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雪梅

荷蘭將逐漸減少甚至放棄使用天然氣。圖為荷蘭一座海上天然氣開采平臺。視覺中國 供圖
迫于經濟收益不佳、環保壓力增強的形勢,荷蘭能源系統中天然氣的角色將被可持續氣,如綠色氣和氫氣所替代。荷蘭的“斷氣”不僅符合全球綠色減排的潮流,也是荷蘭在后化石能源時代的一項明智決策。
歐洲很多國家在節能減排上都相當激進,英國率先決定完全棄煤,荷蘭也不落后。荷蘭政府宣布,將逐漸減少甚至放棄使用天然氣,其格羅寧根氣田也將逐步減產,直至2030年全面停產。由于荷蘭自身的能源結構中天然氣占比偏重且是歐洲內部主要的供氣國,這一宣言意味著,荷蘭乃至部分歐洲的天然氣市場的供應和消費都必須加速適應這一變化。尤其是荷蘭,其90%的建筑物,40%至50%的工業都仰賴于天然氣供熱,因而放棄天然氣的轉型任務顯得艱巨而緊迫。
格羅寧根氣田位于荷蘭陸上,是歐洲最大的氣田,也是全球最大的陸上氣田之一。該氣田發現于1959年,1963年投產,初始可采儲量約2.8萬億至2.9萬億立方米。截至2018年,該氣田有約350口生產井,共計生產了2.22萬億立方米,是歐洲除了進口天然氣外最大的氣源地,由殼牌和埃克森美孚組建的合資公司NAM負責開發,由荷蘭政府與殼牌和埃克森美孚組建的合資公司Gasunie負責銷售。Gasunie與德國、意大利、比利時和法國之間都簽訂了天然氣出口合同,同時也在荷蘭國內廣布天然氣管網,以向工業部門和民居供氣。截至2018年,荷蘭的總天然氣需求達到365億立方米/年,其中有136.5億立方米被用于發電。
隨著格羅寧根氣田的發現和開發,荷蘭還實施了一些政策,鼓勵開發荷蘭陸上和海上的小天然氣田,經營公司可將天然氣售予Gasunie公司,與格羅寧根氣田的天然氣同價銷售。這一政策使得荷蘭逐漸成為歐洲天然氣的主要內部供應源,地位舉足輕重。據荷蘭官方數據,從1963年到2018年,天然氣為荷蘭貢獻了約4170億歐元的收益。荷蘭能源結構中天然氣的占比也遠高于其他歐洲國家,約為40%左右,而天然氣在其他歐洲國家能源結構中的平均占比僅約23%。但從財政收入看,天然氣收益在荷蘭的財政收入中占比并不高,從1970年至2015年,天然氣收益占荷蘭財政收入的3%至10%,最高時是在1980年代,接近10%。最近幾年,天然氣收益出現了明顯下降,2017年和2018年其在荷蘭GDP中的比重已不足1%。從這個角度看,格羅寧根氣田停產不會對荷蘭的經濟產生太大的影響。另外,荷蘭風能資源異常豐富,自古就以風車聞名,利用可再生資源擺脫天然氣依賴并非異想天開。荷蘭政府做出格羅寧根氣田停產的決策,也并非一時沖動,而是確有物質基礎。
自1991年以來,格羅寧根氣田生產就開始出現地震現象,引發了公眾恐慌。荷蘭政府開始對環境保護、安全、經濟和財政收入等要素按重要性進行重新排序。
實際上,2012年前,天然氣在荷蘭的地位幾乎從未遭遇過公眾的質疑;相反,荷蘭民眾將荷蘭發達的天然氣產業及相關基礎設施視為福祉,雖然也不時有批評的聲音指出,正是因為天然氣產業過于發達,才導致荷蘭在可再生能源的發展上落后于其他歐洲國家,但這些呼聲并未引起足夠的關注。
2013年,荷蘭40家非政府組織、商業協會、地方當局和能源行業,經過9個月的談判后擬定了一份《能源協議》,由政府的顧問機構——社會經濟委員會提交。這份文件為其后荷蘭能源政策的制定打下了基礎,但對天然氣卻很少提及,只是順便提到了生物氣和氫氣有助于提高荷蘭可再生能源的占比,但對提高其產量及遏制天然氣消費和生產上沒有任何具體措施。
2017年,隨著新政府的上臺和公眾呼聲的增強,荷蘭對天然氣的態度急轉直下。新政府基于《能源協議》制定了《聯合協議》,規定到2030年時將荷蘭的溫室排放量減少49%(相對于1990年),即減排4870萬噸(而歐盟設定的減排目標也僅為40%),這近5000萬噸的配額將在各行業進行分配,雖然未明確天然氣產業的排放目標,但卻有明確的措施抑制天然氣的消費和生產。在建筑方面,《協議》規定在本屆政府任期期滿之時,即2021年,所有的新建筑物都不得以天然氣為取暖燃料,還要將現有的3萬至5萬戶以天然氣為取暖燃料的房子進行“去天然氣化”。對于天然氣設施,《協議》規定,需要更換天然氣管網時,經營公司應與本地相關部門進行磋商,以決定未來的能源需求供應形式。同時,其在任期間,將不再發放任何陸上天然氣勘探許可證。
