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巍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密云醫院)

急診夜班那天,我被病人們包圍著。在奮戰了4個小時后,一看表已經晚上十點了,于是我起身走出診室,急診樓道依然人來人往。
我發現走廊上有兩個中年男性,一個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另一個蹲在地上。從他們衣著打扮來看,很像建筑工人。兩個人一聲不吭,就那么默默地坐著。我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其中一個人想對我說什么,但一直沒有說出口。
我感覺很奇怪,走過去問:“你們怎么了?是要看病嗎?”
“嗯,出車禍了,老板去取錢了。”其中一個建筑工人回答。
“傷到哪里了?我先給你們檢查下吧?我是外科醫生。”
“不用,不用。我就是嘴唇硌了一口子,剛才在口腔科看完了,縫兩針就行了。剛才口腔科也讓我們看外科,先處理傷口,現在也沒有別的不舒服,一會兒再說吧。”

這時,他們老板來了,我再次叮囑他們一定要記得回來看一下外科。三個人沒說什么走向縫合室。很快,我的診室又有了別的病人,我又開始了繁忙的工作。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我去搶救室看病人,忽然發現剛才那兩個建筑工人正往急診門外走著。
“等等!”我叫住他們,“你們這是去哪兒?”
“回去了,傷口處理了,也打了破傷風。”兩人互相攙扶著,一個捂著腰,一個低著頭,都是無精打采的,說話的聲音都很無力。
忽然我發現低著頭的那個建筑工人耳朵里有少量血性液體。頓時我的心里出現一陣不安,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顱腦損傷引起的顱底骨折會伴有耳漏,流出物一般為血性液體。
我立即攔住了他們倆問道:“你們是怎么受傷的?”
“車禍。我們倆騎電動車被一個大貨車撞了,還好躲得快,電動車都被壓變形了。”
“頭暈嗎?”
“暈。”
“你呢?”我問著另一個捂著腰的農民工。
“我腰疼。”他無力地回答著我。
這個時候我意識到兩個人都可能有問題。根據以往的經驗,從他們的受傷機制和癥狀體征來看,我不能讓他們走。
“你們老板呢?”我問道。
“老板走了。”
“你們兩個不能走,必須要檢查一下。”我擋到他們面前,堅決地說道。兩個人仍然默不作聲,互相看了看,然后看了看我。
“不用你們交錢,我給你們先辦暫欠,開通綠色通道,我覺得你們兩個必須要檢查一下,錢的問題不用考慮。”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兩人點頭同意了。我把他們帶進了搶救室,向護士說明兩人的傷情和癥狀,護士推來了平車,開通綠色通道,進行生命體征測量,兩人生命體征均暫時平穩,然后護士帶他們去檢查了。
大概十多分鐘后,電話響起,電話那頭護士焦急地喊著:“快,來放射科,剛才那兩個建筑工人一個顱內大量出血,出現了意識障礙,淺昏迷,抽搐,躁動另一個一側的腎破了,腹腔有出血。”

兩人很快做完檢查,被推回搶救室,那位耳朵有血性滲出的患者就是顱內損傷出血的患者,而那位捂著腰的農民工經檢查為腎挫傷、腎周圍血腫。
我聯系了神經外科、泌尿外科,很快把兩人收入院。當天晚上,顱腦損傷的患者就上了手術臺,經過6小時的手術治療后轉入ICU。那位腎損傷的建筑工人,經過一個月的保守治療,也保住了損傷那側的腎臟。
每當我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都不禁一陣后怕:
如果當時我沒多看一眼,或者我當時沒有發現他耳朵里有血性滲出,就讓他們那么離開了,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在我急診工作的十余年里,看到了太多了急危重癥患者,身為急診科醫生,我深深地明白,那些默默不語的病人,是我們更需要重視的。就像文中的那兩個人一樣,崗開始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可能由于金錢的困擾和本身傷痛帶來的影響,在長椅上等待老板默默不語,那個時候我的心里就開始重視起這兩個病人,當后來知道他們的受傷原因,和我發現其中一人耳道里有血性液體時,我的初步判斷是那個病人有顱內損傷,因為顱底骨折會導致耳漏,而另一個建筑工人一直捂著腰,喊腰疼,所以我懷疑他可能會存在腰椎或腎臟的損傷。多年的急診科醫生的職業經驗告訴我,我必須要留住他們。
醫生對患者的問診和查體很重要,一些外傷患者,例如墜落傷、擠壓傷等,不能光憑患者描述局部癥狀僅進行局部的檢查和查體,這樣可能會導致漏診,耐心全面詳細的檢查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