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期間,日本出臺了多種侵略理論和“興亞運動”,東亞聯盟論和東亞聯盟運動是其典型代表。《東亞聯盟》作為東亞聯盟思想的宣傳載體,通過組織各種演講、報告會、電影放映等活動,配合日本政府對國民政府的誘降政策和擴大侵略戰爭政策,粉飾其侵略思想。《東亞聯盟》所見的“亞洲觀”是將中國置于日本稱霸亞洲的戰略地位中,把中國變成日本獨占的殖民地、從而為日本最終稱雄世界做準備,這種“亞洲觀”無疑是為日本的侵略戰爭服務的,戰后成為少數日本右翼否定侵略戰爭、歪曲歷史的依據。
【關鍵詞】 《東亞聯盟》 石原莞爾 汪精衛 侵華戰爭
《東亞聯盟》是日本東亞聯盟協會刊行的機關雜志,服務于東亞聯盟運動,是東亞聯盟思想的宣傳陣地。1939年10月《東亞聯盟》雜志于東京發行創刊號,至1945年10月出版發行第七卷三號后終刊,共發行66冊。在日本侵華戰爭呈現長期化的形勢下,《東亞聯盟》的宣傳以東亞聯盟思想為主體, 以“國防共同、經濟一體化、政治獨立、文化溝通”等結成條件為依據,進而在石原莞爾提出的最終戰爭構想中,幻想著打敗美國以稱霸世界,是法西斯主義的代表性刊物。
石原莞爾的最終戰爭論貫穿于整個《東亞聯盟》的思想宣傳,在《東亞聯盟》所見的“亞洲觀”宣傳中,日本法西斯主義體現的最為明顯。在石原莞爾的構想中,侵占“滿洲國”是實現東亞聯盟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其次,在日本領導下的東亞,乃至整個亞洲結成聯盟后,與美國展開的最終戰爭是實現八纮一宇的關鍵一步,只有這一步勝利了才能夠實現日蓮宗的世界永久和平。那么,日本在東亞、在亞洲的自我認知或者說地位影響就至關重要,日本在稱霸世界之前,首先要稱霸東亞,進而稱霸亞洲,這種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觀”是日本法西斯主義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導致日本最終失敗的原因之一。
《東亞聯盟》所見的“亞洲觀”貫徹到東亞聯盟協會的每一位成員,并且,汪偽政權此時利用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對中國人民進行思想上的麻痹,企圖混淆視聽,將東亞聯盟論與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等同起來,是對孫中山先生“大亞洲主義”的曲解,也是對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觀”進行廣泛傳播的另一種途徑。本論所要探討的問題,是分析《東亞聯盟》所見的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觀”,以及汪偽政權是如何美化侵略思想,將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與東亞聯盟論相混同的。
一、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觀”
從整體上考察《東亞聯盟》中的“亞洲觀”,是日本放棄與亞洲諸國平等合作,轉而以日本為核心謀求侵略,喪失了“亞洲”本質的名存實亡的“亞洲觀”。這一時期,日本的軍國主義發展到頂峰,日本將自身在亞洲的角色定位為領導者,將日本天皇作為亞洲的天皇,在與歐洲對抗的基本路線上完成對中國以及亞洲其他國家的侵略。“日本的興亞外交的再出發已經呼之欲出了……現在歐洲的情勢急劇嚴重化,第二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白紙還原、靜觀自重、不即不離等消極的口號與期待神風的國民心理同樣感到需要國家的興亞外交方策給予指導。”