2018年,政府除了公開表態將積極脫碳外,年底還出臺了《國家氣候和能源協定》,各地方紛紛表示將采取措施,從工業、通信、建筑、電力和農業等方面入手逐步放棄天然氣以實現減排,實現設定的2030年目標。這些目標包括:
一是建筑。根據方案,到2030年時,建筑物供熱管網中新供熱系統將占據50%的比例(現在僅為5%),熱泵比例也將達到50%,其中的一半為電力驅動,剩下的一半是電和生物氣及其他可再生氣混合驅動。供熱管網的熱源主要是工業廢熱、地熱、太陽能、生物質和生物氣。與此同時,天然氣消費的稅費將逐步上調,電力消費的稅費則反向調整。理論上,所有的新建筑物不得接入天然氣管網,而實際上也規定不允許有任何例外。
二是工業。工業實際上是荷蘭天然氣消費大戶,每年所消耗的一次能源占荷蘭總量的46%(建筑和交通分別僅占28%和20%),其中有四分之一為天然氣?!秴f定》對工業用氣采取的是胡蘿卜加大棒的策略,對高排放工業罰款,對低排放工業則獎勵,但后來政府又覺得這么做過于復雜,最終決定只對工業二氧化碳排放征稅,從2021年開始執行,對于能源密集型工業,每排放1噸二氧化碳征收30歐元,到2030年將增至125至150歐元/噸。碳捕集計劃也被列為重點。
三是發電。2030年時荷蘭將完全棄煤,可再生能源發電則要占到70%,主要以海上風力發電為主。
四是發展氫能。荷蘭要力爭成為氫能領域的領袖。根據《協定》,氫氣在荷蘭主要有五大用途:用作無碳工業原料、工業供熱、儲能、重型交通和建筑供暖。氫能研究將分三個階段展開,2019至2021年為準備階段,主要進行研究和先導項目;2022至2025年為發展階段,電解能力從當前的零增至5億瓦;2026至2030為第三階段,電解能力增至30億至40億瓦。政府將為第一階段提供資金支持。
總的看來,《協定》如若實施,天然氣在荷蘭除了到2050年時黯然退場,別無選擇。但即使如此,荷蘭的天然氣需求前景仍充滿不確定性。建筑和工業這兩種嚴重依賴天然氣的門類是否能真正放棄天然氣取決于《協定》中其他措施的成功與否。如果碳捕集和存貯計劃獲得成功,那么天然氣將仍有用武之地。建筑物的可持續供暖實際操作上也會遭遇諸多困難,花費的時間也可能遠比估計的要長,那么至少在未來10年,天然氣產業還可茍延殘喘。至于發電,如果煤電完全退出,天然氣的用量甚至可能加大,以補充可再生能源發電的不足,但如果可再生能源發電增長迅速且投資充裕,那么到2050年,天然氣依然還是難逃被驅逐的命運。
2012年以來荷蘭公眾對天然氣突如其來的反感,多少令該國的天然氣從業者措手不及。但很快,荷蘭皇家天然氣公司協會和油氣勘探開發公司協會就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并多次召開會議商討對策,并采取重新頒發許可證的方法。2017年1月,他們發布了《天然氣設計方案》,對荷蘭天然氣的未來發展制定了對應策略。策略中承認天然氣不再是荷蘭能源結構中的主角,但表示在可再生能源尚未形成規模時,將亦步亦趨地通過天然氣予以補充和護航,同時兼顧天然氣供應的可靠性和廉價性。對于2050年的規劃,《方案》提出:能源系統中天然氣的角色將被可持續氣,如綠色氣和氫氣所替代,在特定情形下,天然氣將用于轉換為甲烷,在排放問題沒有解決前,不再使用天然氣。
從《方案》可以看出,荷蘭的天然氣行業雖然接受了天然氣用量將大減的事實,但仍將試圖在未來的低碳環境下維持一定地位。首先,其策略是將天然氣作為“過渡燃料”,緩慢進入低排放階段,尤其是在重型運輸、船運行業,以及在存量建筑物的供熱上,通過與可再生能源的配合使用,天然氣仍將占有一席之地。其次,其建議充分利用北海的廢棄小油氣田和設施開展二氧化碳運輸和存貯,以便在2050年前,實現現有天然氣儲量的最優化利用。
實際上,如果荷蘭不再發放新的天然氣勘探許可證,格羅寧根氣田和其他小型氣田的開采大約也就只能再維持二三十年的時間。這意味著,通過荷蘭天然氣行業與政府及民眾之間的拉鋸,荷蘭放棄天然氣的道路將伴隨著荷蘭氣田正常的壽終正寢,最終對哪一方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而在這段時間里,舉全國之力尋求低排放可持續生存發展之路,不僅符合全球綠色減排的潮流,也是荷蘭在后化石能源時代的一項明智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