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渤訪談節目中的語言藝術與禮貌策略

車思佳

1.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理論與利奇的禮貌原則

布朗和列文森（Brown &Levinson）在1978年系統地提出了他們的面子理論。這一理論涉及三個基本概念：面子（face）、威脅面子的行為（face threatening acts，簡稱FTA）以及禮貌策略。在布朗和列文森看來，面子是人們交際時的心理基礎，是每個人要求樹立的社會形象。具體來說，面子就是自己的觀點能得到對方的認可以及選擇行為的自主權，即正面面子和負面面子。前者強調的是個人愿望的滿足，后者強調的是個人行動的自由。所有有損于個人自尊心和有礙于個人行為自由的行為，都屬于面子威脅范疇，如嘲笑、拒絕、邀請或命令等，這樣的行為就是“威脅面子的行為”。在言語交際中，理性的說話人能夠根據與聽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權勢差異來確定威脅面子行為的嚴重性，進而采取相應的禮貌策略，完成信息傳遞并實現禮貌意圖，進而也就減少了雙方交際時的面子損失。因此，布朗和列文森的禮貌策略就是用于補償威脅面子行為的，是說話人選擇各種策略維護雙方面子的言語行為。禮貌策略主要包括五大策略：直接性策略（bald on record strategy）、正面禮貌策略（positive politeness strategy）、負面禮貌策略（negative politeness strategy）、間接性策略（implicating/off record strategy）和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refraining from the act）。

利奇（Leech）于1983年提出的禮貌原則是與合作原則相互補益的禮貌理論，他將其看成是避免沖突的策略，是避免對別人觸犯或減少人際交往中摩擦的一種手段。利奇認為，禮貌行為從根本上講是不均衡的：對別人禮貌就是對自己不禮貌，反之亦然。禮貌原則的各項準則就是為了解釋這種不均衡狀態，當利益均衡得到恢復或維持就達到了禮貌交往的理想要求。因此，禮貌原則的特點是以利益均衡為標準和以回避不和為目的的。利奇的禮貌原則有六個準則，分別是得體準則（Tact Maxim）、 慷 慨 準 則（Generosity Maxim）、贊譽準則（Approbation Maxim）、謙遜準則（Modesty Maxim）、一致準則（Agreement Maxim）和同情準則（Sympathy Maxim）。每條準則又包括兩條次準則，a項準則都是從消極方面表示禮貌，即回避不和；b項準則都是從積極方面表示禮貌，即尋求一致。利奇認為，一般的規律是重點都在a項次準則上，即禮貌的態度主要表現為回避不和，而不是尋求一致，回避不和還要以維護自身利益為前提。

2.補償威脅他人面子行為的禮貌策略

2.1 正面禮貌策略

正面禮貌策略即通過話語行為，維護聽話者的正面面子，比如使聽話者產生被贊同、被認可的感覺等。在2009年11月28日第46屆臺灣電影金馬獎的頒獎典禮上，張家輝和黃渤同時獲得最佳男主角的獎項，一同上臺領獎并依次發表獲獎感言。在這一即興講話的場合，黃渤用一句符合正面禮貌策略的話維護了張家輝的正面面子。

張家輝：呃……其實我……

黃渤：其實我經常看您的電影誒。

在上述對話中，一方面由于時間緊迫，另一方面由于情緒激動，張家輝未能及時組織好話語表達。他在臺上局促的表現雖不足以引起觀眾的不滿，但是對其公眾形象的爭取造成了影響，未能獲得他人的肯定、喜愛或贊許，正面面子受到威脅。當黃渤注意到這一威脅面子的行為時，立即將觀眾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表達了自己對張家輝及其電影作品的尊敬和仰慕。這句話不僅緩和了典禮上無人說話的尷尬氣氛，也有效地維護了張家輝的正面面子，使張家輝感覺自己的價值觀得到了說話者及觀眾的認可。張家輝在觀眾的掌聲中向黃渤點頭并拍打黃渤肩膀，證明通過使用正面禮貌策略，可以有效地維護聽話者的正面面子，產生積極的社交效果。

2.2 負面禮貌策略

負面禮貌策略與間接性策略類似。講話者通過道歉、說話含糊其辭等方式表明自己不希望影響對方行動自由的權利，給聽話人留有選擇的余地。臺灣訪談類節目《SS小燕之夜》在2011年12月27日邀請黃渤和趙又廷共同參加主題為“兩位影帝的首部曲”的訪談。在主持人得知黃渤曾經做過舞蹈老師后邀請黃渤跳舞，黃渤的表演獲得了觀眾的一片叫好和掌聲。接著，黃渤試圖邀請趙又廷跳舞，他采用的話語行為符合負面禮貌策略。