追根溯源日本的這種將興亞與抗歐相對立的亞洲認識,是在亞洲概念被定義的時間節點上就已經成型了。在中國和日本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亞洲成員時,受到歐洲人壓迫的從近東到遠東的非歐洲人居住地區被劃定為亞洲。并且在受壓迫人民的反抗和強調自我存在意識之間產生了近代的“亞洲”概念。“為了避免被侵略和滅亡,亞洲必須引進歐洲的先進性(富強),即亞洲一方必須在與歐洲形成地理和空間性的對抗關系基礎上,走追求歐洲式富強的路線。亞洲主義必須在這種錯綜復雜的二重關系中形成。”由此也產生了“興亞主義”,并且不同時期的各種興亞路線一直伴隨著中國和日本在對抗歐洲的道路上完成合作與侵略。
興亞的最初目標是純粹的,國際關系是對等的,以1898年東亞同文會成立為重要分界線,日本走上了在列強協調框架下,以日本優勢為中心的亞洲主義道路。可以說這種局面是明治維新的成功帶來的,也是日本在經濟高速發展后尋求民族主義的結果。進入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僅僅做亞洲的領導者已然不能滿足日本民族自我膨脹的需求,日本民族要稱霸世界。在日本稱霸世界的道路上,除歐洲列強外,還有在經濟上已穩居世界首位的美國,以及同樣強大的共產主義陣營的蘇聯。這些外部勢力都迫使日本在亞洲建立更為廣闊地域的政治團體,是日本國防國家的需求也是日本向世界邁進的“最佳”姿態。
我們在《東亞聯盟》的宣傳中可以看到“大東亞戰爭”、“東亞大同”、“同文同種”、“日支提攜”等話語,《東亞聯盟》將東亞聯盟的結成定義為“東亞大同”的第一步,指出明治維新是日本的維新,昭和維新是東亞的維新。日本在動用自己的勢力之外,還奢求綜合運用全東亞的能力來取得戰爭的勝利,成為世界的霸主。日本在談及亞洲時,其試圖聯合的國家不過是作為亞洲另一大國的中國,在中國國家強大之時,日本大談特談為自身利益著想,“不得不”扮演著與歐美列強一起侵略中國的角色,而中國國家薄弱之時,日本則打著同文同種的旗號,扮演救苦救難的“救世主”角色,拉出“大亞細亞主義”的招牌,高唱“中日親善”論調曲折的實現對外擴張理論。《東亞聯盟》的載文所投射出的“亞洲觀”,就是日本在看到中國國內政治四分五裂的狀態后,竭力維護其在“滿洲國”的統治權基礎之上,侵占整個中國的“大亞洲主義”的思想形態。
在涉及《東亞聯盟》的“亞洲觀”問題上,“滿洲建國”是東亞聯盟或者亞洲聯盟實現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拯救面臨滅亡的整個中國,然而,當時最具有阻礙的中國政治勢力便是中國的抗日武裝力量。其中國民黨和共產黨均是被日本視為水火的兩股革命力量,他們認為與其打倒抗日武裝力量不如先在思想上進行協調工作,通過策反取得更多力量的支持。他們的想法也得到了實踐的檢驗,汪偽政權的投靠確實一度讓他們以為中國問題會很快解決,然而并沒有改變中國人抗日武裝力量壯大的現實。
綜上所述,《東亞聯盟》的“亞洲觀”表面上呈現出與歐美列強抗衡的姿態,實則想要進一步展開強烈進攻趨勢,企圖占領中國。這一思想根源是日本的皇國精神,在戰爭時期這一精神貫穿整個日本外交策略,尤其是對中國。想要結成聯盟,就必須鏟除抗日武裝力量,在王道主義的指導下,在日本天皇的支配下,才能達成“日支提攜”。可以說一切思想煙霧彈的背后隱藏著侵略的本質目的。
二、汪偽政權的“大亞洲主義”
上文中提到汪精衛在投靠日本并建立傀儡政權之后,正是將孫文先生的“大亞洲主義”與東亞聯盟論相結合,提出了新三民主義建立了新政權的理論基礎。我們從汪精衛的個人經歷上可以找出他借用孫中山先生大亞洲主義的契機以及投靠日本的內在因素。首先,汪精衛本人于1903年官費赴日留學,1905年加入同盟會,并參與起草同盟會會章,8月擔任同盟會評議部議長。可以說他對孫中山先生思想了解得很深,這為他投靠日本后借用孫中山先生的思想留下了鋪墊。從他有日本經歷,到對孫中山先生思想的深刻理解,都造成了后來投靠日本,輕信日本,利用孫中山先生思想為自己的投敵叛國找借口的后果。這里我們要詳細地分析汪偽政權在《東亞聯盟》中顯現出來的什么樣的“大亞洲主義”,以及如何利用孫中山先生的思想為自己洗白。
