展和大繁榮時期,許多優秀作家不僅從事小說創作,而且投身于散文創作,甚至還積極縱身于散文理論的探索。如周作人和郁達夫都是跨文體寫作和研究的佼佼者,周作人編選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一集》和郁達夫編選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便堪稱經典之作。他們為其所編選的散文集所撰寫的《導言》,自然也是散文研究的不刊之論,對后來的散文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那么,我們怎樣才能在《中國新文學大系》的基礎上,編選出帶有新時代特點的散文研究資料,從而有效推動當下的散文創作與研究呢?
其一,應把散文研究資料建設置于整個文學史的框架內加以確認,從而使得散文研究資料不再游離于整個文學史資料建設之外。散文資料的編選,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樣,把別人的研究成果匯集起來便可萬事大吉。實際上,散文研究資料編選的關鍵是如何甄別,這便需要從事散文研究資料的編選者除了對散文文體具有理論自覺外,還需要對其他文體具有一定的理論自覺。中國新文學發展的初期,真正優秀的散文作家并不是單純的散文作家,而且還是小說家和詩人,他們在各個文體的創作上都取得顯著成就;同樣,真正優秀的散文研究者也不是單純的散文研究者,而且還是小說和詩歌等文體的研究者,他們在各個文體的研究上都具有相當造詣。如魯迅便不僅是卓有成就的小說家,還是散文家、雜文家和詩人;他不僅在各個文體的創作上取得顯著成就,還在研究方面取得相當成就,撰寫《中國小說史略》這樣的文學史著作,甚至在研究資料建設方面也做出突出貢獻。他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集堪稱一部經典的資料編選之作。像《中國新文學大系》理論集的編選者胡適、散文集的編選者郁達夫、文學論爭集的編選者鄭振鐸、詩集的編選者朱自清、戲劇集的編選者洪深等,也都是在文學創作和文學研究方面取得跨文體創作成就的人。這便保證他們在編選研究資料時,不再是以某一文體的規范為規范,而是以整個文體的規范為規范。我們如以此為坐標時便發現,當下的散文研究正缺少像《中國新文學大系》的編選者那樣,能融合貫通各個文體、跨越創作與理論鴻溝,從而在創作、理論和研究資料編選等方面均有建樹的人。因此,要編好散文研究資料,需在繼承前人編選研究資料經驗的基礎上,認真謀劃好編選散文研究資料的科學路徑,確保散文研究資料編選循著科學的路徑,抵達理想的彼岸。
其二,要把散文研究資料作為一個系統工程,注重從基礎性的研究資料編選做起,系統展現散文創作和研究的成果。在既有的研究資料中,編選者重視年度優秀散文的編選工作,但是,有關年度優秀研究資料的編選工作還沒得到應有的重視,這就使得散文研究資料的編選工作出現一定的滯后性。其實,如把優秀研究資料的編選工作也納入散文這個系統工作中來,注重從基礎性的研究資料的編選做起,就會真正做到集腋成裘,有效呈現出散文創作和研究的整體面貌,為散文創作和研究的深入奠定堅實基礎。
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中國知網作為一個數據庫,盡管已涵蓋不同時期的不同研究成果,但在這個浩如煙海的數據庫中,真正有價值的散文研究資料則像散失的珍珠,被其他沒多少價值的研究資料所淹沒,難以煥發應有的光芒。換言之,數據庫只不過是把紙媒時代的報刊研究資料轉換為另一種存在方式而已,它本身并不具備天然的研究資料的價值。實際上,散文研究資料依然需要具有較高散文素養的人重新甄別和編選,才會真正煥發出應有的學術史光芒。目前,值得肯定的是,一批從事散文研究的學者已開始編選各種研究資料。但是,這個工作還沒納入一個系統工程,使單個的研究資料編選工作與系統的研究資料有機對接,使研究資料編選工作在統一的組織下有序開展和扎實推進,從而使得這一系統工程實現整體與部分的統一。
在研究資料編選方面,值得我們借鑒的路徑,除了《中國新文學大系》,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發起并主持編選的《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匯編》和30多所高等院校中文系寫作編集的《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資料》。