黃渤：其實趙又廷跳舞還是不錯的。

趙又廷：不不不，我沒當過老師……還是聽您唱歌吧。

要求、干預或強制別人做某事就侵犯了他人行動的自由和自主的權利，是危害他人負面面子的行為。黃渤注意到自己的邀請可能會威脅到趙又廷的負面面子，因此沒有直接表達自己的提議，而是夸趙又廷跳舞不錯。這種含糊其辭的說法不僅明確表示自己不希望影響到對方行動的自由，不是要求趙又廷必須跳舞，而且還給對方留有選擇的余地，趙又廷可以接受跳舞的邀請，也可以坦然拒絕，有效地維護了趙又廷的負面面子。接下來趙又廷的回答也能表明趙又廷并未感到黃渤的話有任何不妥，他的回答也沒有將黃渤甚至自己置于尷尬境地，證明負面禮貌策略的使用能夠有效挽留聽話者的負面面子。

2.3 間接性策略

間接性策略使用于可能嚴重威脅對方面子的情況下。說話人為了表示自己威脅面子的行為不是故意的，會采取隱含的手段，彌補已經造成的威脅面子的行為。由小S主持的綜藝節目《姐姐好餓》在2016年7月21日邀請黃渤作為嘉賓。在節目進行中，小S問黃渤，如果自己和林志玲一同掉進海里，在只能救一個人的情況下，黃渤會救誰，黃渤的巧妙回答便符合間接性策略。

黃渤：應該是要先救你。

小S：當然是要先救我，怎么說？

黃渤：因為林志玲的個子比較高，她可以自己露出水面來。因為那個高度已經到你這兒了…

小S：你嫌我矮？

黃渤：沒有沒有，但是你比例好你知道嗎。

在黃渤說出先救小S的原因時，已經明顯地威脅到了小S的正面面子，小S的反問證明聽話人也注意到這一威脅面子的行為。為了維護小S的正面面子，黃渤首先通過兩個沒有，對威脅面子行為進行否定，表明自己并非故意損壞其正面面子，其次，通過稱贊對方身材比例好，重新塑造小S的正面面子。黃渤語畢，小S會心一笑，這就表明間接性策略對彌補威脅正面面子的行為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2.4 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

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指當說話人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足以威脅聽話人或者第三者的面子時，講話人主動放棄執行該行為。在2011年12月30日，黃渤在臺灣參加了名為《沈春華我們秀》的訪談類節目。沈春華問及黃渤對首次合作的導演蔡岳勛的看法。黃渤的回答就是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典型例子。

沈春華：所以黃渤你是第一次和蔡導合作嗎？

黃渤：對對對。

沈春華：那跟你過去跟不同的導演合作有什么很大的不一樣？

黃渤：長得比別的導演都帥一些。

沈春華要求黃渤將蔡導和其他導演進行對比，黃渤無論是從職業素養方面回答，還是從性情為人方面回答，都會在蔡導和其他導演之間做出優劣之分，進而對蔡導或者其他導演的正面面子造成威脅。當黃渤注意到這一潛在的威脅面子的行為時，他嘗試從長相這一無關緊要的方面，回答了沈春華的問題，巧妙地避開威脅面子的行為，且較好地維護了蔡導的正面面子。主持人、觀眾和蔡導等人都被這一回答逗得開懷大笑，證明恰當使用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策略能夠幫助說話人更好地執行禮貌理論。

3.應對威脅自我面子行為的禮貌原則

3.1 得體準則

得體準則強調減少表達有損于他人的觀點，盡量少讓別人吃虧，盡量多時別人受益。在黃渤參加2013年4月15日的《超級訪問》節目中，閆妮講述了曾經和黃渤的一段對話。黃渤的回答便是對得體準則的體現。

閆妮：黃渤，我跟你演夫妻，我知道我要走向了丑星的行列。

黃渤：那我跟你一起演，我都覺得我要走向帥哥的行列。

閆妮：你這么說那我以后就不這么說你了，我要夸你。

閆妮稱自己與黃渤的合作將會使自己走向丑星的行列，這句話明確體現了對黃渤正面面子的威脅。黃渤在注意到威脅自己正面面子的行為之后，并沒有直接對閆妮進行同樣的威脅面子行為，而是稱自己得益于這次合作將會走入帥哥的行列，反而維護了閆妮的正面面子。閆妮在聽到黃渤的話后立即改變了自己對黃渤的看法，證明得體準則不僅避免了雙方沖突和摩擦的產生，還通過使聽話人受益使聽話人提升對說話人的好感。