“大亞洲主義是國父孫先生所提倡的,我們同志根據這種理想,對于建設東亞新秩序,祈其實現,最近更發展而為東亞聯盟的運動,主張東亞各民族國家,在政治獨立,軍事同盟,經濟合作,文化溝通四個基本原則之下,結成聯盟,以貢獻于東亞永久和平,同時即以貢獻于世界之永久和平。”這是中國東亞聯盟成立之時,《東亞聯盟》為此刊發的特輯上汪精衛發表文章中的一段話,并且被加粗了,證明是比較重要的話。汪精衛在中國成立東亞聯盟協會宣傳之時,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將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與東亞聯盟論相結合,闡明東亞聯盟結成的合理性與正義性。然而,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絕不是汪精衛口中的樣子,與日本帝國主義的“大亞洲主義”是對立的。
1924年,孫中山先生在日本神戶發表了《大亞洲主義》的演講,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長篇演講。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是為了恢復亞洲民族地位,為一切被壓迫民族來打不平,孫中山先生只談民族主義,不分東方還是西方,是反霸權主義,反殖民主義的言論。然而孫中山先生在演講中積極地肯定了日本民族獨立的精神,認為日本是亞洲復興的起點。這就是被汪精衛斷章取義的部分言論,汪精衛在文章中截取孫中山先生:“中日兩國,無論從何方面著想,均宜攜手協力進行。” 的言論,實則孫中山先生的中日攜手是在日本廢除不平等條約的基礎上,不是汪精衛口中的無條件附和。孫中山先生對日本的霸權主義進行尖銳批判,此去日本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演講喚醒日本國民,寄希望于日本國民能夠清醒認識日本帝國主義霸權主義。孫中山先生在《大亞洲主義》演講結束時,他說:“日本究竟做西方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于你們日本國民去詳審慎擇。”顯然,孫中山先生對日本人民寄予厚望,對日本政府也在進行彈劾,如果日本政府能夠不與西歐列強為伍,中日友好指日可待。
孫中山先生作為一位偉大的民主革命家,他的反帝反殖民主義的立場是十分鮮明的,他的《大亞洲主義》與日本帝國主義的“大亞洲主義”是相背離的,他對日本的帝國主義和西方帝國主義均進行了批判,他的中日友好是以真正的政治獨立為條件的,并不是東亞聯盟論中宣傳的以天皇為指導的所謂的政治獨立,他為民族解放和民族獨立作出了努力,是一位愛國主義革命家。
汪精衛在中國宣傳的東亞聯盟思想中,所提倡的東亞民族解放,反對歐美列強的侵略,弘揚東方文明等方面,與孫中山先生的理想是一致的。但汪精衛宣傳的民族自覺和民族復興均是在東亞聯盟思想的前提上展開的,以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思想為根基,談民族信仰簡直就是緣木求魚。汪精衛不過是以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思想作為其東亞聯盟論的正義代名詞,故意曲解孫中山先生的思想,為自己的賣國行為尋求理論依據。
汪精衛以及其追隨團體在投靠日本之時,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在國民中必須找到合理的思想基礎,作為其成立新政權的根本,確保其作為中國人的政治立場表面上看起來仍然還是愛國的,是有尊嚴的。并且汪偽政權為了宣傳自己的大亞洲主義,先后刊行了《大亞洲主義》、《東亞聯盟》月刊(中國版)、《大亞洲主義與東亞聯盟》以及《大東亞月刊》等雜志,為其“中日和平”、“中日提攜”等相關理論進行宣傳,在中國政治舞臺上,在民眾間取得輿論支持。
