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袁克文書法看清末民國時期的尊碑書風

摘 要：袁克文出身官宦之家，為袁世凱次子，從小受教于是時書壇名家，具有過硬的書學功底，由其書風可以窺見尊碑思潮對其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本文從師承的角度闡述了袁克文時代尊碑書風的流行趨勢。

關(guān)鍵詞：袁克文;書法;尊碑書風

袁克文（1889—1931），為袁世凱次子，字豹岑，又字抱存，別署寒云，生母為朝鮮金氏，與張伯駒、溥侗、張學良被時人譽為“民國四公子”。袁克文雖出身顯貴門第，卻以“天津青幫幫主”的身份名世，號稱“南有黃金榮、杜月笙，北有袁寒云”。不過即便如此，袁世凱死后，其一度沒有經(jīng)濟來源，以賣文、鬻書為生，1931年于潦倒中病逝。袁克文去世后，家里窘促辦不起喪事，還是他的徒子徒孫幫其操辦了極其風光的后事，送葬隊伍達四千余人，另外還有千余妓女自愿頭系白繩前來參加。因而，于右任挽聯(lián)曰：風流同子建，仁物擬莊周。

袁克文擅于篆書、隸書，并以篆隸融入行楷，別具一格，為當時尊碑書風的代表。清末，帖學書風式微至極，得風氣之先者為碑學書風，因而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云：“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民國書法承襲清末碑學流風余韻，甚至有中興之勢。袁克文的書法顯然得益于尊碑時習。

作為“民國四公子”之首，其詩詞歌賦，詩文書畫俱能。其在書法藝術(shù)方面的成就則向我們展示了何謂“書如其人”。[1]據(jù)袁克文自述，其母分娩時，袁世凱在門外等候時打瞌睡，在夢中看見朝鮮王李熙用金手鏈牽著一頭斑斕大豹走進來。他接過金鏈把豹子系于堂下，用食物飼之。突然豹子一發(fā)威，掙脫金鏈，向產(chǎn)房跑去。袁世凱大叫一聲醒了過來。恰逢此時金氏生了一個小少爺。很巧的是，金氏在產(chǎn)前也夢見一頭巨豹入懷，驚醒后克文便出生了。袁世凱因此命名其子曰“文”——因豹子身披錦文，取文章之意。后來袁克文字號“豹岑”，有時也叫“抱存”。[2]袁克文自幼博聞強識，才華出眾，從江都方地山讀書，自述“六歲識字，七歲讀經(jīng)史，十歲習文章，十有五學詩賦，十有八以蔭生授法部員外郎”。[1]其雖有“皇二子”之稱，卻棄絕仕途，與大哥袁克定迥異。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為人風流倜儻，作風肆恣曠達，放蕩不羈。酒樓、妓館是他忘憂消愁的地方，酒徒、妓女也有他的知心人。其酷愛收藏古玩，如古善本書、玉器、錢幣、書畫、郵票等均能入其法眼。當時的社會正處于變動劇烈的轉(zhuǎn)型期，其思想也受到西來的主張民主、反對專制的影響，作詩“絕憐高處多風雨，莫上瓊臺最上層”，公然與復辟帝制唱反調(diào)，惹怒其父，而遭軟禁。可以說，他的思想和行為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并不相容，因而造就了他鮮明的個性，而這種個性則影響了他的書法藝術(shù)。

袁克文于書法極具天賦，年少時便初露鋒芒。有一次，袁世凱給其寫信說：“爾前此寄來之史論，立意尚新，議論亦暢，惟字體太奇特，非少年所宜。當多臨歐柳法帖，以資矯正。近聞爾行事，喜效名士，此非具有真才實學者。”[3]真是知子莫若父！袁克文自小就養(yǎng)成了良好的詩詞書法根基，早年研習顏平原書法，入門之后遍覽唐宋名跡，更得益于金石碑版。其18歲時書風已臻成熟，聲名遠播。筆者以為，袁克文的書法雖與天賦密不可分，其授業(yè)名師的點撥同樣不容忽視。其眾多名師中，對其影響最大的當屬方定山和嚴修。

