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蕾
名形表量構式近年來一直是一個熱點話題,由于關注的焦點和對象不同,因此術語和含義各不相同。根據Goldberg(1995:4)的構式定義,本文“名形表量構式”專指由一個“光桿名詞+形容詞”構成的表程度量的復合形容詞構式。如英語“ice-cold”和漢語“冰冷”。
余笑、周綿綿、羅思明等(2018)認為目前對漢英“名形式”生成機制研究主要觀點有四:第一,修飾附加說,主張該類詞直接來自名詞作狀語修飾形容詞謂語;第二,縮略詞化說,主張是由“名詞+助詞+形容詞”結構縮略而成;第三,比擬隱喻說,認為這類詞是隱喻作用于事物間的相似性產生;第四,聯想機制說,認為這類詞采用聯想方式,將含有色彩的事物與抽象色彩概念相結合構成。以往研究雖取得不少成就,但有些特殊現象并沒有給出細致合理的認知解釋,如漢語“冰冷”有對應的英語“ice-cold”,漢語“冰涼”沒有對應的“*ice-cool”。漢語中“膚淺”在英語中的對應表達為“skin-deep”。關于這類特殊的名形式的認知機制研究,本文擬在前人的基礎上,嘗試做出與此對應的認知闡釋。
漢英“名形表量構式”有四個典型常規認知生成機制:省力、類比、隱喻和轉喻。在此,為了與文章的相關更高,性針對性更強,這里重點討論隱喻和轉喻這兩個典型的常規認知生成機制。Lakoff&Johnson(1980)提出隱喻的本質是借彼類事物理解和體驗,從始源域向目標域投射,是基于事物之間的相似性,是不同認知模式之間的投射。王文斌(2007)認為隱喻是人類運用聯想或想象,依據心理空間之間的相似性,將彼心理空間映射到此心理空間。王寅(2005)指出“映射”是將B屏幕上豐富的影像投射到A屏幕上。如羅思明(2018)指出,“snow”“milk”“乳汁”和“雪”本來是互不相干的四個概念,由于人的聯想機制,人們專注于某一種共同特征,即顏色相似性—“白”。這時,人們就將屬于不同域的“白色”聯系到了一起,并完成跨域投射,就完成了隱喻過程,生成了關于“白色”的“次范疇”概念,再在認知和語言經濟性原則作用下,形成類詞式“名形表量構式”。
趙艷芳(2000)認為轉喻涉及的是一種“接近”和“突顯”的關系,是一個突顯事物替代另一個事物。Ungerer &Schmidt(2008)認為轉喻是利用事物之間的鄰近性,是同一認知模式中的投射,用一個范疇來代替另一個范疇,如部分-整體,是人們認知的重要方式。在“名形表量構式”中,“名詞”是多種維度屬性的綜合體,相比較而言,“形”則多表達單一屬性維度,如“冰”的多維屬性有顏色、形狀、范圍、溫度、亮度、功能等。“形”中的形”中“冷”則鎖定溫度,相較顯得“單一”。羅思明(2018)指出當具有多維屬性的“名”與性狀屬性單一的“形”整合生成類詞式“名形表量構式”時,“名”和“形”須得遵從“單一維度屬性+單一維度屬性”的整合模式。這里“名”所面臨的“多選一”難題就需要借助轉喻機制,它可以突顯“名”多維屬性的“一面”,而“隱現”其他方面,即完成“部分代表整體”的認知運作,從而達成語義趨同。總而言之,隱喻和轉喻機制共同作用,最終生成“名形表量構式”。
之前我們提到漢語“冰冷”有對應的英語“ice-cold”,漢語“冰涼”沒有對應的“*ice-cool”。
羅思明(2018)認為這可以通過識解中“精細度”解釋。漢民族對“冰”的“溫度”識解要比英語民族“精細”,同時,把“冷”和“涼”都識解成“連續體”范疇,對其加以切分和次范疇化,得到不同的次范疇,再通過上述的轉喻、去范疇化、概念整合,生成類詞式名形表量構式“冰涼”。而英語民族在認知同一事物時,由于地理位置、風俗文化的不同,具有不同的體驗性和思維觀念。因其未做漢語類似的認知運作,因而缺乏與之對應的類詞式名形表量構式“*ice-cool”。
前面我們提到漢語中“膚淺”在英語中的對應表達為“skin-deep”。按照常規邏輯來看,我們的皮膚一般是與厚薄相關聯,但是最終生成的“名形式”是漢語中的“膚淺”,英語中的生成的是“skin-deep”而不是“skin-shallow”。這里就涉及到認知維度跨界。羅思明(2018)指出認知維度跨界是指認知主體在認知時突破特定維度的邊界,進入臨近維度域的一種認知模式。這種認知模式與轉喻相似,不同之處在于它有一種“越界”行為,即從一種維度跨越到另一種維度。并且,其遵循著從高級向低級的“越界”規律,具有一種單向性的特征。簡單來說,就是高級范疇可以取代低級范疇,但不能逆向而行。
除此之外,人的認知具有等級性。朱曼殊(1986),儲澤祥(1997)研究發現,兒童在習得空間維度形容詞時,遵循著特定的穩定習得次序等級,這體現了人類認知的等級性。Dancygier(2017)指出,空間范疇的認知地位高于時間范疇,前者的語言表征普遍性大于后者。趙艷芳(2000)指出,同一范疇內部,范疇成員之間的地位也不相等。
對于“膚淺”“skin-deep”這類“名形式”的認知運作,首先與相關的空間維度范疇在聯想的基礎上建立認知關聯,然后為了人們的認知需求,即為了表示“不深刻,浮于表面”這樣的語義需要,漢英語中的“厚薄”與皮膚范疇整合后,并不能有效表達,這時就需要進行“跨界轉喻”,由于“深”和“厚”同屬于垂直方向的單向緯度,并且聯系緊密,這就為“認知維度跨界”提供了可能。“深”這一個范疇在漢語和英語中恰與“深刻、深奧、晦澀”等語義關聯,在認知等級上高于“厚”,可以更好地替換“厚”,達到所需的語義層面。于是在認知上完成了認知維度跨界,達成維度“深”侵入維度“厚”的空間轉變,為語言“深度”表征提供了可能。但為什么在漢語中選“淺”,而英語中選“深”(deep)而不選“淺”(shallow)呢?
羅思明(2018)指出,這就與英漢語的時空特質有關。王文斌(2013)提出英語具有時間性特質,而漢語則具有空間性特質。這種語言特質差異體現了漢英民族思維方式的不同。漢英民族認知語言的時空特質偏愛導致了對“名形表量構式”中“形”的選擇差異,空間性特質強的往往對“形”的容忍性強,其可選項多,而時間性特質強的往往偏愛認知上的正向“形”,排斥負向形。加上,羅思明(2018)指出,通常認知空間性越強,則“精細度”越高,認知時間性越強,則精細度越低。同時,精細度低的詞,覆蓋的量幅高于精細度高的詞,如形容詞“深”就可以代表整個深度量級,因此精細度高的“淺”與漢語名形表量同構,模糊表量詞“deep”與英語名形表量同構。出于省力原則,漢語生成“ 膚淺”而英語生成“skin-deep”。
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出發,考察了“名形表量構式”的認知生成機制,在隱喻和轉喻這兩種常規的認知模式中,生成了常規類“名形表量構式”。認知維度跨界和語言的時空特質則解釋了如“膚淺”“skin-deep”這類特殊現象。關于“名形表量構式”其內部細節,以及句法語義的差異還需要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