《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匯編》這一工程規模宏大,計劃分甲、乙、丙三大系列,總計200余種著作(甲種為“中國現代文學運動、論爭,社團資料叢書”,乙種為“中國現代作家作品研究資料叢書”,丙種為“中國現代文學書刊資料叢書”)。該項目曾被列入國家“六五”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重點項目,叢書自1982年起陸續出版,進入1990年代以后,由于種種原因,工作逐漸停止,到新世紀為止完成了其中部分叢書的編撰。正是緣于該叢書對中國文學史研究具有無可取代的價值和作用,致使該叢書在2009年底,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與知識產權出版社合作,將以往出版的多套史料著作匯為《中國文學史資料全編》結集出版,《現代卷》就是其中一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還將《匯編》項目中若干種當時已經編定而因各種原因尚未出版的圖書列入其中,共約80余種資料?!冬F代卷》計劃出版約100余種,堪稱“五四”以來,國內規模最大、資料最全、內容最系統的一套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匯編。(詳見《中國現代文學史資料建設的再出發》,《現代中文學刊》2010年第6期)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資料》“是一部研究當代作家和作品的預計有百冊之多的叢書”,其“內容包括作家生平和創作經驗談,以及對作家、作品的評介文章等;此外,重要的作品還編成研究專集”。對此,茅盾認為“這是一樁很重要、很有意義的工作,屬于文學研究領域中的基本建設”,這“填補了解放以來文學研究工作中的一個空缺”。對此,茅盾在滿懷信心的展望中提出:“雖然這部叢書還僅僅是過去資料的匯集,但是我相信它將引來一個競相研究作家和作品的百花怒放的高潮!”(見茅盾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資料叢書》撰寫的序)正如這套叢書發起者在前言中就其編選目的所指出的那樣:該叢書“主要為從事當代文學、現代文學、文藝理論、文學寫作的教學和研究的同志,提供較完整、系統的研究,對其他文學愛好者的文藝創作和研究,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然而,這樣的系統工程卻未能在散文研究資料編選中得到應有的重視,致使目前還沒有一部集散文研究資料之大成的叢書,這便不能不嚴重影響當前散文研究的拓展和深化。如果由科研院所和高校專門從事散文研究的專家匯聚在一起,在相對集中的組織領導下,著手編選一套《中國現當代散文研究資料叢書》,從而囊括中國現當代散文研究的重要資料,這不僅對散文研究和理論建設有益,對散文創作也大有裨益。
其三,要把散文研究資料納入整個文學史的坐標中,尤其是把散文研究資料與小說和詩歌研究資料置于同一平臺,這樣才能確保研究資料循著科學的路徑,真正還原散文創作和研究在文學史上的應有地位。目前,小說研究資料的編選先行一步,并相繼取得一系列優秀成果。如由孔范今、雷達、吳義勤和施戰軍為總主編的中國新時期文學研究資料匯編,分甲、乙兩種:甲種是關于中國新時期文學思潮、流派、文體等方面的綜合研究資料匯編,乙種是中國新時期代表性作家的個人研究資料匯編。這套研究資料盡管也編選了中國新時期散文研究資料,但總體來看,其編選的重點并不像《中國新文學大系》那樣,各個不同的文體相對均衡,本套叢書的重點在小說文體,而散文、詩歌、戲劇等文體則相對薄弱,尤其從該套叢書的乙種研究資料看,其所選擇的代表性作家的個人研究資料,主要集中在小說家,而散文家則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這種情形使散文研究相對小說研究來說,難以獲得研究資料的足夠支撐,散文研究的滯后性更加突顯。因此,如何把散文研究從文學研究的邊緣化位置前移到中心地帶,把代表性散文家的個人研究資料也納入同等重要的地位加以確認,依然是個有待完成的歷史使命。當然,在注重散文研究資料的編選時,我們還需要把散文研究的再研究納入學術史框架,以確保散文研究的學術傳承獲得更為明晰的呈現。
文體的發展和研究的深化,離不開人們對既有歷史的承繼。從某種意義上說,后人正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眺望未來的發展之路的,離開對前人既有研究成果的承繼,所有的創新便會流于形式,從而成為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v觀近年來散文創作和研究,之所以未能像小說創作和研究那樣有聲有色,其原因固然很多,單從研究資料的維度看,不能不說是一個重要原因。從理論上說,散文研究資料的編選,并不單純為了滿足讀者或研究者閱讀的便利,而是為了更好提升散文研究的整體水準。不管是散文創作還是散文研究,都應奠基于前人的基礎上,換言之,未來的散文創作和研究應避免重復,必須以既有的散文創作和研究為前提。而研究資料的薈萃則使得未來的散文創作和研究有了可騰飛的支撐點。沒有散文研究資料這一基礎,就等同于沒對前人的研究進行系統把握,也沒將如何亟需推進的問題提煉出來。研究者如不能對該領域既有研究成果進行充分了解和全面把握,就直接切入自己設定的話題,單純滿足于對自己提出的問題和觀點進行分析論證,那是很難有突破性研究成果的。由此可見,散文研究資料的編選不僅對散文創作具有極其重要的促進作用,對散文研究也是不可忽略,具有重大的奠基和匡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