方地山（1872—1936），名爾謙，揚州人。出身書香門第，幼年聰明好學，與其胞弟方爾咸有“揚州二方”之譽。其11歲便進了學，有才子之名，而后屢試不第，遂成落拓不羈的名士風度。其時而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大公報》上發(fā)表文章，名聲顯著后，袁世凱聞其大名便邀其來教袁克文讀書。方地山有“聯(lián)圣”的雅號。在書法上，方地山亦自成一派，其喜懸空作大字而不拘繩墨，書寫時揮灑自如、肆意放達。同時，方地山也是放蕩不羈的風流人物，經(jīng)常流連北里青樓，那些煙花女子多乞其書懸于室內(nèi)，以至在京津一帶，有得方一聯(lián)身價倍增的時風。方地山則是來者不拒，有求必應，而且不管是誰，男人上的款總是寫某某“仁兄”，即使對方是個妓院的雜役（俗稱大茶壺）;女人上款則稱“女史”，不計是妓女還是老鴇。其人放蕩可見一斑。應該說，袁克文在興趣愛好、處世性情上受到方地山的影響最大，懸空作書可能是跟其所學。[2]

嚴修（1860—1929），字范孫，號夢扶，出生于天津，與華世奎、孟廣慧、趙元禮共稱“近代天津四大書法家”。其書法研習之初，恪守篆隸習秦漢、行楷承晉唐的學書之法。其臨池諸多名碑，對秦漢碑刻進行深入揣摩、研習。其對碑學筆法領(lǐng)悟頗多，但其言碑而又不執(zhí)于碑。其書法注重“循環(huán)式”練習，取眾家所長為己用，從而演變出自己的書風，從其諸多作品中可見一斑。其早年曾受“館閣體”的影響，后能在探究名碑的基礎(chǔ)上擺脫“館閣體”的影響，化古為我，古為今用。其在書法的謀篇、結(jié)體、用筆上顯得穩(wěn)重，嚴謹中富于變化，暗含其深厚功力，點畫之間蘊含了中和之境、儒雅之概、清真高潔之氣。袁克文書風中既有碑學遺風，又不乏書卷之氣的美學特質(zhì)當受益于嚴修的深刻影響。

作為嚴修的入室弟子，袁克文深得其真?zhèn)鳎妗⒉荨㈦`、篆全都精妙，信手灑脫，境至臻境。[2]從書法風格上看，其擅長篆書和行草書。其篆法取法于鐘鼎文字，并參考近人何紹基、吳昌碩等人篆法，他曾為天津藏書家周叔弢書寫過一副十四言篆書對聯(lián)，結(jié)體勻稱質(zhì)樸，堪稱佳作。[4]其中有一幅五言篆書聯(lián)，即“詩人廿四品，帖臨十三行”。這是袁克文所寫，其線條大氣，用筆醒俗，看似簡單、平淡無奇，實則暗藏其深厚的書法功力，堪稱其篆書之精品。其楷書從顏真卿入手，有顏氏晚年的成熟風格，布局合理，結(jié)體嚴謹而含蓄，韻味沉穩(wěn)而又厚重，略有行意。其書寫的小楷，筆力充沛，用筆勁健，轉(zhuǎn)折提按十分清晰，不求精細而重神韻。結(jié)字舒展自如，打破楷書結(jié)體規(guī)則，不受偏旁部首的限制，或正或斜，或舒或密，或大或小，書寫自如。得自然之趣。其行書清爽飄逸，滿面云霞意氣，盡顯胸襟，大有妙造自然之風。其連筆圓轉(zhuǎn)的草書，變成了寬博涌動的圖畫，隸書的柔美，在其筆下轉(zhuǎn)換成剛性美。其書寧丑不媚，寧拙勿巧，其為人也是如此。其書寫有“三絕”：一是把紙懸空，由人拉住紙兩端，他懸腕揮毫作書，筆力遒勁剛健而紙未破損。二是抓筆書寫。他有一支大筆，筆桿長約一米五，筆頭長約半米，把紙鋪在地面上，用雙手抓筆站在紙上寫，運筆揮灑自如。三是仰臥在床上，一手拿紙，一手執(zhí)筆，順勢而為，寫出的蠅頭小楷，工整清秀，無乏力歪斜之弊。