3.2 慷慨準則

慷慨準則即減少表達利己的觀點，盡量少讓自己受益，盡量多讓自己吃虧。在2011年12月19日陳魯豫主持的《愛傳萬家說出你的故事》節目伊始，黃渤的一句回答便驗證了這一準則的有效性。

陳魯豫：你今兒怎么沒穿裙子呢？

黃渤：啊，我怕我們倆撞衫。

陳魯豫的提問建立在對黃渤正面面子的威脅之上，言外之意即黃渤過于女性化。面對這樣威脅正面面子的行為，黃渤并沒有對陳魯豫的觀點進行反駁，以便挽回自己的正面面子，而是順著陳魯豫的思路，稱自己不穿裙子的是為了避免給陳魯豫帶來麻煩。陳魯豫聽到回答之后回以略帶歉意的微笑，證明慷慨準則講話人的吃虧，不僅能避免自己與聽話人因觀點不和而產生的沖突，而且能使聽話人受益，進而提升對講話人的好感。

3.3 一致準則

一致準則要求講話人減少自己與別人在觀點上的不一致，盡量減少雙方的分歧，盡量增加雙方的一致。黃渤在2011年7月17日參加了曹可凡主持的訪談節目《可凡傾聽》。在節目中，曹可凡提到一些網友對黃渤的消極評價，詢問黃渤對該評價的看法，黃渤的回答便是一致準則的體現。

曹可凡：有很多人開玩笑，說黃渤屬于三無產品：無美貌、無肌肉、無身高。你怎么看人家這么說你？

黃渤：其實，怎么說呢，因為他們把我身上的所有缺點都提出來了，剩下的就幾乎都是好的了。

曹可凡：現在好多人都把黃渤看成是草根階層的代言人。你自個兒介意別人給你加的這個帽子嗎？

黃渤：不太介意，草根也沒什么不好的，草根分什么草，我說我是冬蟲夏草。

在曹可凡提到的兩個例子中，網友都對黃渤做出了威脅正面面子的行為，抹黑甚至否定黃渤的公眾形象。但黃渤在回答中，并沒有對網友的評價表示否定，而是表達了自己與網友觀點的一致性，并在此基礎上對自我正面面子進行了維護。黃渤盡量與網友的觀點保持一致，能夠盡量減少與網友之間的分歧，避免再次引起不必要的語言攻擊，同時又為維護正面面子減少阻礙。節目后網友對黃渤的一致好評證明一致原則在避免沖突，維護自我正面面子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3.4 贊譽準則

由于訪談類節目的節目形式基本為一問一答，主持人極少會對受訪人做出威脅負面面子的行為，即使有，雙方也會為了節目效果，在錄制節目之前進行協商。因此在本次研究的語料庫中，威脅自我負面面子行為的語料均為娛樂新聞記者撰寫的文字報道，語料不以對話的形式呈現，而以報道文字形式呈現。

在面對威脅自我負面面子的行為時，黃渤的回答總是遵循贊譽準則，即減少表達對他人的貶損，盡量少貶低別人，盡量多贊譽別人。例如，最初周星馳找黃渤演《西游降魔篇》的孫悟空時，黃渤并不想演。周星馳試圖干預甚至強制黃渤的行動自由，已經對黃渤的負面面子造成了威脅。為了禮貌地拒絕邀請，黃渤是這么說的：“您這座山太高了，我翻不過去。”。黃渤并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稱贊周星馳曾經塑造的孫悟空形象太深入人心，自己的功力無法企及，再努力也只是事倍功半，必然影響電影拍攝的效果，周星馳也坦然接受了這樣的婉拒。贊譽準則一方面能夠挽回自我負面面子，另一方面能避免講話人與聽話人之間可能出現的沖突，有利于自我公眾形象的塑造。

4.結論

通過上述分析，黃渤的說話藝術以更加系統的形式呈現出來。在判斷出威脅面子的行為后，黃渤將根據他人面子和自我面子來選擇不同的禮貌策略。當他人面子受到威脅時，黃渤的對策為挽留或維護他人面子，這樣的對策更傾向于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理論；當自我面子受到威脅時，黃渤的對策不再是積極挽回自我的面子，而是盡可能地避免分歧的產生，這樣的對策與利奇的禮貌原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黃渤的語言藝術體現了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理論和利奇的禮貌原則在如今仍然具有其適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