綜上所述,汪精衛的大亞洲主義是披著孫中山先生思想的外衣,本質則是賣國求榮的叛敵思想。尤其對日本建設東亞新秩序以及東亞聯盟結成條件的認識,充分表現出汪精衛無底線親日的無能妥協面孔。他不顧中國國家主權,只是在經濟和軍事上追隨日漸強大的日本,他將孫中山先生的中日友好的先決條件降到無底線,最終成為日本在亞洲侵略思想的代言人,將“東亞聯盟論”以及日本“大亞洲主義”搬到中國,對自己國民的思想進行腐蝕,以和日本交換利益。
小 結
《東亞聯盟》刊行于偽滿洲國時期,這一時間節點鎖定了本文研究的時間范圍。該刊對偽滿洲國時期各個層面的日本國民都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包括軍界、政界以及文化界等,同時包含很多農民在內的日本民眾。《東亞聯盟》當中宣傳的“國防共同、經濟一體化、政治獨立、文化溝通。”四個方面的結成條件,是對當時日本和中國國民的錯誤誘導,也暗含著對現今日本國民進行錯誤歷史觀引導的傾向。從《東亞聯盟》所宣傳的“亞洲觀”中可以看到,《東亞聯盟》鼓吹對“滿洲國”的占領以及對中國的侵略是為了東亞民族復興,也是為了全東亞聯合起來不受歐洲列強的侵略。這種思想嚴重影響了戰后日本人對侵略戰爭的認識,同時成為戰后日本國內右翼分子否認侵略戰爭的根據之一。值得我們警醒的是,從上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日本文部科學省在右翼勢力的施壓下加強了對歷史教科書的審定,并對教科書中的侵華戰爭等詞語和事件進行了篡改,企圖用錯誤的歷史觀影響和教育下一代。我們在《東亞聯盟》刊行的文章中也看到了篡改并美化侵略戰爭的影子,可以說《東亞聯盟》對日本侵略戰爭的回避問題一直延續到了今天,并且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同時,《東亞聯盟》的宣傳對偽滿洲國時期汪精衛集團叛國投敵起到了直接的影響,并且汪精衛將東亞聯盟思想在與孫中山先生的大亞洲主義結合后,迅速將其植入中國,刊行了中國版《東亞聯盟》,對中國人民進行了思想侵略。并且當時張景惠、繆斌等人均與《東亞聯盟》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汪精衛在中國成立東亞聯盟協會后,刊行了一系列的刊物,來宣傳東亞聯盟思想,其中漢語版的《東亞聯盟》是最具影響力的,漢語版的《東亞聯盟》發行于全國各大書店,中國讀者不僅局限于東亞聯盟運動發起的城市,全中國的讀者都有機會接觸到這一侵略思想,在當時的中國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部分中國人相信《東亞聯盟》所鼓吹的東亞共榮等侵略思想。這種思想在當時中國社會中是極其危險的,這種思想上的腐蝕,比武力鎮壓來得更為徹底,也更為迅速,這種思想的傳播所帶來的危害是無形且致命的。因此,撕掉《東亞聯盟》外表粉飾的和平、民主、獨立的外衣,揭露出在戰爭時期用思想侵略的手段欺騙中國人的真實面目,有助于讀者增強對《東亞聯盟》的全面認知,從其意識形態到整體面貌,將其雜志宣傳的實質展現在世人面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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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蔣翰廷:《略論孫中山《大亞洲主義》與日本“大亞洲主義”的本質區別》,東北師范大學學報,1982年第6期,第13頁。
作者簡介:李曉晨(1988-),女,漢,吉林,助理研究員,博士研究生,吉林省社會科學院,日本社會與文化,日本思想史。