袁克文對書法造詣不僅精深，而且其對書法學習也有獨到的見解。在其致徐半夢的信中指出，學書者必須“探書之源，立書之本，以六朝楷法束之，而書成矣”。在六朝楷書中，其尤推北魏碑志。流傳下來的楷書，多數(shù)只能從帖中所見，帖為勾摹而成者，即使有佳工，也難傳達出楷書原有的神髓。此種說法頗有見地。其認為六朝碑志書寫于石上，良工刻手忠于書的原貌，因此刻出的幾乎一模一樣;因而，希望學書者，取六朝之真為上。鐘王之書，雖看似盡善盡美，但多是后人“勾摹”而成，填墨已失原跡之味，故學書者要想獲取書法真諦，寧可取其“真”而去其“偽”。其又談到“隋唐碑志，良有佳構(gòu)，瀏覽可耳。宋元人書，日趨婉媚，以鋒芒勝，不宜入石，墨本猶有可觀者……奪篆隸之真魄，與西京抗手，千百年中，一何道州耳”。可以見出，袁克文對清代何紹基的書法還是比較認同的。其接著又說：“唐以后名家之書，供參玩則可，用為師法則未足也。其慨嘆當時世人多舍本而務末，或臨《三希堂》，或摹覃溪（翁方綱）、石庵（劉墉）輩，臨摹稍稍相似，就以書家自許。學書求知六朝者很少，更遑論三代秦漢矣。古法淪墮，復何言哉！讀大論，知為有心于書者，故敢以下愚一得，辱高明之聽。”[5]

袁克文因為特殊的身份，加之其書法到了一定的火候，所以不論走到哪里，有人找他求字，均來者不拒。惜其不擅經(jīng)營，又豪爽義氣，往往為朋友一擲千金，很快就家財散盡，不得已賣字療饑。[2]其有一回從北京返天津，大概錢又花光了，便在《北洋畫報》上登出“寒云賣字”手的廣告：聯(lián)屏、直幅、橫幅整紙每尺二元，半紙每尺一元，折扇每件六元，過大、過小別議。以上皆以行書為率，篆倍直，楷隸加半，點品別議，先潤后書，親友減半，磨墨費加一成。

這篇手稿疏密相間，瀟灑自如，一氣呵成。行文流暢而不失穩(wěn)重，一幅隨意之態(tài)凸現(xiàn)于紙上，可見其行草書功力。此外，袁克文的書法有各種體裁，各種書體的作品均有面世，其基本特點是不拘一格、意趣天成，還有不少作品則具曠達雄健的風致。

袁克文的書法，很大程度上是在繼承師學的基礎(chǔ)上，博綜同時代書家之長，化為己用。其楷書貴沉穩(wěn)厚重，草書貴瀟灑率意，隸書柔中帶剛，篆書貴圓勁蒼樸。其作為名人能寬博仁愛，真性待人;而處事則淡名忘利，個性鮮明。毋論書以名傳，還是名以書傳，均堪稱一代奇才。

參考文獻：

[1] 鄭逸梅.“皇二子”袁寒云的一生[A].袁克文.辛丙秘苑·寒云日記[M].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113.

[2] 王忠和.袁克文傳[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8：2-5，22-23，186，190.

[3] 任小飛，申娜.濮陽博物館館藏精品書法賞析[J].文物鑒定與鑒賞，2019（07）：17-19.

[4] 鄒典飛.民國時期的北京書風·袁克文[J].藝術(shù)品，2018（04）：10-13.

[5] 徐京.袁克文論書[J].書法，1982（2）：32.

作者簡介：朱競生（1969—），男，江蘇連云港人，碩士，就職于湖南科技大學藝術(shù)學院，從事書法創(chuàng)作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